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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或许寻常草木知 ...

  •   素娴以前也曾听母亲说起过“拔步床”,也叫八铺床。因她二舅母原是金陵豪富张家的小姐,所以陪嫁中有三张拔步床,据说床极大,可容下八铺八盖被褥,这种床之所以成为富贵的象征,就因为它绝不可能放到小门小户的蜗居内,只能放到宽房大屋。拔步床上下四柱,菱花片壁,分为前后两部分,床的前半部称为“拔步”,雕花柱架、挂落、倚栏、飘檐、花罩等,床前接有碧纱橱及踏脚;然后是床外廊,里面有一个平面叫地平,两侧可以用来放灯柜、马桶或梳妆台等,后半部才是床本体。拔步床是“屋中之屋,房中之房”,与高门大户起居讲究的明堂暗房不谋而合。从外形看似把架子床放在一个封闭式的木制地平上,地平长出床的前沿二三尺,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栏围,有的还在两边安上小窗户,使床前形成一个小长廊。长廊两侧可以安放桌、凳类小型家具,用以放置杂物。这种床形体很大,床前有相对独立的活动范围,虽在室内使用,但宛如一间独立的小房子,这种家具在南方比较常见,床架的作用是为了便于挂帐子,后来南方豪富把这种床也带入了京城,于是渐渐举国的豪门都开始使用这种床了。

      只是自家祖父被贬后,亲戚间难免有人冷言冷语,母亲毅然与娘家断了往来,因此素娴长了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拔步床。

      婶娘送的这张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算是拔步床中的小床,然而也算是精品了,整张床被漆成赤色,高约六尺,长七尺,宽约五尺,挂檐、横眉等镂刻着海棠花叶和回文花样,十分精美。连脚踏上都镂刻着福字和蝙蝠图样。

      旁边还放着系着红绸的罗汉床、团圆博古架、近三尺长的镂牡丹纹妆台、一套酸枝木珐琅面桌凳、一对紫檀海棠梳背椅、四张卡子花联珠梳背椅、胡床等物,一间大屋子被摆得满满当当。王夫人含笑道:“这些只待你和你爹爹看过,便好包起来了。虽然咱们家没办法给你像荣家大奶奶一样送满一百二十台嫁妆,但是也断断不能让你没脸。”

      素娴心中百感交集,眼见着这一套精致的家具,心里真的不自觉为嫁妆气派点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明明白白知道王夫人夫妇是别有所图,来日也不知道该付出什么代价去还这个人情。脸上还是羞答答地:“多谢婶娘为素素操心。”王夫人满意地看着侄女羞红的脸,笑道:“婶娘这儿还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她走到罗汉床旁边,接过身边一个丫鬟手里的钥匙,亲自开了罗汉床上面摆着的一个箱子,招手叫素娴过去。素娴一看,原来是一对白玉裂纹耳瓶,,衬着底部铺着的赤色锦缎内垫,愈发显得莹白光润,素娴忙摇头:“婶娘,这耳瓶一看便不是凡物,您可千万别给我糟蹋了。”

      王夫人笑道:“给你怎么能是糟蹋呢?这耳瓶据说是前朝末代殇帝爱妃万贵妃的爱物,后来流落到民间,偶然被我爹得了,后来便成了我的陪嫁,婶娘又没有女儿,你便如同婶娘的女儿一般,这陪嫁给你,是正合适的。”

      素娴依然摇头辞道:“婶娘待素素的心,素素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瓶子既是婶娘的陪嫁,将来也该给了竞天他们兄弟才是,婶娘已经给我陪了这许多好东西,素素万不敢再要这瓶子了。”

      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原本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便带着另外两三个服侍的婆子出去了,还细心地带上了门,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王夫人与素娴两个。王夫人施施然坐在了罗汉床边的紫檀海棠梳背椅上,又拉着素娴坐在另一张上,冷冷地一笑:“他们配么?不过是贱妾生的庶子!”素娴的脸色微微一变:“婶娘息怒。只是,即使婶娘不想将这玉瓶留给他们,也该自己留着使,素素万不敢受。”

      王夫人啜泣道:“素素,婶娘待你如同女儿一般,自然也希望你待婶娘如同你的娘,今日若是你娘要与你这瓶子,难道你也会推辞吗?”

