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雪月枫影》某蕾

4、命运的牵引·雪中的战斗

　　又是几日匆匆而过。脑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是那个雪夜中的情景。是什么让我忘记了身份，忘记了任务，将所有的恐惧化之为美好？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却不得其解。那漫乱的天雪在心底纷飞，直将我一切的一切扰乱……
　　已在人界过了多少时日？记不得，也无意记得，甚至有那么一丝的茫然——
　　我到这里，究竟都做了什么？
　　款款下楼，清晨总是不变的宁静。但我却一早便失去平静的心思。站在客栈楼梯的拐角，垂眼望去，竟见到那几日神秘的男子坐在一张桌旁——
　　他抬头，我忽地碰上他的目光。无由地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不安感。似乎，今天将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而他的眼，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记不得！
　　看他向我走来。避不开。
　　“……转告柳枫，今日在圣氤池旁将有他一直等待之事发生……”
　　不等我有半点回应，他已消失在客栈外的雪中。
　　不明！
　　无意多想，正欲下楼，竟听得身后——
　　“夏姑娘。”熟悉的声音。——柳枫？
　　竟这么巧！刚好与那人错开的时间？
　　……那人既知柳枫在此，何苦将口信特意绕远托我传达？
　　“……啊，柳大哥。”无心地应着，心中的疑惑犹不止。“刚好，我正要告诉你……刚刚有人托我转告你，今日在圣氤池旁将有你一直等待之事发生。”
　　“……一直等待之事？”他眉头微蹙，神情竟凝重了些。
　　“我也不知原委，只听那人这样说而已——”急急辩解，不愿与这不明的事有丝毫干系。
　　“是么……我知道了，多谢夏姑娘。”他若有所思地说。
　　一时的沉默。他在想些什么？
　　看他的眼——可是在怀疑我？
　　却听他忽然说：“夏姑娘，你会感到孤独么？”
　　全身莫名地一震，那个雪夜微冷的感觉又袭入心中，可是——“我……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晚上……”他看着我的眼睛，顿了一会，接着说，“你的笛声，带着不尽的孤单与落寞。”
　　“是么……我……我不知道……”我开始想逃避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我终还是觉得它有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尽管它不带一丝敌意……
　　“为什么呢？是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孤独了么？”
　　“一个人……我又哪里是一个人……”我胡乱说着，微微低下了头。等等，他话里的暗示……
　　……说错话！
　　“夏姑娘……可愿一同出去散散步么？”他望着我，微笑，一如既往的平和。
　　“我……”猜不透他的心，我不知所措。
　　忽然。心底突如其来的声音——
　　“——濛月！我有话要和你说！”好熟悉的语气……等等，这是……
　　——凌馨？！
　　浑身一惊，慌忙回绝柳枫：“嗯……不了，我还有事。对不起，柳大哥。”
　　不……真的没有预料……凌馨会来，她居然会来！
　　本以为不会很快地再见！
　　“那，就算了吧……先失陪了，夏姑娘。”他眼里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那样快，以致我竟完全没有看清。下一刻，他转身离开了。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柳枫，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这样的态度，锐利的目光……
　　突然，胸口一瞬间异样，我感到什么东西从我怀中掉出，正落在眼前桌子上的一些食物上。
　　“这……毒蛊匣？！它怎么掉出来了！不好！”毒蛊匣的盒盖微开，里面有些毒药已经流到了食物上，在我的注视下很快地渗了下去。
　　这……应该没什么关系的……这样的东西，还会有人吃吗？思虑至此，于是，我便出了客栈。
　　刚迈到门口，却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怯懦声音：
　　“呃……那个，您桌上的那些食物……”
　　“啊！怎么了！”浑身一激灵，立即回头，原来是客栈里绿衣的跑堂。我有点紧张，不知她是否看到了我刚才做的事情。
