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唯》折火一夏

3、第 三 章

　　第三章、

　　凌晨两点，乔乔再度梦到乔唯。
　　那张明明与她相仿，却又比她更懂得保养，从而比她更新鲜，美丽，温柔的面孔。乔乔在睡梦中甚至还可以听到乔唯在她耳边的呢喃，咬着嘴唇嗤笑，以及对她的劝解嗤之以鼻的模样。
　　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然而等她在梦中真的伸出了手，镜头却陡然一转，变成了乔唯在浴缸中死去时候的场面。

　　白色冰凉的大理石，从手腕处蔓延开的红色的血，紧闭的眼睛，歪下去的头颅，以及满屋让乔乔晕眩的浓郁男用香水气息，真实又不真实，诡异又恐惧，乔乔无论想起多少遍，都仍会觉得自己血液逆流，心脏抽紧，四肢冰凉。

　　她像是被这场梦魇住，无论如何没法醒过来。不断摇头，不断无声呼救，都没有用。过了许久乔乔几近心悸，画面却又突然改变，变成楚煜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念着她的名字，以及不知名的类似于“宝贝”的呢喃，乔乔剧烈一颤，终于睁开了眼。

　　她坐起来，扭开壁灯，入目所及的是酒店绘有卷草舒花的墙壁，以及柔软舒适的锦绣大床。乔乔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一把胸前的头发，随手揪住一根，轻轻一拽，然后连头发根部一起攥在了手心里。
　　这是她近半年来最常做的事。拔头发时带着的那一点点疼，她总觉得能让她更加清醒一些。

　　乔乔刻意忽视梦中楚煜的戏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又把乔唯的遗书在心中默背了一遍。
　　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她几乎每天都要在心中念一遍，到如今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就如同自己的出生年月一样。

　　乔乔曾经和乔唯争执过什么叫懦弱。以她的观点，她本来认为乔唯为了一个男人就把世上唯一的至亲撇下便是懦弱，然而乔唯在遗书中却又说得理直气壮：“所谓人争一口气，只是口头上说得容易。大多数人活在这世上，都只是因为牵绊太多，欲望太多，而非想要出人头地。”

　　“我骗你说我还不想死，却其实不是。尽管林仲宣还活着，可我已经找不到生的理由。想我在这世上活得太失败，无理想无目标无志气，人人又嫌我憎我，除去妹妹你一个人，我生无可恋。而这世上的情意都有一个度。我爱你乔乔的情意又不如我恨这世界的情意深刻，因此到头来你无法拦住我。”

　　“而你和我所差无几。人人嫌你憎你，除去乔唯我一人，你亦生无可恋。所以你想让我活着，无非是希望我陪你作伴。可如此你虽不觉得孤独，我却觉得劳累。我希望死，你让我活着陪你，是你自私。而我死，你忍着泪替我收殓，便是我自私。到头来想了许久，还是拿准了我自己自私。你可以恨我怨我，却不应当不理解我这样做。”

　　“想我今生有多爱林仲宣，便就有多恨这个人。我此生最大没能成行的愿望，便是希望林仲宣和曾瑾瑜有朝一日能犹如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我愿他们与任何一个所重视的人都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只是你有你的运气。希冀你未来能找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免你孤苦免你流离，不猜不疑，一生一世，都珍你爱你，纵你宠你，敬你重你。”
　　“不要像我。不论你活着还是死去。”

　　乔乔记得以前在一篇文章中看过一段话。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算的话，那乔唯犯的错无疑就是杀了还污刀的双料淫恶。并且她给当给男人上是出于自愿，上人家的当还是出于自愿，那大概还应该在双料淫恶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个愚蠢，由此而观之，这样的一个女人想要自杀，并非诡异得情不可原。

　　只是乔乔从未想过她的姐姐乔唯会自杀。在她的眼中，乔唯比她骄傲，比她聪明，比她坚强，比她更懂审时度势，比她更加爱惜自己。
　　小时候在口腔溃疡上洒药粉，乔乔向来哭闹不休，乔唯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父母去世举行完葬礼的那几天，乔乔难以入眠，一闭眼就是以前父母对她的斥责和失望，以及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乔唯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神色正常地吃与睡，冷心冷肺得就像是个冰霜雪人。

