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珩和医生的人类学生活》珩行天下

2、有心栽花花不开

　　我的大家庭里有六个医生，一个药剂师，一个护士长，一个化验员。我不用出门就可以看病，或者说一进门就可以看病，从问诊化验到开刀拿药和护理，全都可以在自家的流水线上完成。这样的下场就是，二十年后，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医院里，白色的墙，浅绿的墙裙，没有摆放任何植物，而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小护士姐姐正用她轻轻脆脆的声音向我展示连珠炮的威力：“这么大一人了，不知道看病要挂号啊。不知道你不会看啊，楼下那么大字你不认识啊。不认识你不会问啊，看不见别人手里拿的什么吗？”
　　我赶紧往旁边一看，一个中年大叔正趴在桌上填什么，见我看他写字，赶紧侧了侧发福的身子，挡住我的视线。
　　那天我因为晒伤去看皮肤专科，它的全称是“皮肤及性病科”。

　　只能承认，医院，是个讲究说话直接明了的地方。据说，这是一种科学的研究态度。而且，医学的确善于通过表皮现象深入本质。

　　其实我曾经也被人培养来当大夫，然而我奋发图强去了蒙古。

　　如果你在一个充满各种精英人士的大环境里长大，是很容易陷入令人沮丧的怀疑论的。你会发现不管你怎么努力，都赶不上那些精英。
　　所以，你会倾向于选择和精英们不同的道路，然后王不见王，井水不犯河水。
　　我想我们家的男孩子都早早地明白了这一点，而我比他们又稍微醒世得晚了一点，所以等到我发现的时候，我还能选择的同时又是我能够接受的别样的道路已经不多了。有一段时间，我想过认命，没事儿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专业人士们的牌桌边，拿着个针筒在金黄色的大橙子上扎呀扎的，时不时问几个问题，主要是我学校的小姐妹们感兴趣的——

　　长青春痘怎么办啊？她说苦丁茶洗脸不管用。要内服外用啊。好吧，我忘了跟她说内服了。那青春痘发炎了怎么办啊？消炎的眼膏？不是吧，一个是眼睛一个是脸蛋儿哎，过敏了怎么办。也对啊，眼睛都受得了，脸皮怎么会受不了……

　　那个谁说她痛经，痛得在床上打滚。是啊，我也觉得还能打滚说明体力好。她说她两次月经期中间也会疼。嗯，我也觉得是排卵期正常疼痛。是她害怕是胆结石，又不是我。要不下次我叫她来，你给她按一按，我顺便观摩……

　　……分热毒和寒毒啊。那下毒呢？（话甫出口，我就在心里自己唾弃了自己。）没有，谁还在看金庸啊，那都是我读小学那会儿的事了好不好！（我真想扇自己一大嘴巴。）我真没再看了，哎，谁说梁羽生不如古龙，根本是两种风格你懂不懂（我想我自绝于人民算了）……

　　而中场休息的时候，正巧坐我旁边的某专业人士可能还会抬着我的下巴，掐着两个点，说鼻子大出血的时候可以掐住这儿，特有效。然后她也就顺便用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掐我脸颊几下，说，这孩子，皮肤越来越好，让人看着就想掐。所以我还不能说，其实我觉得我皮肤不好。

　　是谁说的，良医都是祖传。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学过未成年人保护法。
　　而且我觉得我家里的都是无良专业人士，我在他们的冷嘲热讽中长大，虽然他们认为这是教育方法的一种，他们还很骄傲地认为这比棍棒底下出孝子要文明了很多。可在经过一年的非正常生活之后，我不想再把他们的事业继续下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有桥，我游水游过去还行啊。
　　其实那些有心栽花的，天天这么浇啊浇的，自然就浇死了。
　　而我的花样年华才刚长出花苞，我可不想花还没开一朵就早早地就神经衰弱死。

　　如果一定要人死，那就找人替你死。这是小珩家训中，比较深藏的一条。
　　这不是 To be or not to be 的问题，关键在于—— Who to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