　　“……还要吗？不要的话我就端走了，好吗？”
　　“哦……可以。”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来找我解释那件事的。逃也般出了门，心中一面想着凌馨，一面隐隐觉得，那女子的绿衣好熟悉，在哪儿见过？
　　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一道绿色的丝带飘在空中。我知道这个魔界的法术，它可以为魔族指引方向而不被其他的种族所看见。
　　我忙顺着那条彩带走去，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发现了一身魔界装束的凌馨。
　　绿色的发，明亮的眼，永远纯洁温和的笑……
　　时间易去，思虑中的容颜却永不改变——
　　本以为忘却了寂寞，却被接二连三地提起……
　　“凌馨——”孤独终于爆发，我一头扑到她的怀中，一时失控，竟哭了起来……
　　用力抱着她，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月……”她似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平静下来，用熟悉的手轻轻抚摩我的头发，“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为什么要流泪呢……”
　　“我……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尽管觉得自己很傻——才分开多久，竟就如此——可是，感情依旧无法控制……“我觉得好孤立……身边的人都那么陌生……即使是相识，看着我的目光里仿佛也带着敌意……仿佛对方很轻易就可以看出自己是个异类……我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回忆……可是……”
　　“月……好了，都过去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结束？”我一惊，忙问道，“结束？！难道——”
　　“咦……你没有看到羽朔大人吗？”她有些吃惊，“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破魔之血的踪迹渊弑大人已经知道。大人派了弑炎将军来擒拿他。”
　　“弑炎……？”向凌馨身后望去，才看到——那个火红色皮肤、长有肉翅的魔物。“破魔之血……找到了？是谁找到的？？羽朔？”
　　“月……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吗？”她很奇怪地看着我，“找到破魔之血，并协助羽朔大人将其引入陷阱的人，不正是你吗？”
　　“我——？？”震惊！协助羽朔？！除了上次与他心灵的对话，我又几时见过他？这段时间我哪里又做过什么呢？
　　“凌馨大人，属下现在……”弑炎欠身，问道。
　　“嗯……”凌馨略略思忖片刻，说道，“……弑炎，你先去那个湖边吧，羽朔大人已经按照约定将他引去了。”
　　“什么？？”我懵住了——怎会这样？难道……
　　——难道，那几日行色匆匆的那人……之前托我传话的那人……
　　该死！
　　难怪，会有那样熟悉的感觉……我竟一直都没有察觉！
　　而凌馨……
　　难道，他们一直都在附近？可是为什么大人当初却说……
　　隐隐觉得事情不似想象的单纯。
　　既是这样，那破魔之血……“啊！……难道说，破魔之血就是……柳枫？？”
　　“月……？柳这个姓，在人界中可并不常见啊！”
　　“怎么……怎么会……”我忽然回忆起潮燃的提醒，以及他身上那强大的力量……难怪！当时听到柳枫这个名字就觉得熟悉，而我居然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出！
　　如果不是我这么晚才发现，也许他就不会……
　　我怎会这么傻……怎么会这么傻……多么明显的事情，我竟知道现在才知道！！
　　“你……怎么了？”
　　“不行！你不能去捉他！不行！！”我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说。
　　“为什么？”凌馨的表情有些吃惊，“只要破魔之血一死，我们就可以回到魔界继续原来的生活了啊……你不想吗？”
　　“我……可是，我无法……”我感觉到了矛盾……脑中浮现出那个一袭白衣、面容如天空一般清澈的男子……柳枫……如此说来，他早已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但他却一直没有对我出手……“弑炎已经……去了？”
　　“是的。”
　　柳枫……
　　对，这样做才是对的——
