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8、第九十八章 ...
-
颜箴回到虎营的时候,战场上厮杀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营中空地摆满伤员,神情麻木或疲惫为堪的士兵提着数量不一的敌首排队,等待上级的清点,有书记官在案边记录,好向朝廷请功。
空气中充满着血腥味,四处响着呻吟哀号,每个人身上都是尘土与血迹,有的还顺着残破的衣甲下向外流。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
很多人的目光都小心翼翼地投向一个固定的方向,那里有虽被血污和尘土遮掩,但仍有一抹金色在午后日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
李连山和小莫以一种奇特的姿势缠在一起,浑身是血的小莫紧紧抱住同样浑身是血的李连山,所不同的是后者血犹在流,前者血已冷。
旁边是陈将军和王大,还有高元帅、郑大将军和其他的一些人,他们在用力分开他俩,再旁边是慌张的军医,捧着各种制血的药,徒劳地围着李连山,想帮他上药止血。
李连山从来没以这种狼狈的样子出现在颜箴面前,他的脸上疲惫麻木,却奇特地交织着哀伤,小莫的头依在他肩后,几乎和他脸挨脸。
江德劭自小虎离开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情急,终于放下与陈将军的恩怨,帮着陈将军去掰李连山的手。
陈将军看到颜箴,松开手,无奈地说:“怎么办?小莫僵在小世子身上弄不下来。”
颜箴紧紧盯着木然的李连山,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散开,让我来。”
旁边军医登时收起苦瓜脸,眼露兴奋,想看看这个有着超人医术的年青人会以什么方法把一个僵住的死人从活人身上弄开,但他们失望了,因为那个俊秀的年轻人站在小莫身后,抱住他,然后一起拖着满身脏乱仍不失俊美的少年校尉,慢慢走进属于少年校尉的营帐。
试着掰了掰小莫的胳膊,抱得很紧,根本没有松脱的可能。分筋错骨的手法使出来,想要卸掉关节,但死人肌肉紧缩,筋骨僵硬,依然死死箍住李连山的腰。
而李连山,望着小莫的奇怪的表情也令人担心,不能再让他这样缠着他,那么,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颜箴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小莫,小莫的眼半睁,目光固定在李连山脸上永远不会再移开,而李连山也很古怪,不时看着离得很近的他,眼中偶尔交织着自责和难过。
颜箴转身走出帐子,找到陈将军,要借他的大刀。陈将军目光闪动,似乎猜出他要干什么。
“没有别的办法了?”递过刀来的手有点迟疑。
“如果不再将他弄开,长时间血不流通,会给他带来损伤。”颜箴干巴巴地回答,拖着大刀返回营帐。
江德劭跟着进来,怜悯的目光看向小莫,然后准备好药物,随时为李连山治伤。
李连山也明白了,身子动了动,小莫的手臂缠得太紧,他的挣扎只是徒然。
颜箴高高地举起刀,想把小莫的手臂砍下来,但想要不伤李连山分毫地砍断小莫的臂膀,以他的身手无法做到,见他拿刀后便紧跟过来的刘三的眼神也令他砍不下去。
宋寨主被找来了,如果不让李连山受到半点伤害地弄开小莫,也只有他的高深内功才能做到。
一点一点地捏碎了小莫的骨头,一点一点震碎了小莫的肌肉,一点一点把脸色发青的李连山从小莫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拥抱中解救出来,小莫的手臂最终无力地垂落,脸无奈地离开李连山的肩膀,最后躺在地上,被急怒哀痛却始终无语的刘三抱了出去。
热水早已烧好,浴桶也早已备好,高元帅亲自带人送进来,又叫人服侍李连山洗澡,却被江德劭挡住——大帅日理万机,军事繁冗,而且大战初毕,杂事甚多,死者要登记身份,伤者需专人看护,还要为众多士兵请功,还请大帅前去处理,此处有晚辈与颜箴足矣。
李连山不知是久战脱力还是被小莫抱住时间太长,身体行动不便,木偶似的任江德劭和颜箴摆布。卸甲,剪开被血贴在伤口上的衣裳,送入水中清洗,换水再洗,连着好几遍,再擦干,上药,包扎。
当所有的一切全部结束,颜箴不顾江德劭希望他离开的眼神,坐在听话躺下却不肯闭眼的李连山身边,帮他揉捏关节,松弛每一块肌肉。
江德劭忍了半天,还是过来撵颜箴:“你也回去歇歇吧,还有那么多伤员需要你去救,这里有我便可。”
颜箴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地说:“要去你去,我就要留在这。”
江德劭道:“他是我表弟,我会照顾好他。”
颜箴道:“好,回去我便去配药,保管十日之内,十万大军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再想赶我走,我便制造一场更大的瘟疫,让天朝大营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人。”
江德劭怒视颜箴,颜箴毫不示弱地回视。
夹在两人中间的李连山突然低吼起来:“都出去,让我自己静一会。你们都出去!”
两人一愣,一直安静的李连山突然暴跳起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用力推搡着颜箴,“出去,出去!”江德劭刚露出胜利的表情,李连山的手又抓住他的领口,“都出去,让我自己待着!”
