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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十年磨一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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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年磨一剑
(一)
1.
二月初二,龙抬头。
雪。
好大的一场雪。
春雪是从傍晚才开始下的,迷蒙的雪花烟尘般笼罩着不大不小的墨龙镇,直到掌灯时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清雅的小镇在洁白的天地间透着祥和与安宁。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躲到温暖的火炉旁品茶聊天、喝酒赌钱去了。在这种连野狗都不愿意出来的风雪里,或许依旧飘摇的惟有那些无家可归的浪子吧?
祥和酒店的大红灯笼依然高挂在夜空中,火红的灯光带给流浪的人们一股家的暖意。
2.
多情自古空余恨,恨至极处须纵酒。
强迫自己喝酒是件很痛苦的事,如同多情的人必须压抑自己的情感一样。
王孙九剑喝干了第十二碗酒,感觉到已经有些醉了,他并不是一个很擅长喝酒的人,但他宁愿承受酒醉的痛苦,也不愿再提起内心的失落与所受的折磨,虽然他是多情的人。
——纵使最坚强的男人,又有谁甘心承受自己心爱的女人躺在别人的怀抱里,而自己却又必须寄于那个人的篱下?
剑依然握在他的手里,漆黑的剑鞘,昏黄的剑柄。
他当然不止一次有过杀掉那个人的冲动,甚至有过许多次出手的机会,然而为了那个到死也要隐藏的秘密,他只能一忍自忍。何况抓住了那些机会,能否刺杀那个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曾经有过许多比他更聪明更厉害的高手,有过比他更大的机会,但最终却都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在许多人的意识里,那个人根本不是人,而是恶魔,是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魔鬼!
——为什么却又有人把他奉若神明?
——王孙九剑却坚信,总有一天自己的剑会毫不留情地刺入那个人的胸膛,让他去做真正的恶鬼。
酒店的老板是一位看上去很本分的老人家,据说本是被步云庄赶出来的家丁,凭着多年来攒下的一点积蓄支撑起这片排场不大的门面,孤渡残年,终日以酒为伴。所以,老人家总是醒着的时候少,醉的时候多,尤其是客人不多的时候,也就醉得更快。
王孙九剑看了一眼半梦半醒的老人家,叹息着摇了摇头,缓缓端起第十三碗酒,失神地望向凄冷的雪夜。
门外夜色正浓,酒举在半空忽而顿住了。
黑魆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孤独的人影,犹如失群的大雁正缓缓向这边移来,每走一步都显得疲惫而吃力,冰滑的雪面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黑衣,毡帽,已被春雪染白,曾经融化的部分也已霜冻成冰。
这个人给王孙九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寂寞。
——死亡一般的寂寞。
——他的出现竟令飘零的雪花也显得寂寞,莫非他就是寂寞的化身?
直到走近些,王孙九剑才发现原来这个人背着一只沉重的楠木箱子,上面的殷红使人想起装殓尸首的棺木所漆成的颜色,神秘,恐怖。
在遥远的西方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每当人要死的时候,死神都会披着黑色的斗篷,用一柄尖利的钩子勾走那个人的灵魂,王孙九剑听过这个传说,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右眼皮居然狂烈地跳动。
这个人慢慢走到祥和酒店的大红灯笼下向里面扫了一眼,却在外面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卸下沉重的箱子缓缓坐下。
王孙九剑惊异地看着这个人,猜不透他何以不进来这温暖的地方喝上一壶酒暖暖身子,反而宁愿躲在屋檐下受冻,莫非是付不起酒钱,还是他真就是游荡的孤魂野鬼?