　　即使……愧对凌馨……也要——
　　“我要去救他！”
　　我不等凌馨再说什么，便转过身，向那片湖泊跑去。

　　我又一次来到了圣氤池附近。出乎意料的，那里，似乎还没有战争过的痕迹。
　　湖水被阳光照射得灿烂。那旁边，正站着一席白衣。他的披肩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那是柳枫。他，是在观赏这里的景色么？他，不知道暴风雨正要来临了么？
　　“柳大哥！”我忙跑了过去，“柳大哥！小心！魔界就要进攻了！”
　　“什么？”柳枫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会是他不敢相信一个魔界的人竟会帮着人界？不管了……
　　“濛月快走！”凌馨的声音出现在心中，而顷刻间，我发现我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景物在倒退……我被凌馨的驭土术带到了离湖边很远的地方。
　　“凌馨——”我讶异地喊道。
　　“月……你为什么要这样？！”
　　“柳枫……我知道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我……但他……我不能做出那样的事——凌馨，求求你，让我放他这一把，至少要先还过这一命……我保证，我会尽快再想办法带他会魔界——”
　　“不、不行……你不可以这样做……封！”
　　我感觉到周围植物对这个声音的应和……木之封法，操纵植物，将我封锁在无形之中……只要稍一出界，就会受到阻拦……
　　忽然间，地下发出了隆隆的响声。我忙抬起头望向湖边，那即将成为战场的雪地——不能参战，关注，也是好的——只见一群魔兵猛地从雪地中冒出，无数黑影瞬间出现，将柳枫团团包围！随即，那个浑身火红的人从魔兵当中浮现，升至空中。——弑炎！
　　战事如箭在弦。
　　我寻觅着白色的影，却忽见柳枫纵身一翻便跃出重围。脚步站定，他身子周围开始浮现出耀眼的白色光晕。灵力的凝结！
　　“哼，你们终于行动了！” 好熟悉的语调，好有威慑力的声音。是的，渊弑大人的语调也是如此，只是，他的眼中，比渊弑大人还多了一抹坚持。——“终于”……看来，他的确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破魔之血，去死吧……人界，迟早将全部划入魔界的版图……”
　　魔界……？我……
　　激动的心情开始渐渐冷却。我究竟是怎么了？他，柳枫，又怎会让我如此挂心？他是破魔之血，换言之，就是我，魔界，最大的敌人。我又怎会去关心他？他和我，注定要有一方死在另一方的手中，这样的宿敌关系，我又怎会关心，又怎能关心他？
　　没有继续思考的时间。忽然，漫天的雪花自空中飘落，寒风四起，翻卷着无数雪花扑向这湖边的每一个人……
　　战场一边，战斗的鼓声终于敲响。四周的风突然转向，繁密的雪将地面笼出好大的影。
　　柳枫缓缓张开双手，渐渐，一束白光在他手中渐渐凝结，成为一柄银白色的剑。随后，柳枫一把将它握住，手臂侧开，剑尖冷冷地点地。
　　已然是备战的姿势。
　　何需剑，他的目光就似把利剑，直刺透他眼前一切的一切！
　　“哼！魔界的怪物！我的性命你取的走的话，就来拿吧！”
　　魔界的怪物……若是我对于他，是不是也是怪物呢……
　　霎时间，在雪之下，地上的阴影越发浓郁了。
　　一场大战随之展开。
　　柳枫的剑术果然了得，也真无愧这破魔之血的称谓。剑与他融合，他与雪融合，不尽的白色混在苍茫中，已然失了真与幻的边界。魔兵愚笨地攻去，铛地一声，下一瞬，喉咙已被穿破。那是种逼人的气势，再拦、再挡，也无济于事。仿佛是瞬间过后，所有的魔兵便都已只剩下了尸体，掩埋在深深的雪地中，洒落一地的红色。突然想起那天傍晚的湖边，他说——
　　“……日薄西山，的确是美景……但为何夕阳要被自然抹成血一般的颜色呢？”
　　原来，他早已知道了魔界的举动。原来，他早已预料到杀戮。原来，他在那时就在向我暗示他的身份……
　　再看硝烟四起的战场。柳枫立于中央，一脸孤傲的神情。他缓缓将手臂举起，手中的银剑直指向弑炎。
　　那是胜利者的高傲。
　　寒风夹杂着雪花，他的头发、披风随风飘动着，他冷淡的眼神里带着愤怒的火花，死死地盯着弑炎，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战时的他，竟与平日大相径庭！
　　那种神与势，是真真只属于刚毅的破魔之血的。或许，若之前的时间中见了他战斗的姿态，我想我也不至到此刻方知真相了……
　　“哼，不错嘛……”弑炎的声音颇带些轻蔑，傲慢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白衣人，“可惜，也不过是到此为止了……”
　　单听这话，我自然没有许多担心：即将失败的人，总是会小看敌人的实力，只有在惨败之后才后悔莫及。但是，这个想法只停留在那之前……
