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芊芊雨

210、第二百零九章

　　第二百零九章
　　京都八月，早晚略有秋意，午间还是很热，所以李连山一到中午，就躲到凉殿避暑。
　　青石砌就的殿堂，壁上有流水汩汩而下，殿柱上盘绕着青藤异草，秘色瓷盘里堆放的是西域快马送来的瓜果葡萄，犀角杯里盛的是琥珀似的琼浆。美人轻衣薄透，玉臂粉胸，剥了葡萄送到嘴边，噙了，再送到那个懒洋洋浑身似没骨头的少年嘴边。
　　李连山难得不去皇宫，一连在家里住了好几日，叫来周宛儿作陪，陪了两日周宛儿就不干了，被皇帝封为孺人后，瑞王府上下就要靠她打点，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世子，吩咐了其余美人来陪。
　　还没有封号的美人们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李连山仍然不高兴，弄得美人们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世子不高兴，连带着底下的侍仆们也如履薄冰，主内的主事嬷嬷林三娘子费尽心思，主外的三大主管也是愁眉苦脸。
　　“世子哪，清宁王爷府上六公子、江侯爷府上夫人已经连着两天来请了……”张齐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谁来可怜可怜他？这么凉的石殿，一天来几次，他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
　　侍女跪在地上，用银刀将西瓜切成薄薄的牙，由秋娘拈了，送到世子嘴边，李连山连咬都懒得咬，于是美人秀儿再用银刀切了，盛在玉盘里，用玉签扎了，一片片地喂到他嘴里。
　　张齐等了一会，也不见世子理他，只好怏怏退出去。大主管和侍卫总管都在门口等着，一见他的脸色就知道结果，不由同时唉声叹气，一口气刚叹了一半，门内就传出一道女声：“三位爷，请小声些，别惊到世子。”
　　侍卫总管立刻翻了一个大白眼，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世子的原话肯定不会这么客气。
　　大主管又叹了口气，这次只能自己听到了，使了个眼色，三人退到阶下商议。
　　“世子尚武，老仇，你把无忌叫来跟世子比试比试……”
　　侍卫总管鄙视的目光立刻从眼角处飞来——周宛儿被封为孺人那天李无忌被世子给吓着了，天天缠着小杨让他给他压惊，那没出息的样气得侍卫总管没少拾掇他，这事府里谁不知道，大主管那狐狸还在装呢，想让他的人去碰钉子，他是个老粗不假，可不代表不知道那狐狸要拿他当枪使。
　　“要不……就说陛下找他？”
　　张齐立刻摇头，就别再给世子心里添堵了，世子这火就是他哥给点着的。
　　“要不……”大主管狐狸眼转了转，用指头勾了勾，三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咕几句，侍卫总管一拍手，压低嗓子道：“我看行，我这就叫无忌去请他……”
　　“万万不可，”张齐尖嗓子放得低低的，“咱们要是把任大人请来，被君大人知道了，再……那般闹将起来，那咱瑞王府的脸可再一次在这京城里给丢尽了，不可，万万不可。”
　　一向谦雅如玉的君大人气得出手揍人，而且皇上也不偏袒自己的亲弟弟，下令不准世子靠近任逍遥，这事京中谁不知道？弄得他们这些家人都不好意思出门——世子的相貌已经令人惊艳，却又馋涎另一个男人的容颜，还去摸人家的脸，然后被打……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若是任大人真的能来，世子的气肯定会消，这两个美丽的男人在一起，啧啧啧……
　　“那……实在不行，咱们去请清宁王爷来劝劝？”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
　　“实在不行，那……去找找颜箴？”
　　“……行。”

　　颜箴支臂斜靠在竹榻上的大迎枕上，看都不看面前这三个平日里趾高气扬，如今却低声下气的大总管们，他这虽然没有李连山处奢华，倒也清凉舒适，案几上摆着从井里湃得冰凉的瓜果，夜光杯里盛的是血红的葡萄酒，小院里散着淡淡药香，连蚊蝇都不敢进来。
　　小杨一膝半跪在竹榻上，顺着经络的走向，从颜箴的后背一直捏到腿。
　　“在下病还没好，顾不上别的，三位还是找别人吧。”
　　这个倒不是借口，前些日子，颜箴大病一场，凶险无比，皇帝派了御医过来帮他瞧病，连清宁王爷都过来看了看。
　　谁也没瞧出具体病症，只说心绪不宁，肝火太旺，只有颜箴自己知道，体内的真气突然乱窜，各处经脉和三十六死穴如乱刀刺入，周身似火烧，那种痛楚简直要了他的命。
　　还是小杨见势不好，冒着被鞭打的危险，死活求了李连山来，李连山知道他曾经走火入魔，也不管这次是不是，硬是把所有人赶走，还了小院的清静，颜箴努力调息，这才慢慢地恢复。
　　这次李连山心绪变坏，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心灰意冷，不愿再像往日那样见他不高兴就想方设法排解，索性把小杨要过来服侍。只是愁坏了李无忌，一天恨不得八遍往这门里探头，看看小杨是不是被他虐待。
　　他正烦着呢，找不到事撒气，见李无忌如此，哪能客气，一出手把李无忌放倒了。转过脸看小杨，决定如果他胆敢有丝毫怨气，连他也不放过。小杨仍然一派殷勤小心，无论他吩咐什么都照做，没事干的时候就坐在屋内一角看书。
　　颜箴心里冷笑起来，原来也是个流水无情的局面。

