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兰草香》漏月

3、流年

　　“襄铃姨姨！？”熟悉的声音响起，将我从回忆中扯了出来。
　　“沁儿。”我嘴角噙笑，看着依旧如昔的沁儿，舒了口气。
　　孙小姐刹那芳华，早早便走了，但想来却是凋得了无遗憾，一生幸福美满。
　　只是沁儿已是没了母亲，现下父亲一走，不知以后该是如何……
　　沁儿仿佛看出了我的担忧，朝我嫣然一笑——
　　这些年，她出落得更为秀气了，而脸上的笑容却总是那么灿烂，带着点他的模样。
　　沁儿没有说话，依旧微笑地牵起了我的手，匆匆离去……
　　一脚一脚踩在有些参差的青石砖上，摩擦间传出的是低沉的声响，不知何处飘来的萧索笛音与脚步声呼应着，随着阵阵凉风又向远方散去。风拂过之际，不时撩起几叶花瓣，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滑过我的发髻，拨乱了乌黑的发。
　　拉着我的沁儿停住，望着面前的墓碑低下头，“到了。”
　　我身子不由一颤，望着墓旁盛开的花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在细雨中轻轻摇晃着的花朵，名曰“铃兰”……
　　不曾料想，他竟种了遍地的铃兰……
　　脑海中忽而出现了他手执花种，小心翼翼的模样……
　　兰生，你当真是个傻瓜——总是傻傻地护我，傻傻地念我，如今又傻傻地留下这一片铃兰……
　　可是，你又为何如此匆匆地离去，剩我独自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孤单？
　　从此，两人的回忆只丢给我一人承担……
　　“沁儿，这……”我闭上眼，控制着不让感情在这一刹那倾泻而出。
　　“妈妈说，她是爸爸最亲的人，而这铃兰——是爸爸最爱的人……”
　　我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不知是不是风雨的原因，眼前的景象竟看不太真切了。
　　“可是，沁儿不明白，亲和爱有区别么？平日里大家都是放在一起说的啊！”
　　“爱…是缘……而亲…是分……”
　　我的声音好像隔了几个世纪般传来，悠悠消散在风中。
　　“世间万物都讲究缘分二字，最了解彼此的未必能够相守，而相伴一生的也不一定就要相知，爱亦如是。”
　　望着一脸迷茫的沁儿，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像晴雪一样为屠苏哥哥付出和牺牲，后来我才懂得，这便是喜欢和爱的差别。
　　彼时懵懂烂漫，年少轻狂，不懂此中差异，现在终于懂得，却唯剩我一人。
　　时光不复，情深缘浅……
　　我望着那铃兰，仿佛看见了他雨中悲伤而坚定的脸庞——他轻轻闭上了眼，对着我摇了摇头，而那便是他给我的归期……
　　或许……如果……他当初睁开眼，就会发现我眼中的泪光。
　　但是，他没有……
　　我看见雨中的铃兰摇曳着，恰似他远去的背影……
　　“其实，我——”这句一直未能说出口的话不由脱口而出。
　　“其实……我……”微微叹了口气，我最后还是没有讲出这句话。
　　一时过错，奈何一世错过……
　　这句话说与不说，如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毕竟，他已不在……
　　记得当年晴雪告诉我，屠苏哥哥临走的时候说，他这一生，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后来，我便一回回地质问自己
　　——我呢？
　　——是否也曾留有遗憾？
　　——又是否曾经后悔？
　　我一遍一遍地问，一次一次地想，最后每每浮现的，却都是他留给我的那个背影……
　　或许，这便是我一生的遗憾了。
　　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遗憾，也是一种执念……
　　我蹲下身子，小心地掏出了身上的纱布。
　　“这个是——？”沁儿不解的声音传来。
　　我淡然一笑，“听闻他闲来无事种了些花草，本想送他装点的，今早却失手打碎了。”
　　语毕，纱布已被打开，零碎的琉璃片在阳光下闪着点点流光。
　　沁儿好奇地拿起一片把玩着，映着阳光，她的脸上漾起浅浅的笑。
　　依旧没有起身，我蹲在他的碑前，双手探向了身下的泥土……
　　既然人去物碎，不如便让这琉璃随着他一同葬下……
　　白皙的手指已满是泥泞，渐渐传来了刺痛的感觉，密密麻麻地窜进心房，毫无预兆地掀起了曾经的种种——
　　桃花林时初见，他冒失地摔倒，对着我面红耳赤……
　　江都共游，他意买玉佩讨好，却在我的无心下一脸挫败……
　　雷云之海相逢，他默默地守在我的身旁，出人意料地安静……
　　还有最后的分别，他毅然离去的背影，是如此决绝而坚定，一步一步从我生命中抽离……
　　手上的痛楚愈发厉害，疼得我竟有了掉泪的冲动……
　　突然，一只温热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襄铃姨姨，您这是做什么！？”
　　望着满是担忧的沁儿，我想要微笑，可是嘴角却被封住般丝毫未动。
　　“沁儿……我……”我的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哑了，带着点点凄凉，“我——没事。”
　　沁儿盯着我，忽而摇了摇头，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欢快，显得异常凝重。
　　“您别难过，其实，其实……我也念着阿爹……”
　　我一愣，不禁转头望向了眼前的墓碑。良久，仿佛慢动作一样伸手抚了上去，冰凉的感觉顺着手心直入心底——不似记忆中他的温暖……
　　“姨姨，你不是会法术的么？何苦这么弄伤自己……”
　　我低下头，望着满地的琉璃片怔怔地说，“我只想亲手为他葬下……”
　　沁儿不再做声，而是低下头认真将一块块碎片努力拼接起来。
　　良久，刻在瓶身上的花纹显现出来，一株铃兰在碎琉璃片上看得正艳。
　　“谁知他种的也是铃兰……”我苦笑着，是巧合么？
　　诸多花草，我们却偏偏执拗地选择了铃兰，就像是我们的人生，往往执着地守着心中的念想，致死不愿放手……
　　兰生，你又可曾有遗憾？又可否后悔过？
　　回答我的，是风吹过铃兰草后剩下的一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