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胡思乱想短篇集）》洛无奇

4、幸福相册

　　罗鸣这个人，没大毛病。就是话太多。
　　其实话多也没什么，关键他说来说去，总是他家那点事。什么母亲多慈爱啦，父亲多气派啦，家庭多和睦啦……即便是他们家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也仿佛个顶个积极正面。比方他有个舅舅是政府要员，有个表弟是大企业老板，有个哥们正在做环球旅行，等等等等。
　　说到他自己，也是三好五好什么都好。又热爱运动又擅长文艺，喜欢研究跑车，家里一箱子得奖杯奖状，交过十数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女朋友……

　　即便这些是真实的，说得多了，也难保有刻意炫耀之嫌。再好的事，翻来覆去，总会令人作呕。何况罗鸣其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衣着普通、言语乏味。年近三十了还只是个底层打工仔，全没半点成功人士、亦或是成功人士家属的影子。
　　于是乎，背后少不得有人心存质疑，对其言行翻着白眼讽刺挖苦一番。

　　我们部门是没人喜欢他的。个别几个还明里暗里地总排挤他。我与他是邻桌，有时碍于面子多说几句，真担心别人误以为我同他是一道的，连带也将我厌烦了去。
　　做销售的，一切与利益挂钩，按业务排名奖金分红。这样的氛围底下，个个都是竞争对手。关系好的，一道吃个午餐聊聊天。关系差的，点点头就算问候了。除了对客户笑脸相迎，对老板阿谀谄媚，其他的，懒得招呼。

　　偏罗鸣不识时务。逮着谁都显摆卖弄一番。那日终于有人看不惯了，直接发飙，当众质疑他所言之事的真实性。
　　罗鸣闻言不急不恼，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隔天，带了他家的相册来给大家看。厚厚一本，里面的照片布局工整画面漂亮。有父母的恩爱合影，情侣的甜蜜合照，有他手持奖杯，或手捧鲜花，有他驾驶跑车，和三五好友一起打球，或是与人群一起欢呼庆祝。难得的，还很用心地在每张照片下，都仔细写上了注解——某年某月，在哪里，和谁，做什么事。
　　众人眼见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敷衍地鉴赏一番，轰然散去。

　　过了几天，办公室里消息最灵通的倪姐带来了一个爆炸性新闻：罗鸣的那些照片，竟然全是假的。
　　她细细说起了个中原委。原来，那日罗鸣所展示的照片中，有个人，与她朋友有几分相似。当时她没敢确认，回家之后按耐不住好奇，联系了那个朋友，一提罗鸣，那人当即表示不但认识，还是大学同学。
　　世界真小。

　　据那位朋友爆料，所谓“罗鸣的相册”，在他们同学中是久负盛名的。因为那是一本出于虚荣和卖弄，制造的“假象集锦”。罗鸣惯常用别人的经历别人的荣誉，来冒充自己的经历荣誉。或是用一些幼稚可笑的手法，制造出一张张煞有介事的照片，以供自己满口谎言招摇撞骗。
　　比如：他死皮赖脸地和女同学合影，假装人家是他女朋友；他借人家跑车坐着拍照，冒充是自己的；他挪用别人的奖杯奖状，厚颜无耻地拍照留念，诸如此类。同学之间谁照了有故事的相片，他也会假意出于友谊而索要一张。然后编排进他那厚厚的相册，留待日后借机炫耀。
　　其实他是单亲家庭，妈妈很早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了。他爸是个瘸子，整日蹲在小区门口给人修鞋。他家并没什么亲戚，唯一的姑姑因为争夺那少得可怜的遗产，大吵一架，而后老死不相往来了。想必那些被充当表哥舅舅的照片，也自然都与他毫无关系。

　　真相传开，公司里的人将罗鸣视为怪物，冷言冷语嘲讽讥笑。一来二去，他受不了攻击，辞职了。
　　罗鸣离开之后，我们办公室将他作为笑柄议论了几个星期，也就渐渐淡忘了。隐约听闻，他离职之后好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境况堪忧。

　　又过了个把月，有天，部门里来了几个警察，说是罗鸣犯了事，想找我们这些旧同事了解些情况。警察介绍说，罗鸣被人控告猥亵女童以及绑架，可能面临很严重的刑罚。我们都不敢置信，平时他只是不招人喜欢，谁知心里竟有这样黑暗的一面。众人一阵庆幸，好在他早早离开，否则谁知时日久了，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警察很有心地带来了他那本厚重的相册，翻开一页，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各种姿势，有抱着的，有亲脸颊的，有拉小手的。警察指着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说：“这就是受害人。”
　　“看来他是缺女儿了，街上找了一个！”
　　话一出口，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取笑起来。接着又七嘴八舌编排了一番，而后各自无聊地散去。

　　我下意识随手向前翻了一页。那一页上，贴着我们公司周年庆时的合影，众人带着庆祝用的金光闪闪的尖帽子，手中挥舞着七彩棒，一个个开怀大笑。
　　在那张照片之下，他工工整整写着：三十岁，大家为我办的生日派对，谢谢我最好的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某些人的“稀松平常”，却可能是某些人遥不可及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