      素娴惊异地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又是厌恶,又是尴尬,两个人说起来其实连熟悉都不算,她竟然这样……真是让人无言以对。就凭一张拔步床、一对瓶子,就打算把自己摆到和我母亲一个地位上去啦?素娴在心里默默想着,她大约以为从小家穷的人眼皮子都浅吧。

      憋了一晚上的闷气,也不差这一口了,她非要送,那就送吧,领不领情可在我。到时候万一闹翻了,再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送还给她便是,反正不占她便宜就行了。素娴这样想着,便从腰间抽出帕子来,细细揩掉了王夫人眼角的泪水,笑道:“婶娘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是素素不懂事,惹婶娘生气了,婶娘莫怪,素素都依婶娘便是。”

      “果真?”王夫人高兴起来,拉着素素的手道:“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婶娘并没有看错了你。闹了一晚上,你也乏了,那边箱子里还装着一对钧窑天蓝釉紫红斑梅瓶、四只釉里红地白花暗刻云龙纹四系扁壶、一对釉里红地白花暗刻牡丹纹玉壶春瓶、一对赣州窑白地黑花云凤纹四系瓶、一对吉州窑白地黑花卷草纹罐,还有些绸缎绫纱等物便不一一给你过目了,明日你叔父把册子交与你父亲,也便了了婶娘的一桩心事。”

      素娴静静听着,直到这时才说:“婶娘真的费心了。”王夫人擦擦眼角:“哎,你母亲不在京中,婶娘也只是代她尽尽心罢了。你爹爹带的这些个下人,我抽空去见了见,老的老、小的小,看着实在不怎么顶事。我琢磨着你在内宅,身边须得有几个能干的人,春红和柳绿你也见过了,做你身边的大丫鬟,春红管钱,柳绿管其他的下人,最合适不过了,再者来日你有了喜,柳绿即便做个通房,也好过让姑爷被外边的狐媚子给迷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素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承蒙婶娘爱惜,赏了这么得力的两个人,素娴原不该辞的,一辞……婶娘难免又要怪我不把您当做母亲,只是,素娴从小看着爹娘恩爱和睦了一辈子,心中无比羡慕,也早存了个傻想头:不打算给夫君纳妾。虽然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美梦成真,然而我早在心中发下誓言,绝不给夫君准备通房。这个想法娘亲是知道的,也并没有说什么。婶娘的苦心素娴明白,只是这件事情上,恳请婶娘不要强求。若是婶娘因此恼了,素娴也只能告一声罪,求婶娘饶了我这一遭儿罢。”

      她摆明了油盐不进,王夫人一肚子劝说的话也不好出口了,再想到她嫁进荣府后毕竟是正经的三少奶奶,自己就算安排个通房在她屋里也不过是个下人,逼急了她,对自己只有坏处,只好按捺下来,笑道:“婶娘不过是白嘱咐几句,你若是自己有主意,也便罢了。”

      说罢又好言安慰叮嘱了她几句,素娴仍是笑盈盈地应了,只是这下两人心下各自都有了计较,最后到底是王夫人扯了个由头,叫了小玉过来送素娴回去歇着了。

      话分两头。那边荣孝安刚走到荣府门口,便碰上了五少爷荣孝贤正下学回来,孝贤一把攀住大哥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大哥,未来三嫂长什么样儿?可配得上我三哥?”孝安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你也太没规矩了,哪有小叔子打听没过门儿嫂子的长相的,你三哥没急你着什么急呢?”

      孝贤笑道:“这不是怕三嫂不好看,糟蹋了三哥吗?”

      孝安一面走一面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扫下去:“你也是糊涂了,我一个大伯哥,哪里就能看见未过门的弟媳长什么样儿了?你还不赶紧进去把功课写了,小心三叔来查,你又要上赶着求我帮你写字了。”

      孝贤不以为然地说:“大哥你别扫兴好不好!哎,听说三嫂子家里原是个破落户儿,原来也和咱们府里一样守着这么多规矩么?”

