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加的梦》ooe

5、舞会（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陆续续各家的马车开始进入菲尔德庄园，克里斯和爱德加也被指引到准备好的更衣室，等他们差不多换好衣服梳理好，一直不见的加贝尔才从外面进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被扯裂的样子。克里斯给了送他进来的仆人点钱，打发他走了之後，问倚在墙上的加贝尔发生了什麽事。

　　“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麽？”加贝尔瞟了一眼旁边的爱德加道。

　　“算了，你先把礼服换上吧。”克里斯无奈地摇头，对於这个西尔维娅硬塞给他的孩子，克里斯实在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加贝尔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只是被命运推到了悬崖边上，希望你能救他。”

　　西尔维娅信中的话突然在克里斯脑中闪现，所以你希望我为了救他而跳下悬崖麽？克里斯的眉头皱了起来。

　　无意中对上了爱德加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里面担忧之情溢於言表。

　　“不要紧，反正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克里斯微笑著拍了拍爱德加的肩头说道。

　　这句似乎藏著某种深意的话让爱德加心头一震。

　　兰格雷家到场的时候其他舞会的宾客基本都已经到齐了，门口一报上克里斯和爱德加的名字，之前还纷乱无序的舞厅顿时安静了下来，自动让开了一条道，露出对面老菲尔德夫妇、兰伯斯的望族成员们，还有镇长夫妇所站立的地方。

　　克里斯和爱德加上前和他们一一行礼。爱德加作为话题的中心自然是被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

　　“和少年时代的克里斯还真是一模一样。”这种善意的谎言自然也无人当面戳穿。

　　评头论足了半天，终於在镇长夫妇以不适为由离席而告一段落。玛蒂尔德也找到了机会上去把爱德加拉离了大人的舞台。

　　和那边台面上的评价完全不同，底下的窃窃私语却是毫不掩饰的尖刻露骨“简直就是他母亲的翻版嘛” “虽然打扮得很得体，总觉得没有继承兰格雷家族的气质”“果然克里斯这样的英俊男人世上只能有一个”“男孩子长著这样的眉眼总觉得软弱了点，而且似乎会不幸。”

　　玛蒂尔德只听了六七成就已经气得冒烟，绞著双手磨著牙，恨不能上去让那些人闭嘴。加贝尔喝著饮料看著四处乱瞪的玛蒂尔德，似乎相当地享受。当然关於他的窃窃私语整个会场也都没停过。早在他来到兰伯斯的第一天起，人们就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纷纷猜测。但鉴於克里斯端正无懈可击的品行，坊间倒也不敢妄加推测。

　　不过当加贝尔真正出现在人们的面前时，那头柔软的浅金色卷发，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双眸还有玫瑰一样的唇瓣，以及无意中露出的妖媚眼神，都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贵妇们露出鄙视的神态，少女们不知所措，那些不近男色但对男色略有所闻的男人对此了然於胸保持距离，而好男色的人则已经在心里偷偷地估价，并开始拿有色的眼睛看克里斯。

　　前菜撤下，终於轮到上主菜的时间，也就是一年一度的舞会。这是在地位金钱前途的考量下每家竭力施展交际手段的时间──将年轻男女推向前台，以实现幕後策划者们精心布置的棋局。

　　舞厅对面准备就绪的乐队奏起了第一支曲子，少女拿著扇子的手心开始出汗，年轻男子们也因为身後的压力而显得步履维艰。最先下舞池的总是一两对开朗的中年人，试图用轻松的气氛唤起人们对跳舞本身的热情。

　　当克里斯伸手邀请爱玛的时候，别说周围的人呆若木鸡，连舞池里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本来还在为了别的事情而分心的马丁立刻如梦方醒地放下手中的酒杯跑了过去。

　　贵妇们有雀跃的，有拼命打扇子的，也有即将昏阕过去吓得仆人团团转的。少女们也顾不上此时殷切上前邀请的手，一心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

　　玛蒂尔德绞著双手已经快哭出来了。加贝尔饶有兴味地看著，甚至拍了拍爱德加的肩，一付看好戏的样子。爱德加无法读解内心的感受，只是被动地看著。

　　虽然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对於沈寂了很久的兰伯斯社交圈，却几乎是爆炸性新闻。毕竟这是克里斯婚後13年来参加的寥寥几场舞会中，第一次向女士邀舞，而这个被邀请的人又是大家默认和克里斯最般配的菲尔德家的爱玛小姐。

　　在马丁的身影介入之前，爱玛扶上了克里斯的手臂，两个人步入舞池。不愧是俊男美女的组合，整个舞池瞬间变得优雅芬芳风采无限。起初只有几对人敢上去助兴，半支舞曲後，大家从震撼中慢慢适应过来，终於放开手脚，纷纷加入，舞池的地板迅速被缤纷亮丽的各色裙裾铺满了。

　　爱玛略微施了点淡妆，加上羞涩的笑颜和微微含泪的双眼，克里斯不得不感叹那个以前常常跟缪塞过来看爱德加的安静小妹妹真的长大了。那双眼中毫不掩饰的痴情让他心痛。也许缪塞说的对，确实是时候放开过去，给自己和眼前的人一点相处的机会了。

　　一曲终了，克里斯并没有放开爱玛，而是稍微站了一下便继续跳下一首舞曲。马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全部看在眼里的缪塞露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三支舞曲是华尔兹，虽然紧张的手都在抖，但爱德加还是彬彬有礼鞠了个躬伸手邀请玛蒂尔德。玛蒂尔德吃惊之余非常的开心，不过她也看出来爱德加是第一次跳舞，所以跟著他迈著最简单的舞步，尽量配合他。