　　记忆中乔唯只对她露出过一次软弱。那便是乔唯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凌晨的时候从T城给她打来电话，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累了”，乔乔当时正在同一堆狐朋狗友笑闹着玩扑克，接起来的时候只以为她是孕期综合症，因为乔唯之前一直都声称状态很好，不需要乔乔去T市看望她，并且在平时的电话里她的声音一向都带着撒娇或愉悦，而第二天中午乔唯也确实像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再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乔乔一直难以想象，林仲宣的心肠得硬成什么模样，才能让怀孕五个月的乔唯去做引产；而他究竟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把刚刚才做完引产的乔唯借助曾瑾瑜的手赶出T市；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做完这些事的一周后同曾瑾瑜举办订婚宴，并且穿着一身雅致得体的礼服，沉稳冷静，道貌岸然。

　　那通电话后的一周，乔唯从T市回来，小腹平坦，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乔乔震惊地看着她，乔唯撑着沙发扶手瘫坐下来，闭着眼喘了一口气，在乔乔出声之前开口：“什么都别问。给我去倒杯水，我渴。”
　　乔乔把水倒了递到她手上，视线在她的小腹上停留十秒钟，努力压住心脏的剧烈跳动，脑海中无数问题一一筛过，仍是问：“曾瑾瑜干的？”
　　乔唯微微仰着头，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神色已经完美地恢复到了冷静。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扔到她面前，说得平淡：“不管是谁干的，这个是真的。”

　　乔乔低头看看那张签着林仲宣的名字但没有填写具体数额的空白支票，再抬头看看乔唯，过了半晌，才轻声开口：“后悔了？”
　　乔唯笑得轻薄如烟：“是啊，我是后悔了。”
　　她转眼看看那张支票，过了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凌厉，把它拿在指尖上，猛地三两下撕得粉碎。
　　然后她站起来：“我困了，要睡一会儿。晚饭的时候叫我。”

　　接下来的一周，乔唯一直都保持在吃和睡的循环中。再次日，乔乔上网搜索到了林仲宣和曾瑾瑜订婚的消息，她还没有来得及把显示屏关掉，乔唯已经幽灵般站到了她身后。

　　乔唯不做声，乔乔也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在压抑到近乎粘滞的气氛中淡淡开口：“一点也不般配。”
　　乔乔的额头上几乎要沁出汗来，转头去看她，乔唯好笑地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嘴角一弯，露出招牌的温柔笑容：“你这是什么表情？以为我会是什么反应？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摆给你看有用吗？寻死觅活吗？曾瑾瑜和林仲宣都还没死呢，我又为什么要死？”

　　接下来的一个月，乔唯真的说到做到。不但按时吃喝睡玩，还每天晨跑健身，在两人赌牌的时候还把乔乔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乔乔把三串玉镯两对耳环一串项链和存钱罐中所有硬币都输给乔唯以后，终于对她安下心来，去了外地玩了两个多月。

　　乔乔想不通，明明乔唯看起来如此正常，明明她亲口说她不会寻死，甚至在乔乔回来的前三天给她打电话，都还仍是有说有笑轻松到顶点的语气，却让她在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她已经在冰凉的水中死去。

　　乔乔在之前曾经想，她活在这世上，除了乔唯，没有第二个人认真关心她的去向。父母亲戚避她如蛇蝎；狐朋狗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只可共富贵不可共寒贫；而至于她钓过的或者钓过她的那些男人们，就更加是负心薄凉。
　　她一直都认为，这世上除了她自己，靠不住别人。以至于她在一次曾经不无自嘲地对乔唯讲，就算她如今真的想洗心革面，恐怕也没人愿意信任她。
　　而乔唯则笑着说，人活到我们这种份上，还有什么不能丢的？命都已经不值钱，刀子在手腕上一抹，也许等尸体腐烂了都没人发现。
　　乔唯一语成谶。

