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83、第八十三章

　　第二天，刘三指挥着军卒支颜箴的帐篷，赵二晃过来，笑问昨天小世子和颜箴的事。
　　刘三嘴里嚼着一根草，呵呵地笑，添油加醋地描述。赵二哈哈笑，道：“小颜也是的，小世子那么小，也不知道让让他。”
　　刘三笑道：“小世子虽然小，拳头可硬，你没瞧到颜兄弟那张脸，哈哈哈，像开了染坊……”
　　正这么笑着，冷不丁一张开了染坊的脸似笑非笑地在眼前出现。赵二啧啧做声，“小世子的手够狠的。”
　　江虎从颜箴身后转出来，哈巴狗似的献殷勤，颜箴也不吭声，下巴冲地上点了点，江虎便巴巴地收拾散落一片的药。
　　刘三摇头叹息——这么多药，得费多大功夫啊，小世子打人也不挑挑地方。赵二也叹气——小颜你也不把自己的脸弄弄，半边脸跟猪头一样，你留那些药给谁使哪？
　　颜箴过去跟他们聊天，江虎苦哈哈地把药归类。
　　刘三笑道：“颜兄弟，干脆你住我那，这帐子太小，下次若再跟小世子打架，再打翻了药可咋办啊？”
　　听着刘三的调侃，颜箴只是淡淡地笑，也不生气，把个江虎气得肚子疼——凭什么我一开玩笑你就治我，他们开玩笑你就不生气？
　　等到帐子支好，刘三和赵二也告辞而去，只留下他二人，江虎实在忍不住，叭啦叭啦说出自己的不满，然后噘着嘴别着头生闷气。
　　连药也不收拾了。
　　颜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渐渐使江虎有点心虎虚，赶紧想想昨天跟李连山的话是不是被他听到了？
　　看着江虎的一向神采飞扬的小黑脸由忿愤一点儿一点儿变成不安，握着的拳头也开始无意识地抓扒铺上的被子，这才悠悠开口：“觉得我对你不好？那谁对你好？”
　　江虎就不吭声，嘴巴越翘越高，不服气地模样让人一眼便看出心里的答案。
　　儿大不中留，女大不由娘——颜箴悠然出神，想起以前在谷外村里行诊时那些大娘大婶们嘴里经常挂着的这句话，似乎对自己得知江虎喜欢上江德劭后心里这股憋闷和酸气找到了答案。
　　回过神来，正对江虎偷偷打量他的眼光，不由一笑，坐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背，低声问：“小虎，你真没想过和他长久吗？”
　　江虎调皮灵动的眼神顿时黯淡了，又笑：“想那么多干什么？没得累得慌。”
　　颜箴看着他强装不在乎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怜惜，“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江虎犹豫着，“我知道天朝不许男子相恋，咱们谷里也有这条禁令，我……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吧。”
　　颜箴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端过来，仔细端详，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里看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你还记得大师兄的药吗……”颜箴眼中闪过算计的光，却被江虎打断，“不许你这样做，”江虎绝然地说：“如果他真变成那样，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幸许……我就不喜欢他了。师兄你别想对我哥下手，就算为了我也不许。”
　　“傻子，我不是为了你吗？”颜箴有点生气。
　　“师兄，你从小不知道爹娘是谁，我呢，倒是有爹娘，有家，可是被赶出来，要不是师父救了我，我可能被野狗吃了。可他不一样，他有爹娘疼，多有福啊，我要是给他喂了药，让他忘了他们，活生生把他的福气夺了，那我还算是喜欢他吗？师兄，若是我给小山子喂药，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颜箴沉吟起来……

　　晚上和江虎一起去李连山帐里为他敷药时，他又陷入沉思——这个趴在铺上，不时跟江虎打几句嘴仗、给江德劭气受，还不时气恨恨地用眼瞪他的李连山如果换了一个性格，对他千依百顺，他还会这样为他动心吗？
　　又看旁边一边嘻嘻哈哈跟李连山斗嘴，一边跟江德劭眉来眼去的江虎，发现自己还不如这个没有正形的四师弟懂得感情，自己只晓得暗中窥视，只知道伺机要挟，哪里像他一样，性情直爽冲动，喜欢了就喜欢了，没那么多想法，没那么多弯弯绕，没那么阴暗的想法，怪不得陈将军这么喜欢他，江德劭这么喜欢他，这营中没有几个人不喜欢他。大家对他也很客气，也只是客气而已，除了王大赵二刘三他们几个，其余的人对他多少都有点疏远，那些经他医治过的兵卒，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敬畏，而那些有等级的军官们，似乎对他都有点防备，特别是那些随陈将军一同前来的金狮将军们，跟他说话时都保持在五步以上，想是怕了他那些药……