两个人被推到帐外,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表情都不甚自然,一个装咳嗽一个装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再彼此瞪一眼,分别调头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颜箴去看那些伤员,一众军医见他来了大舒长气,立刻以他为中心,询问如何用药如何救治。其实并不用这样,平常伤他们完全可以看,只是颜箴对药物的运用严重地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很寻常的药物在他手里就有着立竿见影的效用,令他们又嫉妒又羡慕,于是出现了哀声痛叫的伤员中一大群人不去看伤员,而围着颜箴转的一幕。
当江德劭转了一圈也转到伤员群中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颜箴一边手法娴熟地为一名伤员缝合伤口,一面吩咐一人怎么救治一名肋骨被砸断扎进肺里的伤员,另一人又凑过来,拿着一张方子让他看药量对不对……
江德劭看了片刻,挽起袖子,走到颜箴身边,面无表情地为他打下手。
颜箴发现身边多一个人,扫了一眼,丢下手中缝合一半的伤员,去救治肋骨扎起肺中的伤员。江德劭不动声色地接替缝合伤员腹部的伤口,缝完打结,交由傔人照顾,立刻去颜箴身边,递给他所需的一切……
这场战争伤员极多,那些伤势不重的伤员交由其余军医,只把那些重伤员送到颜箴这边,他们忙不过来,又叫几人过来帮忙,仍然忙得团团转,有些伤势极重的军人等不到他们来,就已经没了气……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亮,颜箴的胳膊都举不起来了,前几日行功练岔气刚恢复了的内功也由于过多的为伤员输送内力打通经脉而濒临枯竭,早已心口发甜腿脚发软,若不是强自坚持,恨不得瘫在地上。望着还有几十名呻吟的军人浑身是血,黯淡的带着期盼的目光投向他们这里,叹了口气,低声道:“若是小虎在这就好了……”
江德劭的目光闪了闪,疲倦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接过颜箴手中的银刀,递过夹板,将银刀放入傔人端来的清水中清洗,再拿起备好的布条,帮着把夹板绑扎起来。
颜箴看了他一眼,手下不停,待得这名伤员被抬走,傔人抬另一名伤员准备上来的时候,低声让他也回去睡一会。
江德劭没动,扭头看看躺在地上的伤员们,又向远处看了看,辕门处士兵们驾着车,拉着满车的尸体正准备运出去掩埋。刘三高大的身影也在那里,但后背佝偻着,手中的抱着的人怎么也不肯放下。
江德劭摇摇晃晃地离开,等再出现时手里牵着李连山。
颜箴的目光一直跟随,看着他们来到刘三身前,看着李连山的手伸过去。
收回目光,注意力全部放在台上的这名伤员,运用巧妙的手法帮他接骨,缝合伤口,上药……
一名傔人过来说了句什么,颜箴没听清,又说了句什么,还是没听清,耳畔似有什么嗡嗡作响,眼前的血红也变成一片黑暗……
颜箴只是连累带饿,加上上次练功出岔,一时脱了力,几口水一灌,渐渐缓了过来,就见自己已经靠在江德劭身上,被他扶着从简易土台前离开。
看着那些没有力气呻吟的军人们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目光,好似自己的离去带走他们生的希望。被拖开的脚步止住了,江德劭疑惑地看他,再顺着他的目光投向那些垂死的伤员。
江德劭扶着他回去,让人找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找来另几名军医,听着颜箴的吩咐做手术,除非伤情极其严重的才由他亲自动手。
颜箴没有再坚持,坐在那指挥,偶尔伸手帮个忙。旁边有人端了碗,也没看,就着喝了一口,然后一个馒头递了过来,他两手都是血,没法接,就着吃,只听有人生气地哼了一声。
累得连心跳都快停止的颜箴还是怔了怔,慢慢地转眼去看,只见犹带疲色的李连山板着脸,嘴抿着,两只手还保持递的姿势,一手端碗,一手拿馒头。
慌忙想接,碗和馒头都移开了,然后又递到他嘴边,在颜箴诧异的目光中,李连山仍是不愿看他的样子。
“快吃,我手都累了。”依然是不耐烦地口吻,但动作客气许多,换了以前,没耐心的小世子也许会把东西砸到他脸上。
颜箴连忙大口小口地吃,不时喝口水以免噎着,那边江德劭不知从哪弄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递给李连山,让他喂给颜箴。
心里惊讶莫名,不知道就在昨天还想把自己从李连山赶走的江德劭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居然会让他表弟在人前做出给自己喂饭这么亲腻的举动。
江德劭似看出他的疑虑,冷淡地说:“你快吃,吃完赶紧给他们治伤。”
喂完饭的李连山摇摇晃晃地回帐去了,再一次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所以。被自己喜欢的人喂了饭的颜箴浑身充满了力气,把代替自己的军医赶走,继续救死扶伤。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让表弟给反感的人喂饭的江德劭一直沉着脸,默默无语在一旁帮忙,最后被累瘫……
他们所做的事早有人禀告了郑大将军,郑大将军挥挥手,让专人服侍他们洗澡吃饭,睡觉的时候不准人打扰,又专门禀告高元帅,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末了骂了句:“娘的,满营那么多郎中,连颜箴的一根小手指头也比不上,要他娘的这么多有个屁用!”
巡营的时候看到王大赵二围着悲伤寡欢的刘三劝解,又是一阵心头火起,“娘的,死了个小莫,倒似死了你亲娘老子,他还不是你相好的,你就这熊样,他要是不长眼跟了你,你还不得跟他一块去死?赶紧给我打起精神,上战场多宰几个南伽狗给他报仇才是正理!”
巡视伤员的时候有军医上来禀告,“大将军,三七快没了。”
郑大将军刚想骂没药跟他说有个屁用,突然想起这的确该自己管,自己得打报告向上级要,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王大赵二拉着刘三跟在他后面,悄声议论大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