      孝安一听这话,脚步都停下来,眉头亦皱了起来:“这话你听谁说的?你未来三嫂的祖父原是工部尚书,是二品高官,即使后来因直谏触怒了圣上外放了,现在亦是鄂州抚台,这混帐话你可千万别让别人听见了。仔细二叔、二婶恼了。”

      孝贤摸摸鼻子,“哦”了一声,转眼便溜了。

      转眼进了祖父所居的“松风堂”,丫鬟上了茶,他急急喝了一大口,才推开了书房的门:“爷爷,孝安回来了。”

      荣太尉看了大孙子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都安顿好了吗?”

      荣孝安笑道:“孙儿把潘老爷一行送至潘令史府上方回。”

      荣太尉颌首:“问过潘季逊大人好了吗?”

      孝安回道:“问过了,说阴雨时仍有些风湿。潘大人到底是北方人,去南方多年,湿毒入体,所以有了这么个老毛病。不过有汤药养着,不大碍事。”

      太尉闻言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圣上的心思……是越发的难测了。潘季逊大人原任刑部尚书,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他年轻时与宰辅张锦年有隙,并不来往,然而待张锦年病故、遭奸人陷害时,却力主其无罪,求圣上宽恕张家亲眷,然而那时候圣上正在气头上,一怒之下将潘大人贬斥为鄂州府衙校书,后经太学生上书保荐,圣上才又想起这个人,当时我就在圣上身边议事,圣上突然提起潘季逊大人,我还吃了一惊,没想到圣上竟然又将他启用为鄂州抚台。”

      孝安笑道:“可见圣上是一位明君。”

      太尉看了他一眼,亦笑道:“是。”顿了一顿,才又说:“潘大人与我是君子之交,此次我为孝俭求娶了潘大人的嫡长孙女,他应该能知道我的意思——他母亲素来是个短视的妇道人家,要是不乐意的话,素娴讨不了好去,你同你母亲说一声,务求她多多照顾,断不能叫素娴受了委屈。”
      孝安忙站起来回了了个“是”,太尉点点头:“你去吧。”

      孝安出了松风堂一路往后院行去,绕过回廊,假山,水榭,又穿过数个月洞门,方才到了母亲所住的止花苑。因大太太对花粉敏感,所以在她居住的院内不植一株花草,平日出去时,也总是以薄纱覆住口鼻,以免被花粉殃及引发不适。特别是春日,花木繁盛,大太太总是尽量呆在屋内,避免出门。孝安走到正屋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禁面色一暖。

      “笑什么呢?”
      孝安大步踏进屋里,果然看见一张罗汉床上炕桌两边坐着母亲与他的新婚妻子原氏,母亲含笑看着原氏,而原氏正笑得直不起腰来。她穿着一身妃色的对襟窄袖上褥,一条缥色弹墨裙,裙幅上一丛潇潇疏竹;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简单的百合髻,插了一支简简单单的双铤玉燕钗,小巧的耳垂上两只摇摇晃晃的东珠坠子,看起来又娇俏、又清新。原氏见是他,顿时羞红了脸,忍着笑,强撑着站了起来,把大太太身边的座位让了出来,又打发丫鬟打了热水来,亲手给他绞了热毛巾服侍他擦脸。

      他擦过了脸,又喝了口原氏亲手递过来的清茶,又含笑问道:“笑什么呢?”

      大太太笑道:“你媳妇给我讲笑话呢,我还没笑,她自己倒笑得不行了。”

      原氏娇嗔地一跺足:“母亲!您分明也笑了!”说罢自己也窘了起来。她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弯新月,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三分笑意。此时她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上带了一抹红晕,更显得肌肤如雪,唇角微微翘起,看得孝安有些心猿意马,忙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己在母亲面前不要失态,还是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小声说:“晚上给我也讲讲,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笑。”

      原氏急忙把手往外抽,拗不过他手劲儿大,早羞涩地低下头去,大太太看着儿子与媳妇之间如此恩爱,忍不住打趣道:“在母亲面前,还是收敛一点儿的好。”

      孝安倒是厚脸皮地答了一声:“孩儿遵命。”说罢顺势放开了原氏的柔荑。

      原氏那娇滴滴的清水眼波光朝孝安一横,便起身向大太太施礼道:“墨然先告退去小厨房瞧瞧燕窝炖得如何了,母亲、相公,你们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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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或许寻常草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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