　　“你的手老放在我背上干什么？”李连山愤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原来他只顾想事，敷药时敷到李连山的肩膀便一直没再动，小世子忍哪忍，忍哪忍，诸如踢腿喘粗气从鼻中用力哼出声等提醒他的方式都用遍了，那只讨厌的手仍然在他背上不动，恼得嚷嚷起来。
　　颜箴赶紧专心致至敷药，等药全部上好，才发现原本跟李连山叽叽喳喳的江虎和一直在旁边微笑的江德劭全都不见了。
　　李连山此刻正在瞪他，看出他的疑惑，恨声道：“还不是小虎，把我表哥勾走了！”
　　原本江虎偷偷跟江德劭的一番眉目传情早落入李连山眼中，此后的一番小动作也一点不拉。江德劭在旁人面前是很谨严的，在表弟面前更是稳重，不想在表弟面前和江虎太忘形，找个借口出去了。他一走，江虎也坐不出了，抓耳搔腮一番，也找了个借口跑了。
　　李连山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哼，还想瞒我？他们那点花花肠子，哼！”
　　颜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想到师弟被江德劭勾得神魂颠倒就没好气，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心里就酸溜溜，又恨江德劭明明家里有妻妾还招惹自己的师弟……
　　“是小老虎先招惹我表哥的吧？”突然，李连山冷冷地来了句，原来，颜箴不知不觉嘟囔出声。
　　颜箴一愣，又听到一句硬梆梆的话：“我表哥才被小老虎勾得神魂颠倒呢。”
　　目光下垂，迎接到李连山眼角瞟过来的目光，倨傲依旧，却少了几分冷寒。
　　“你那师弟稍微放浪一点，我表哥这边就上火。”李连山口气不甚好，“偏偏那混小子天天跟我没正形，现在我表哥连我也恼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颜箴也想起来了，这天晚上江德劭对李连山的确淡淡的，以前的时候可是在意得很，他若受了伤，自己给他上药稍微重了点，李连山的脸稍稍那么一抽就好言安慰抚弄，恨不得以身代受。
　　李连山又道：“你笑什么笑？”
　　颜箴微笑地说：“你比小虎还小两三岁，还说他是混小子？”
　　李连山撇撇嘴，“哼！”过了一会又说：“喂，你这药能不能缩短点时间？趴这么久，累也累死了。”
　　颜箴想，这就算和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跟他翻脸。这么想着，不由又微笑起来……
　　江虎鬼头鬼脑地进来，李连山已经趴着睡着了，颜箴胳膊支着头，在他身边侧身而卧，不由嘿嘿笑起来。刚一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颜箴抬眼看到他，目光就是一冷，江虎心虚地咧嘴一笑。
　　颜箴咬牙低声骂：“没出息的东西。”不用问，只凭看他走路姿势便知这小子准没干好事。
　　江虎还嘴硬：“我哪没出息了，我什么也没干……”
　　“哼！”颜箴懒得理他，来到火盆处，用铁钳拨了一下火炭。
　　江虎跟过来，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火盆出神。颜箴从眼角瞪了他一眼，又叹着气把他额前和鬓边乱发归拢到耳后，低声道：“上药了没？”
　　江虎的脸又变得红通通的了，扭捏尴尬，低声道：“上了……”
　　“他呢？”
　　“……”红着脸的江虎好一会才回答：“他在你那……”
　　颜箴心中暗骂，让师弟去江德劭的铺上睡觉。江虎老老实实地趴下，颜箴帮他揉腰，没一会，便听到浅浅的呼噜声。
　　帮江虎盖好毛毯，回头再看看熟睡的李连山，往盆里添了几块火炭，然后离开。
　　江德劭正在他的帐子里，帐帘卷起，颜箴进来时只能嗅到淡淡的味道。
　　黑暗中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
　　“颜箴，”江德劭先开口，声音一贯地沉稳柔和，颜箴不由想起在京城里，他一直充当自己与李连山之间的和事佬，明明知道这个贵族子弟这样做是为了替那位高高在上却没有实权的皇上拉拢他，但他的态度是那么谦和从容，令人如沐春风，那时的他，真如一位可靠的兄长。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厌烦，看不顺眼，我对你也一样……”江德劭恢复了他一直以来的从容笃定，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颜箴不做声，静静地听。
　　“我知道，你对我表弟有企图……”江德劭的声音低缓柔和，却似在颜箴耳边响起个惊雷，震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从那时我便开始烦你，还得小心地控制住对你的反感，拉拢你。这个不用我说，你应该能看出来。”