　　屋子中弥漫着浓郁的男用香水气息，那是乔唯离开T市时除了支票外唯一多带走的东西。乔乔早先和乔唯一起收拾房间的时候，那半瓶林仲宣用过的香水本来被乔唯面色平静地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却又不知她是何时又将它偷偷翻找出来，收藏为乔乔也不知道的秘密。
　　此时水晶的瓶子被摔得粉碎，人工香气浓郁地弥漫在房间里，虽是盛夏却没有开窗，以至于憋闷得乔乔几近窒息。

　　乔乔那一瞬间手脚冰凉，大脑空白，浑身簌簌颤抖，想要尖叫又似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原本以为乔唯对林仲宣只是一般程度的迷恋，却没想到乔唯会为了情伤自杀。乔乔一贯轻视轻生的人，然而对待她的亲姐，她除了恨和痛没了其他想法。
　　从乔唯离开她，到她如今换做乔唯的容貌来T市，她几乎每隔几天都要梦到乔唯。而不论每次的场面是血腥还是美好，都能把乔乔从梦里到现实仔仔细细折磨一遍。

　　乔乔从托着下巴发怔中猛地挣出来的时候，转头看看，窗帘的缝隙间已经透出了一丝晨曦。

　　她慢吞吞吃完早餐后下了一趟楼，去附近书店买书的时候在钱包里意外翻出了一张新的信用卡。金白色，正面右下角贴着一张标有六位数字的细纸条，背后签名处空白。
　　她都不知道林仲宣是什么时候把它塞进来的。
　　乔乔盯着信用卡瞧了一会儿，去附近的自助提款机上查了查里面的金额，发现数目大得足以让许多人艳羡。

　　虽然之前乔唯鬼迷心窍，然而在她的口中，林仲宣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仍是独断，冷血，薄情的；但自从乔乔假装和他不期然重逢后，他所展现的却是温柔，体贴，纵容，忍让的一面。
　　他自动自发地将她的生活安排好，细心到每一个角落；询问她的意见，不强迫；尽力让她过得舒适，安稳。乔乔数次试探他的底线，他数次都只是抿抿嘴唇，垂下眼睛片刻，再抬起眼皮的时候已经古井无波，并且把所有的不合理要求统统都采纳。

　　再加上他的英俊，他的财富，他的背景，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换做另外一个女人，大概不出三天便会心甘情愿地沦陷。
　　想当初乔唯也只是见了他一面，便扬言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弄到手。
　　乔乔仍是替乔唯可惜。假如她再撑上一年，说不定她当初所有的梦想都能一一实现。

　　乔乔回到酒店房间，一整天都在百无聊赖地翻着股市入门书。
　　她本不喜欢这个，然而乔唯曾言，做事总要三分像。既然立志做富贵人家的全职太太，那就要有点全职太太必备的本事。抓得住老公，摘得下红杏，看得懂股票，背得了诗经。既要外表美丽，又要气质上乘，不但上得大床，还能出得外景。

　　乔乔正痛苦地按照乔唯的指示做，忽然听到门铃响。

　　她本来以为是林仲宣，没想到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无框眼镜，公式化西装以及公式化拎着文件包的瘦高男士。
　　瘦高男士冲着她微微点头，公式化的口气：“乔女士你好。我是麦凯企业的代表律师，李延。代表林伯华先生和你商议一下财产转赠问题。”
　　没想到林家这次出动得比她预计得还要早一些。乔乔看看他，嘴角嘲讽一弯：“请进。”

　　两人坐下，李延随即从文件包中取出一份规整文件，递到她手边：“这是一份财产转赠书。林先生说希望你接受这些东西以后离开T市。如果对这些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
　　乔乔眉目不动地“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一眼，更不去接，只说：“那你回去以后告诉他，我不接受这些。还有别的吗？”
　　李延说：“林先生说，你如果不接受这些，就让我代他转达一些话。”
　　“请说。”
　　“他说，希望你不要再指望能嫁进林家。一年前不行，现在依然是不行。就算林仲宣先生真的坚持让你嫁进来，并且你也真的嫁了进来，那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既然你当初找上林仲宣先生是因为金钱问题，那这些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乔乔单手撑着下巴，歪头又笑了笑：“我知道了。可这点钱不够我的胃口，我偏就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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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另，俺只说这是个复仇文，大家可不要把它脑补成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文啊。= =
再说一遍，不要霸王俺了！！！！你们是在活生生欺负日更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