王孙九剑忽而站起身,端起桌上的半壶酒踉跄地走向那个人。他并不是好事的人,但对每一位无家可归的人都怀着深深的好感与同情——只因为他们本是同一类的人。
他将剩下的半壶酒递给瑟缩在角落里的黑衣人,嘴角边挂着微微的笑意。
没想到黑衣人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又垂下似已被冻得麻木的头。不过王孙九剑总算看清了毡帽下的这个人居然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背稍微有点驼,被冻得发紫的脸庞依然未脱童贞与稚气,眼神却寂寞如死神。
黑衣少年拒绝了王孙九剑的好意,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半块被冻得硬梆梆的烧饼艰难地啃了一口,又抓起一把身边的青雪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王孙九剑心里一阵刺痛,他对少年已不光是同情,而又怜悯,从少年衣着的质料上不难看出,他并不像是在困顿中长大的人,也许有着一个显赫的家世,如若不是遭到什么变故,绝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的。同时,他也理解了少年的心情,自己初入江湖的时候不也在心里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吗?
王孙九剑无奈地叹口气,提起半壶酒转身走回去,另一只手还握着他的那柄剑。
“你的剑已经钝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际,当王孙九剑再转过身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出自黑衣少年之口。
黑衣少年没有看他,却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手中一直握住的剑,痴狂的目光有如王孙九剑对剑的钟情。
从少年的语音中不难听出他来自岭南一带,但王孙九剑实在不清楚他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走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不过少年的话却引起他的好奇:“你知道?”
“我不知道。”黑衣少年轻摇头,却拍了拍身下的殷红木箱:“可是磨剑石却知道。”
“磨剑石?”
黑衣少年用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吃力地把箱子打开,一块状如弯月的青石便呈现在王孙九剑眼前。
王孙九剑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少年是靠替人磨剑来维持生计的。
黑衣少年手未停,费力地搬出那块沉重的青石向王孙九剑伸出手:“剑!”
王孙九剑怔住,这样会做生意的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不禁哭笑不得,却依然紧握着那柄自他学剑第一天起就从未离手的剑。
黑衣少年却呆滞而执著:“剑!”
他为什么一定要为自己磨剑呢?莫非有什么企图?久闯江湖的人,疑心病总是很重的,王孙九剑不禁有些怀疑了。
“剑!”黑衣少年依旧坚持。
天地间忽而杀气弥漫,大红的灯笼鲜血般随风飘摇,竟也受不住这暴戾的肃杀之气。
王孙九剑紧握着剑,握剑的手已因用力而苍白:“我的剑还没有钝!”
“剑虽然没有钝,但是人的心呢?”黑衣少年轻抚着冰冷的青石,犹如对情人般地爱怜与珍惜,“剑钝了,可以用石磨;心若钝了,用什么来磨?”
这句话刺入王孙九剑倍受折辱的心,这少年居然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王孙九剑终于有些怀疑了,剑光一闪,微寒的剑刃已贴在少年的脖颈上:“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究竟是磨剑的。”
面对利剑相胁,少年竟似镇定自若,脖子上连一粒鸡皮疙瘩也没起,莫非已被风雪冻得失去知觉,还是不止一次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
“你想找死?” 王孙九剑怒目而视,长剑在白雪的掩映下闪射出煞白的光华。
黑衣少年凝视着他的长剑缓缓道:“剑名‘失落’,白色铁质,长三尺二寸,宽三寸三分,厚二分,重十斤七两,传闻成器于大唐贞观年间,为名剑师蔡琢玉所铸,后传于剑临天下齐沧海,被列为天下十八剑之一,果然是好剑!”
“你认得这柄剑?” 王孙九剑惊愕。
“渤海一役失落剑下落不明,十一年前盛传为失落王孙所得,这本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有谁不认得?”说到这里,少年忽然死神般盯住王孙九剑:“莫非你就是王孙九剑公子?”
这少年果然知道的不少,果然不简单,王孙九剑剑锋一抖,不答反问:“你究竟是谁?我要你说实话!”
“实话……实话就是你会杀掉曾经最亲密的朋友,而又幸福地死在最心爱人的手里!”
王孙九剑迷惑,谁是他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为何又会幸福地死在最心爱人的手里?
“两位大爷,赏口饭吃吧!”刀锉锈铁般的声音忽然在失落的剑光中浮起,一个乞丐露出一张蜡黄得如同麻风病人般的脸。
3.
雪,在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