　　颜箴想起自己露了形迹江德劭惊讶的表情，但得知自己是神医谷传人后恢复了原貌，暗叹自己在克制这方面远远比不上他。
　　“你知道，天朝不许男子相恋，一旦发现严惩不贷，他哥又是当今皇上，如果你和他有什么，那些和我们对立的势力知道了，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他哥哥是保他还是不保？保他的后果是什么，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对于有可能置他于险地的你，我实在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待你。”说到这，江德劭深深叹了一口气，“颜箴，你别怪我。”
　　颜箴此刻陷入深深自责当中，他居然忘了，当今皇上的皇位并不稳固，李连山这个皇弟也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我一直对你有偏见，觉得你居然会喜欢男人，而且喜欢他也是出于对他的相貌的喜爱，所以当你受了内伤，奄奄一息时，我偶尔会想，如果你就重伤不愈，就此死了也好。没想到你师弟居然出现了，更没想到，我居然喜欢上了你的师弟……”
　　话说到此，江德劭的口气稍稍有些乱，“你对我有敌意，我很理解，因为当我知道你喜欢我表弟时我心中也对你抱有敌意。给你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之前种种，请你见谅，因为，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处境，直到小虎百般躲我避我，我才明白了你当时的心情。”
　　“那天……其实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却又不得不想法瞒过我……”说到这，江德劭的语气也很不自然。
　　颜箴在心中狠狠唾骂自己——还瞒？瞒个屁！人家那明明白白的，自己这还装，但又很好奇，当时他醉卧不起，自己去帮他收拾也没能惊醒，事后他怎么会晓得？
　　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江德劭强自镇定，可口气还是暴露了心中的窘迫：“这个……做过后……身体会有……感觉，你不知道？”
　　颜箴的脸腾地红了，幸亏黑灯瞎火对方看不到。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练童子功……”江德劭加上一句。
　　颜箴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江德劭停了片刻，低声道：“颜箴，我对小虎是真心的……你别再怀疑我。”
　　颜箴立刻从羞臊中清醒，锐利地问：“真心？你说过，天朝不准男子相恋，你家又有妻妾，你想置他何地？我们神……我们师门对此也十分严厉，你可别想把他当成……当成……”
　　一时之间想不起什么词来表达。
　　手上突然一暖，江德劭的手覆盖在他手上，“你放心，我不会把他当男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和他在一起。我曾想过诈死，可我放不下父亲和娘亲，他们年纪大了，知道我的死讯会伤心，我也舍不得一辈子不见他们，我更想让他们也喜欢小虎，就像陈将军喜欢小虎一样，我希望小虎能和我堂堂正正地站在我爹娘面前……”
　　江德劭越说越激动，颜箴倒吓了一跳，嘘了一声。
　　江德劭又沉默了。
　　“你……当真？”颜箴心里已经信了，因为江德劭在他心目中是位一言九鼎的好汉，只是事关小虎终身，丝毫来不得半点马虎，必须得到他的亲口承诺。
　　“我当真，我喜欢小虎，我希望我的爹娘能接受他。”江德劭诚挚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他。”
　　还用说什么？颜箴一直悬在心头那块大石突然消失了，轻松无比，又羡慕小虎傻人有傻福，能得到江德劭这位谦谦君子的真心。可是，他的妻妾……
　　直接问出心中疑虑，江德劭看来对此事也早已思考过：只要父母同意了，别的都能解决，毕竟妻妾都住在内院，到时小虎和他住外院，实在不行，可以另置宅子让小虎居住。至于妻妾那边，反正他平时读文习武与朋友交往帮皇表哥做事忙得很，很少回内院住，只要留有后代，一切不成问题。
　　颜箴想了好久，又问：“那你爹娘能同意吗？”
　　江德劭看来经过深思熟虑，立刻说：“我爹娘最大的心愿便是我能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只要我满足了他们的这个愿望，我和小虎的事，就有可能被他们接受……”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光顾忙，忘了更新，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