　　诧异！诡秘的响声！
　　抬头望去，却见弑炎举起双手，他的脚下渐渐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六芒星，散发着噼噼的闪电般的声音。黑色从他的影子上弥漫开来，散发着浓重的邪气的味道。强光一闪，当被刺痛的眼再度张开时，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有刚刚十倍之多的魔兵！
　　那法术究竟是……
　　猛地惊醒。啊！那天在废村里见到的法阵，不正是这样子的么！
　　好个绿眼的黑衣人，竟是在那里改造魔兵！
　　再望战场，带着担忧。柳枫，这一次，你还能行么？
　　“呵……是不是到此为止，打过就知道……”柳枫在刚刚的一战中，似乎体力根本没有损耗。这使他大意，天真地以为弑炎将死在他的剑下。好想提醒他，而声音却困在嗓子眼，就是喊不出。
　　“不要过分的自信，破魔之血。你并不是最强的，这个世界上只有魔法才是唯一的王道……”弑炎说罢，张开翅膀升至空中，随后，那些魔兵开始了进攻！
　　凌厉的攻势。实力差距明显地缩短了。
　　火光！——它们，竟可以使用火系法术？！
　　……是不是，最不起眼的士兵都可能强过我？
　　我又算什么呢？
　　……柳枫，即使开始可以，但久战下去，你还可以应付得来吗？
　　体力不断地消耗，环绕在柳枫身边灵力的白色光晕也越来越淡。他的处境……
　　风雪愈发地繁密，几乎使我透不过气。——连风雪都有意与柳枫作对么？！
　　雪花阻挡了我的视线，我眯起眼努力寻找柳枫哪怕是模糊的影像，可是，却什么都找不到，只能听到耳边烈风的呼啸，兵刃的击打，以及火焰的燃烧的声音。劈啪……劈啪……
　　那是……
　　无空之火！我惊——可以在被克制的环境下燃烧的无空之火！天……中级唤火术师的能力！
　　雪花层层覆盖在我的头上，身上。双手攥得紧紧的，全身僵硬——我已觉不出冷，因为我的血几乎也被冻成了冰。隐隐麻木的手指传来阵刺痛，许是因寒冷而干裂了……
　　却无暇考虑自己。——我站在这里尚且如此，那在那边苦战的柳枫不是就更危险了？！
　　强迫自己移动几乎成顽石的腿，稍一动，竟暖和了些。用尽全身力气化出一团火焰，却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感受温度便逝作青烟。想去帮他，可是，我一打算走出那棵树的遮掩，那棵树的树枝就会伸出来拦住我。凌馨施的魔法……该死……
　　“凌馨！让我出去——”用意念喊着，却得不到回应。
　　蓦地，身边出现了一圈透明的障壁，像薄冰，更像个神秘的结界。风雪霎时间被阻挡在外面，它们猛烈地撞击那侧壁，企图寻个入口，这强大的力量几乎将整个障壁撼动。
　　视线就此清晰！顾不得去想是怎么回事，我忙寻找柳枫的踪迹，只这一段时间的错过，我也怕那已经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结果，事与愿违，柳枫看起来已疲惫不堪了。似乎是因为严寒，四肢渐渐僵硬的缘故，他的动作渐渐地不再灵活了。一个不小心，右手手臂竟被魔兵的利爪划了深深的一道血印，而他手中的剑也滑落到了一边，剑尖划起好大一片雪浪。忙打算去捡起那把剑，可是，却又被一只魔兵发出的火焰划到了他的手臂。不能乱阵脚啊，柳枫！！我的泪冻在眼角，要输了吗？！
　　鲜血，点点滴滴地坠落，击在地上，渗入雪中。他的脚下一片殷红。柳枫用手捂住伤口，身后，竟忽地又被一团火焰打中……没有，没有希望了……
　　带血的白影勉力支撑着。没有光，没有他的影子。
　　火焰早被风雪掩盖。
　　好几次，他似乎就要瘫倒了，可是，意志使他还在顽强地站着，虽然他的身上已经出现无数的伤痕。那一抹坚定的眼神……
　　血一滴滴溅入雪地中，如同片片绯红的火焰。
　　光！——一旁，弑炎见柳枫已到了这般地步，手中竟浮现了一丝火焰，一招地狱炎光在电光火石之间射向了柳枫胸口！
　　风雪刹时消失，天地红光一片。
　　一股鲜血射了出来，他缓缓地倒到了地上……每一丝声音，在我的心间回响……血渐渐在雪中蔓延，如同一朵妖媚的红莲。
　　魔兵围了过来，似乎打算把柳枫带回魔界。柳枫！
　　可恶，竟然如此卑鄙！
　　无由的紧张与愤怒——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枫被他们带走，不能！
　　即使——我们是敌人！
　　我轻轻扣起中指，一团熊熊烈火开始燃烧……

　　“住手！以人海战术去捉拿一个人，这种方法不嫌太卑鄙了么！”凌馨似乎将木之封法撤消了，使我能够从树后冲出，直跑到弑炎对面。此刻，我心中对弑炎的愤怒，对柳枫的愧疚，都已化为手中的烈火，随时准备着舔噬腥甜的鲜血！
　　没有思考自己行为的空隙！
　　“夏季的使者……濛月……背叛……”弑炎以耳语般的声音向我说。“设陷阱的是你……阻挠的还是你……想造反么……”