　　爱德加渐渐掌握了节奏，玛蒂尔德也开始放松，偶尔关注一下舞池外的动静。门口进来的青年似乎正是她的家庭教师约瑟□□，玛蒂尔德向他招招手也不知道对方看到没有，随著爱德加的舞步移动，视线转到了舞厅的一角，那里光线晦暗，隐没其中的加贝尔和陌生男人姿态暧昧地说着什么。

　　玛蒂尔德对这类事一无所知只是隐约觉得怪异，正想指给爱德加看时，却到了交换舞伴的时刻，克里斯和爱玛已经很轻盈地舞到了他们身边。只是交换的时候爱德加出错了脚，一下子失去重心，还好克里斯及时把他捞了起来，一瞬间变成了克里斯和爱德加的组合，玛蒂尔德赶紧抓住爱玛伸过来的手转了出去。

　　大窘的爱德加一时无足无措，抬头看克里斯却发现对方心情大好。梦中父亲脸上的忧郁神情突然变得恍如隔世起来。看来爱玛小姐真的打开了父亲长久关闭起来的心扉。

　　“你还好吧？刚刚是不是扭到了？”

　　“没事，交换完舞伴我就可以休息了。” 爱德加不知道为什麽低下了头。

　　爱德加从爱玛手里接过玛蒂尔德，然後两个人快速地转离了舞池。

　　“约瑟来了，我带你去见他。”玛蒂尔德兴奋地拉著爱德加的手往门口跑去。

　　在图画书上，家庭教师如果不是瘦高严厉的女士就必定是一脸胡子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到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神采奕奕的男子时，爱德加自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这位就是玛蒂尔德口中念念不忘的爱德加吧。”年轻人笑著调侃玛蒂尔德和爱德加。

　　“晚上好，□□先生。”爱德加脸红了一红。

　　“我听说你父亲还在帮你物色家庭教师，要不要这段时间来菲尔德和玛蒂尔德一起上课？”

　　一瞬间玛蒂尔德兴奋的欢呼出声。家庭教师并不是什麽高级的职业，约瑟一看就知道并非寄宿在贵族家靠低微薪水度日的人。爱德加後来才知道约瑟是教区牧师的儿子，因为不是长子，所以不能继承家业，相对的约束也少，牧师夫妇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随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成长。在公立学院完成学业後，约瑟就把大量的时间挥霍在交友和混迹乡野的生活中。他的诗很受年轻人的推崇，在兰伯斯的社交圈里也已经小有名气。

　　“父亲……”

　　爱德加怔怔地看著大步往外走的克里斯，後面追著步履有点踉跄的马丁。

　　完全忘了玛蒂尔德和约瑟的存在，爱德加跟著跑了出去。但追出门後并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舞厅门外的长桌上摆放著食物，散发著诱人的香气。宾客们三三两两转悠著说话，和里面正热情四射的舞会比，气氛倒是相当的悠闲自在。爱德加没有什麽食欲，除了舞厅附近和本宅亮著灯烛，在月亮埋入云层几乎看不到星星的夜晚，周围显得黑魆魆的，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去哪里。

　　“笨蛋，是那边”加贝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抓起爱德加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

　　果然跑了一会儿就看到远处树影下若隐若现的两个人。加贝尔和爱德加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坐在长椅上的马丁似乎在苦苦哀求，站在旁边的克里斯则一言不发。

　　“兰格雷先生，我爱著爱玛，我会让她幸福的……她一直是我的女神，好不容易这段时间她终於肯让我伴在她左右……”

　　“这些话你应该跟爱玛说。” 克里斯终於开口了，但语气里并没有平时温厚的感觉。

　　“今晚我本来打算向她求婚的，但你的出现毁了一切。如果你爱著爱玛的话，之前为什麽一直对她不闻不问，为什麽偏偏在今晚……”

　　“马丁勋爵，斯托克家是不是破产了？”

　　“你说什麽？！”马丁惊得从长椅上跳起来。

　　“原来如此，太有趣了……”加贝尔用只有爱德加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嘴角扯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看来你父母和你把菲尔德家的嫁妆和关系网当做了唯一能解救斯托克家燃眉之急的途径……”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丁疯狂地摇著头，苍白的额头不停地沁出汗水，他也无暇去擦拭，“我从心底里爱著爱玛小姐！”

　　“这些事你应该跟她说清楚，即使今晚我没有邀请爱玛跳舞，你有自信她一定会答应你的求婚麽？”

　　马丁重重地跌回长椅，他呻吟了一声似乎已经无法再去面对任何人任何事。

　　“如果是个男人，就算明天开始一文不名也要有足够的勇气向所爱的人告白。如果她爱著你的话，即使抛下一切远走天涯，她也会跟你走的。”

　　“我已经完了，兰格雷先生，彻底完了……”马丁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克里斯，“麻烦你跟爱玛和缪塞说一声我有急事先回伦敦……”

　　克里斯的眼神掠过一丝犹豫，沈默了一会儿後他还是留下了马丁一个人往回走去。过了半天，马丁终於站起来，傍晚那修剪整齐的仪容不复存在，时髦的外套和长裤也都显得皱皱巴巴，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渐渐被黑暗吞没了。

　　“闹剧看完该走了。”加贝尔拍掉粘在身上的树叶，“那个傻瓜估计一生都爬不起来了。”

　　爱德加还是原来蹲在地上的姿势，低著头一动也不动。

　　“喂，你不会在这里睡著了吧？”加贝尔伸手去拉爱德加的手臂，却被爱德加一把甩开。

　　“别碰我！”

　　“我揍你了哦。”话音未落，直接抓起爱德加的衣领一个拳头招呼了上去。不过倒是在半路上收手了，即使只有微弱的天光，也能看到爱德加泛红的眼睛和濡湿的脸颊。

　　爱德加一把推开加贝尔，迅速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