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手记》亡灵鸟

2、楔子

　　飞驰的马车载着我渐行渐远。我从车窗探出头去，看着那漫天的黄沙中，朦胧的城郭与泣血残阳构成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
　　真美，美得让人心疼。

　　苍凉薄暮中，一个精壮的汉子策马登上高高的沙丘。白色的劲装缚住伟岸的身躯，腰间的神兵水柳不时地作响，像是期盼着鲜血的滋润。一绢白巾蒙住下半脸，只留下一双鹰隼般犀利的黑色瞳孔。眉角那道血红的伤疤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是一种狰狞的英武。
　　他凝视着，凝视着大地的尽头。
　　那里有一座城，一座曾千百年来让风族引以为傲的古城——楼兰。然而如今，她却易了主。
　　他，陵风，曾经是名盛一时的人，风族大王子，如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盗贼头目。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族的终结而改变。
　　远处，地平线的尽头扬起风沙一片。
　　望着飞扬的尘土，他闭上眼，回想从前的感觉。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日黄昏，他都会趴在故郡楼兰的城头上，俯视父王麾下的骑兵操练归来。那种漫天的尘沙总能激起他潜意识中的蠢蠢欲动，总能让他热血沸腾。那时开始，他就天天梦想着能统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
　　从那时起，他就潜心习武，为了自己的梦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永远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当习武有成时，又蒙神明眷顾，让纷飞的战火成为他表现的舞台，让他的满腔激情得以挥洒，让他的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他一步一步，离梦想越来越近，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二十不到的他成了风族史上最年轻的禁卫骑兵团军团长。
　　然而他又怎会想到，战争让他成名的同时，风族却在战火中灰飞湮灭。
　　造化何以弄人。失去了培养他的祖国，他梦寐以求的成就突然间竟又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他从万众瞩目的王子沦为草寇。呵，草寇！从前看不起的草寇现在却成了他的全部！他握紧了拳头，却又松了开来。他不是个善于言表的人，总希望什么事都能承担下来。
　　虽然从王子变成了盗贼，有一样东西是没有变，那就是责任。
　　是的，责任。盗贼头目也有他的责任。不让弟兄挨饿，尽量避免伤亡，减少对平民百姓的伤害。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喜好而葬送众人的性命。这就是他肩负的责任。更何况，盗贼团中大多数的弟兄都是曾与自己出生入死过的风族将士。
　　盗，亦有道。
　　见到头目的沉默，一个独眼汉子御马跟上了沙丘。
　　他叫信风，是陵风最信任的部下，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在那一年的战斗中，一个箭镞穿过他的右眼，几乎要了他的命。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却因为一条曲折的道路，因为一个阴谋而失去了他应有的一切。因而每次看到他的脸，陵风总是感到无比愧疚。他总是认为这是他对他的亏欠。犹如心中的一道伤口，即使愈合了，每当刮风下雨时，还是会疼的。
　　“大哥，他们来了。”信风提醒道。
　　“唔……”他猛地睁开眼，精光大盛。
　　水柳刀铿然出鞘。
　　面对飞驰而来的豪华马车，他那原本就无所表情的脸孔立时更添冷竣。
　　“动手！”
　　随着首领的一声低喝，三十多个蒙面汉子立即策马从沙丘后杀出，拉开阵型闪电般向马车围去。他到底做过正规军的统领，突袭的时机拿捏得刚刚好。盗贼团到底也是正规军的底子，三两下的工夫，就完成了包围。
　　照理是一笔不会失手的买卖，可是……
　　“喀”地一声轻响，马车的门似乎动了一下。
　　陵风警觉地拉住缰绳。
　　一阵风一般的话语抚过耳际。“警觉性不错嘛，可惜就是慢了点哦。”说话间，一个人影已跃到他身后。充满睡意的语音是某种意义上的挑衅。
　　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一地黄沙。淅淅沥沥的声响，好似江南的春雨。
　　两个人背对背站着，彼此保持着这个状态。陵风的视线正好是对准马车的。忽然，车上的一枚金印落入他的眼帘。
　　他顿时一阵惊愕。
　　那正是当今皇室的金印！
　　忽然，一片闷哼传来。他放眼望去，只见围马车周围的盗贼们竟忽然像是中了邪似的垂下脑袋，纷纷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这一下，陵风知道了对手的厉害了。
　　（看来是遇到高手了……）
　　他吞了口唾沫，握住刀柄的手又不自觉地加重几分力道。
　　他又是会轻易认输的人？眼看着买卖无望做成；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不知死活。他顿时怒从心起。
　　他冷冷道：“不要太看不起人了！”
　　说着，长臂一挥，水柳刀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光圈，一式“风沙无影”横扫他的后背空间。
　　强大的气旋激起飞沙一片，黄褐色的沙柱拔地而起，肆虐游走着。
　　可是……
　　人呢？
　　“好一招‘风沙无影’，只是巧劲不足，莽撞有余。”声音异常缥缈，似远似近。
　　陵风一阵惊讶。
　　（为什么他会知道风族的绝学？）
　　沉吟片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刚才那句话还得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他听清那句话时，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举手就是一掌。他下意识地挥掌隔挡。“嘭”地一声，那人却倒飞出去。
　　“好强的内力！”那人吐出一句。但他的修为又岂同泛泛？未等落地忽然又是身形一晃，顿时又不见了踪影。
　　杀气从四面八方朝陵风围拢过去。找不到目标，他的焦急感正在一点点增加。他忽然内劲疾吐，舞起水柳胡乱地在周围划出一道道光圈。顿时他的身边飞沙走石，黄沙组成了一道墙。
　　然而，那个让他感到讨厌的声音却又再次出现：“原来如此，你空有一身内力却不知如何应用吗？可惜可惜！”
　　凝神听音，陵风猛地挥刀向某处斩去。一式“大风刀”破空而出。可是那刀只不过斩开那道黄沙舞成的墙。
　　突然一阵冰凉的感觉爬上他的脖颈，像是被一条滑腻的蛇紧紧缠绕着，让他窒息。
　　“剑气！”他脸色大变。
　　黄沙渐渐散去，风声呜咽。眼前白色的光晕中慢慢淡出一个人型。
　　陵风不由地瞪大了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