　　“……哼，我不允许你这样做！！要捉拿破魔之血，完全可以一对一地单打独斗！这样用人海战术去捉拿他，不嫌太卑鄙，太偷偷摸摸了么！”懒得去解释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刻意不去理会他的话，只是向他用力地喊道。
　　“可笑……若要一对一单挑，那么，又由谁来接下这个任务？你？”
　　“既然破魔之血是人类中最强的，那么我认为……”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应该，由渊弑大人，亲、自、出、手。”
　　哦……我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放肆！哼……你的胆子也不小……一个小小的中级唤火术师，不仅要为魔界最大的敌人解脱，还开始要命令渊弑大人了……”
　　中级唤火术师……是啊，我只是那个平凡的唤火术师。但是，我的生活早已经不再单纯……
　　“可是，大人若不亲自出手，我是不会相信他的实力的！”我的语气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固执。
　　“叛徒……”在声音消失的那一刻，弑炎手中那团火焰已经向我扑来，我忙闪开，一边将手中积蓄多时的火焰甩向弑炎，一边打算让潮燃一起帮忙，可是，它却又不在笛中了。又是几击法术打出，可是，无奈对方带着强烈的火系属性，即使打中，也无太大的杀伤力。我有一丝慌乱了。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我要冷静，冷静……慌乱只会像柳枫一样的结果……目光很快地扫向一边，看到魔兵在那里把柳枫围在中间。它们应当不会向我攻击，我面临的只不过是一对一的独斗……是的，人的潜力总是要比人造的魔物要高，我是有优势的……元素之力，以水克火，看来我得用我最不熟悉的，最耗费体力的水魔法了，胜败就此一搏！
　　我避开弑炎发出的火焰，跑到了湖边。念动咒语，扣起中指，将湖水引至手中。冰凉。
　　引冰诀……脑中飞速回忆着施法所必须的动作，深吸一口气，便一下将那团水甩了出去！
　　以往施展引冰诀都是用温度极低的冰魄作为媒介，以便它可以在射出的过程中凝成冰……可是，现在我用的却是纯粹的水……
　　祈祷，祈祷……一定要起作用啊……一定……
　　不可思议的是，那团水竟迅速凝结成冰箭，并出现了一个支流，冲向了柳枫！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闷哼，弑炎已经被那冰箭刺穿了心脏。缓缓化作青烟，与那些魔兵一同消失，没有一丝痕迹。而那股支流将柳枫一圈圈包围在中间，旋转，靠近，最终结成一个晶体，把他封在其中。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一个简单的水魔法造成的奇妙后果：凌冰咒，束水术——这两个魔法是高级纵水术师才能够施展的啊！
　　火灵之体，是万不可施出那样的法术的……那么这究竟是谁……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是想帮助我的……我想着，走到困着柳枫的水晶边，看着他虚弱苍白的面孔以及紧闭的双目，愧疚的感情涌上心头：
　　“柳大哥……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些出来，也许你也就不会……”我轻合上双眼，因为我怕会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流出。
　　苍白的面孔……脑海中幻觉若隐若现……消失……快消失啊……
　　谁？！
　　脚步声出现在身后，我猛地回头，发现，是……
　　——他！！
　　“是你？！——‘谋士大人’，我刚好还想问问你……”我感到怒火直冲向我的头顶，情绪的波动使魔力略向周围散逸，我的长发在空中舞动，“你是什么意思？伪装了这么久，怎么，就是为了抓住柳大哥么！！”
　　“濛月，我……”羽朔微微一怔，但随即又平静下来。合眼沉吟，缓缓说道，“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空守一切事情的真相而不诉说，对着一切预想之中的危机袖手旁观……”
　　“羽朔！”见他如此，我不由更加愤怒，“你们——至少是你！什么都知道，单单将我蒙在鼓里！怎么，像风灵公主一样，急急地想抢猎物向大人邀功？！”目光扫过束水术水晶中苍白的面孔，心中一恻，“而且——就算那样，让我置身事外，不参与进你们的斗争也好么，为何还偏偏要战书从我的嘴里说出，让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一切一切都非受你们的掌控？！”