　　李连山那日在他这走了后，转脸就纳了妾，这叫心里刚有了念想的颜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明明几个时辰前，骄傲美丽的小世子还一边说着气人的话，一边用手指死死扒着他，在他怀里软如一泓春水，怎么一转脸，就和不知如何惹恼他的周宛儿打得火热。
　　大起大落的心情叫他再也不能很好地压制情绪，火龙功的真气再一次如同脱缰野马四散开来。
　　随着凶险而来的是功力再一次精进，几个月停止不前的火龙功又练深了一步，已经到了七层，这比师傅的预测提前了一年，但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欢喜，如果那一夜重来的话，他拼着不练这火龙功，也要……
　　“怦！”颜箴烦躁地挥臂，案上的杯盘被扫到地上，瓜果乱滚，酒水泼了一地，三大主管吓了一跳，印象里还没见过颜箴这般性情外露，三年前刚来这府里，虽然跟小世子闹得天翻地覆，也没见他如此失态，纵是那日鞭打小杨时，也是挥手间血肉横飞，脸上却不动声色，如今这是……
　　小杨匆忙离了竹榻，在颜箴阴鸷的目光注视下蹲在地上收拾着碎瓷，三大主管特别是大主管真想把小杨给揪回来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但颜箴好脾气时他尚且不敢，如今那就更不敢了，悻悻地出了门，另想他法吧。

　　但到了下午，在凉殿里住了几天的李连山终于出门了，拿枪使棒练了半晌功夫，又猛地把兵器狠狠地扎到府里那棵百年老树上，然后坐在湖边柳荫下石头上望着湖水出神。
　　恰巧颜箴也烦得不行，出来沿着湖边石子甬道散散心，一眼望到前边的少年，湖水青碧，麻衫如雪，还是如往常般让人移不开眼，只是那眉尖锁着愁郁，登时叫这水光花影也暗淡了。
　　颜箴自己正烦着，见了他只想过去质问或动手，哪有心情再去问他心事，冷着脸转身走开，但是紧接着背上就挨了一下，这一下太快，打中背心后一阵疼痛，赶紧吐纳，还好，没事。
　　扭了脸狠狠瞪向那边拣了石子想再掷过来的李连山，李连山见他回头，扔了石子，招了招手，然后把目光再投向湖水，幽幽地叹了口气。
　　等了一会，没见颜箴过来，诧异地重新望过去，那边花丛树影下已经空无一人，这人居然无视他的招呼就这么走了，这下可气坏了，跳起来吼道：“来人，把颜箴给我揪出来！”

　　颜箴当然没被人揪住，他根本就不在瑞王府，而是跑到太医院，跟已经回来的王太医切磋医术去了，当然又把王太医的白胡子气得吹得老高。
　　瑞王府里现在乌云惨淡，人人自危。李连山的性子越发恶劣，小杨又成了他的出气筒，要被揪过来打，被颜箴暗算还没恢复的李无忌硬挺着爬起来，非要替小杨挨鞭子，李连山一气之下，还真抽了一下，这下府里有头有脸的家仆们都不乐意了，觉得世子越来越不像话，以前还有瑞王能说他几句，现在瑞王不在了，大伙儿又不能以下犯上，想给宫里递个话，让皇帝来管他，没想到皇宫如今管得更严了，非传唤不准进宫，听说连清宁王爷家的老六也被挡住了，李连山不知为何正跟皇帝赌气，更是下令，谁也不准去皇宫，不然就别在这府里呆了。
　　几个重量级的家仆们一商量，世子如今大了，谁的话也不听，任意枉为，非得好好治治他这臭毛病不可，于是纷纷请辞，说自己年纪大了，要回老家颐养天年，最可恼的是侍卫总管今年正是四十几岁的壮年，也装出一副老弱病残的模样说自己老了，身体不适，要回家养病。骗谁呢，头一天还骂李无忌没出息，吼着满府里人谁没听到哪。
　　李连山恼得不行，本来还想找个事由来哄哄几名老家人，结果被侍卫总管这一闹，火上浇了油，一挥手，准了，瞪眼问还有谁想回家养老，赶紧说，一起走。
　　大主管把帐本交出来，说自己要走了，这帐还是请别人来管。李连山更生气，还没等大主管把帐本递到自己面前，上前夺过帐本就要撕，吓得大主管顾不上尊卑，扑过去把李连山抱住，口中叫道：“万万撕不得，万万撕不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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