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十》清石

21、往事（6）

　　其实我可以早一些离开的，和家里人说的时候，父母都不同意。也许在他们的思想里，结了婚就是要在一起过的吧。我也只是对妈妈流露过这种想法，立即就被拦回了头。于是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希望真象妈妈所愿望的那样，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妈妈有一段时间特别自责，她也怪自己误了我的终身。在我感到绝望想要退出的时候，还出来阻止。妈妈流的眼泪不比我少，我们母女的心永远是相连的。
　　“我是结婚一年多才有孩子的，所以后来一直后悔没有及时退出，反而连累了孩子。”
　　“别这样说。”
　　“怀孕了，在所有人的期盼中。有短暂的欣喜，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们特别吝啬对我的友善，生怕对我好一点，我们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
　　“什么？”
　　“他们以为对我凶一点，迟早有一天会把我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到那时我们才是完全平等的。真不知道他们这种逻辑是从哪里得来的，可是他们却一直遵循着。不管你有没有在意这些差距，只要别人在意了，你就在劫难逃了。”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怀孕的那段日子可能是那四年里最安稳的时候了，只能说是安稳吧。至少没有人再恶言相向了，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因为单位离家比较远，每天我都挺着个大肚子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去上班。早出晚归的，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盼着孩子早一点出世，盼着他能给我带来希望。”
　　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儿子出生的那个冬天。
　　“那天很冷，外面的雪下得好大。上午医生上班没多久，我的孩子就出生了。在产房里，我还处于昏迷中的时候，就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真响亮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儿子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的啼哭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是妈妈听见的，这是妈妈最大的安慰。”
　　我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心里的愧疚啊，无以言表。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欣喜的。虽然身体疼痛难忍，可是心里真的高兴。终于做母亲了。可是没有多久，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也许是我以前太懦弱了，我自己的孩子我都做不了主。在医院的时候，孩子哭得厉害，我让她们冲点奶粉喂孩子，可她们却无动于衷。孩子在哭，我也流泪。都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能流泪的，说是对眼睛不好。可我在月子里却流了若干的泪，止也止不住。”
　　怎么也没有想到孩子的到来会是这个样子，生活变得越来越糟糕。
　　“以前他两个姐姐回来还没有正当的理由，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她们的理由就更充分了。人前人后地说是帮着带孩子，好象孩子除了她们就活不下去了。地球离了谁都照转的，何况是她们呢？真搞不懂一个孩子究竟要几个人带，他的父母带还不够吗，还要加上她们两个，还有她们那两个家庭里的成员。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一种更长久更冠冕堂皇的借口。听起来很琐碎，可是生活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我知道。”
　　“双休的时候，我有时候带孩子回一趟家，他很少送我或接我。不远的路，我总是叫出租车，因为怕孩子冻着或者吹风。尽管万般呵护，可每次从我妈妈家回来，他们总是能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于是有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带孩子回家。能避免的问题，能避开的麻烦，我都尽量绕过去。可有些事真是避不掉的。”
　　万般忍耐，结果却换来了今天的结局。
　　“现在回忆最深的就是和孩子相处的那些黑夜。每日里，不管工作多累，一回到家，孩子就交到我手上了，就全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有时候，我甚至连晚饭都吃不好。孩子哭闹的时候，那些坐在我身旁的人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想起了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想起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同事中有好几个与我的孩子年龄差不多大的，她们和别人说起的时候，总是说夜里指使老公起来抱孩子，冲奶粉的事。虽然口气看似抱怨，可我知道那里面有着许多的欣慰与骄傲。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幸运，没有这样的福气。他在孩子满月之后，就夜不归宿了。我也曾试图找过，也打过电话。可是没有结果，电话也总是占线，或者不通。孩子小的时候特别能闹，最短的时候，我一夜只睡两三个小时，还是时断时续的。”
　　“你太苦自己了。”
　　“如果一切都是值得的，又哪里谈得上什么苦与甜呢？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半夜三更地回来，后来干脆连房门都不进了。有时是通宵不归，有时是睡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我提出离婚，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看不到一丝希望了。其实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我不相信会有那么心狠的人。妻子在家一个人辛苦地照料着孩子，他却在外玩乐。每天晚上，不管自己心情如何，我总是温柔地哄孩子入睡，轻轻地拍打。儿子三个月就认人了，无论在哪里，他总能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可是现在不会了，他早已忘记妈妈的样子了。”
　　“不会的。”
　　“我不是个傻子，我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只是我不愿想象那些肮脏的人，不愿想象那些肮脏的事，我也不敢相信。可是一个男人长久地深夜不归，总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我却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有好心的邻居告诉我。其实早前我就有一些发现了，只是我没有说破，也不愿意说破。说了又怎样呢，还不是徒增烦恼。知道我当时的第一感受吗？”
　　“什么？”
　　“我感到很好笑。”
　　“好笑？”
　　“是，好笑。我不懂，象他那样的男人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我没有一般人知道这些消息后的暴怒，没有。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拿什么去养活别人呢？靠他的工资吗？抽烟玩乐都不够，那是远远指望不上的。靠他的父母吗？他们的年纪早已过了花甲了，还能指望多久。靠那点房租吗？可能他永远也想不到，等到他父母不在的时候，还会有人出来与他相争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竭力维护的两个姐姐。那个女人我也知道一点，见过一面的吧，可是没有什么印象了。和他是一个单位的，各方面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也许那样，他们才算是真正平等了吧。”
　　我真的怀疑自己当时那么冷静地想那两个人，是不是脑子糊涂了。可是仔细想想，我是冷静的，至少比结婚前冷静。
　　“我也曾试图挽回，虽然我早已冷透了心。可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健全的家，我愿意委屈我的一生。可是我的想法没有得到支持，于是我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在我最后决定离婚的时候，我还是想和他长谈一次的。哪怕明天离婚，我也想在今天知道原因。我们早就形同陌路了，于是我发短消息给他，约他哪天晚上抽一点空，我想和他谈一谈。可是没有回音，我又等了一个多月。人的忍耐终究是有极限的，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虽然我最终都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可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那样的人，那样的家庭，我已经受够了。如果愿意有人再次走近那个人，再次走进那个家庭，那就去吧。生活了四年，我明白了一些关于他们的道理。不管外界的环境怎么变幻，不管走进那个家里的人怎么变化，他们那种家庭的结构是不会变的。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原本陌生的人而改变什么，哪怕他们已经知道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有些事情，有些时候，错的人多了，错得久了，也便成了对的。而且那是他们的堡垒，我在里面四年仍然铜墙铁壁般，换了别人也不一定能强到哪里去。
　　既然能和那样的人在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就情投意合，想必是真心喜欢的。但愿是真心的，不是冲着别的什么。孩子我是想要的，可是只有一个，我争不过他们。留在了那里，是我这一辈子的牵挂。既然想好了走进那个家，就应该会接受我的孩子。
　　对于那个人，对于那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可是恨过之后呢，还能留下些什么呢？恨只是一时的而已，尽管我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对我。
　　还记得我提出离婚时，他们的丑恶嘴脸。也许在他们看来，不管他们怎么折磨我，我都是必须忍受的，直到屈服。我也想屈服的，只是我的屈服也有底限。忍耐也好，吃苦也罢，都不能丢了尊严。如果有一天，自尊也丢弃不再了，还能谈得上其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