　　“——濛月！……羽朔发誓，我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有我的顾忌……”
　　“你又需顾忌些什么？！”半是疑问，半是恼火。
　　“……你会明白。”淡淡四字，结束了我发问的余地，“无论如何，若这是命令而不许你得知，我便只能隐瞒……今日之事已是事实，倘若我向你说明今天要做的一切，以你，还会让我继续做下去么？”
　　“我——”我欲反驳，却找不到言语了——这是命令，故不可违抗……正因不可违抗，过早得知只会是徒增矛盾与痛苦……这便是答案吗？
　　——一切问题，这个答案是不是都适用？！
　　“对不起……谋士思虑，濛月擅以主观蠡测，是我无知……”带丝恨腔。我依旧无法理解。
　　“你……为何要这样说？”看他走到眼前。望去，深邃的眸子里带着黯然，我不解。隐约听得他说，“……可知这非我所愿……？”
　　“……什么？”我不禁问道。
　　“我是羽朔……明白么，濛月？”他幻化回那身银白色的魔界装束，轻轻地说。
　　“羽……”微一愣，但很快明白。“我知道了……羽朔。”
　　“……谢谢……”一直神情忧郁的他终于展颜微笑，“要救柳枫，就放心将他治好吧……将他带回魔界，在那里你的法力才能完全施展。现在他重伤，人魔二界的结界力量很薄弱，以你的法力完全可以带他回去……至于大人那边，我会想办法拖延的。”他略略一顿，“还有，潮燃……辛苦你了。”
　　笛子里有回应的声音。我恍然：“是你！果真是你派它来……”
　　“是……是我派他来引你接近柳枫。今日之事可说是早有预谋，而现在……算是变数吧。”
　　变数……吗？
　　这么说，之前那两个法术……
　　略略的不解。不由相问，“羽朔……你，究竟是忠诚的还是背叛的呢？”
　　“我……”他微垂下眼帘，“我很清楚我自己的想法。但是，若就事情全盘，我亦不敢断言……”
　　“……是么……谢谢你，羽朔。”
　　他点了点头，便消失在心灵念动术的白光之中了。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事情全盘……？还有什么更深的事隐藏在这些波涛之中么？
　　算……还是先办正事吧。
　　羽朔是值得相信的人，有他拖延着渊弑大人，我应该有时间将他治愈。
　　可是，等过些时日，大人迟早会发现这一切的……到时候……
　　我该怎样？他，又会怎样？
　　茫然，失措。
　　只是心念的一时冲动，却连将来都想象不到。会有隐隐的疑惑——我为何会有这样直觉般的举动？
　　——很长时间以后，当面对那圆形房间中静静运行着的黑色物体时我才明白，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明白原因的时候，结果就早已决定。
　　看向那里，在水晶的包裹下，柳枫安然悬于水中，仿佛熟睡的静止，只有伤口周围的殷红渐渐扩散。幻觉中无比熟悉的面孔在我视线里游离，伸手抓去，却碰到了冰冷的水晶壁。上前，隔着那层界限徒劳地唤着他的名字，但他的双眼依旧紧闭，脸色依然苍白。
　　一时的软弱与犹疑。救？救！
　　深吸口气，有助愈合伤口的药混合在我手上的法术中，轻轻托起，一片华丽的金色顺着指尖流淌向水晶的内部。盯着他，水中的殷红在减少。那水中是可以呼吸的，柳大哥，你醒了后会发现吗？
　　无聊的幻想。说醒，也要数天之后。那时不必说他，连自己都会忘记这个想法。
　　动了动魔力，刚刚战斗时不觉，竟是真的比在魔界那阵要弱去许多。带他回魔界，变成唯一的出路了吗……？也罢……
　　心念已定。运起魔力，集中精神，带着困住柳枫的水晶通过心灵念动术瞬间回了魔界的家中。
　　哦，这里景物依然，凝叶树依旧繁茂……但不知为何，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有淡淡的灰色，像雾气，却赶也赶不走。
　　手放在水晶的表面，感觉到原来强大的灵力，现在已经微弱得几乎要消散了。消耗那么多的体力，受那么重的伤，如今若少有差错，他是不是就会……
　　闭上眼，徒劳地压抑着烦乱的心情。
　　……如果他死了，人界就理所当然地沦陷，我的种族连吞二界，绝对的辉煌……我现在在做什么，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再次动用自己的法力去救这样一个危险的人，而置自己于不利……救他，就是毁自己啊……为什么……
　　——是因为他的笑吗，从初见时就开始的永恒。
　　被他俘虏了，从开始永恒的一刻起。
　　——我注定失败。
　　轻轻抚过水晶的表面，骗自己可以碰到他的面庞。指尖在光滑的表面上无阻碍地滑过，很快地落空，心也一晃，如没了实地。就是一场幻觉，我真的，注定失败。
　　默默地对他说：我们当中，注定要有一个人死在对方手里，这是宿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