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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流言与科学数据 ...


  •   第一次彩超,主任出差,副主任休假,换了个普通医师做。我至今挺同情他的,平时估计也是在小护士面前可以大声说话的一人,换如今,内外中医四个主任站在他背后,等着他出数据。
      我人生第一次彩超,做了一小时三十八分,而我睡着了,因为做彩超的医生总是跟我说,放轻松,放轻松。也许这翻来覆去的话他更多是为了对自己说。以后的每一次彩超,我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躺在窄窄的白色病床上,一闭眼,就可以睡过去。然后会有人把我叫醒,说,没什么变化。
      那一天,四个主任用他们的经验公认了我的心脏有缺损。而那位很不幸拔头筹为我做彩超却又没有可堪匹配的头衔的医生,擦着汗说,他找不到缺损在哪儿。

      等到彩超那边的主任回来,详详细细做了一遍,副主任顶上,又做了一遍,最后说——二尖瓣类似轻微反流,可能存在关闭不全;室间隔可能高位缺损,但缺损应该不大,而缺损是否穿孔,则有待考证;房间隔完整;还要照片观察心脏大小。
      我在旁边闷着头听,心想,除了那句房间隔完整,这个结论跟没结论也差不多了。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人从一个楼拉到另一个楼去照了片,半小时后片子出来,据说心脏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小的。心内主任看看也凑上去瞧片子的我,和蔼地指着片子上那团暗影说,“小珩,你要高兴啊,你看这儿心脏形态不大,说明你现在问题也不大。”
      某无良专业人士马上在旁边啧啧道,“我说不用担心吧,我说她心脏肯定小,打小她就心眼儿小。”我怒瞪无良一眼,他不知收敛继续讲,“你看她人刁钻,长个心脏都这么刁钻。”
      穿着白大褂的大家听了都是乐呵呵地笑。而我只能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看他们笑。
      某铁血专业人士笑着推了推某拿刀专业人士,“要不给你去打开来看看,有洞就给她补上。”拿刀白她一眼,“那没洞怎么办,你管缝?”
      ……
      那一天路过一个实验室,听见里面吱吱的声音,和我相熟的技术员姐姐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新来了小白鼠,问我要不要去玩。
      我看她一眼,摇摇头,走了。我从前玩白鼠,现在被人当白鼠玩。

      在那之后,只要来个什么心脏专家,我就会被拖去做彩超。每次的结论都是“大概”、“也许”、“想来”,最肯定的也不过是说“应该”。
      到后来,就是别人打个电话,我自己一个人就要赶紧往彩超那边跑。五楼,我坚持不坐电梯。楼梯上碰见相熟的护士姐姐,叫住我:“小珩,又来做彩超啊。你那个心脏到底怎么说啊。大家都说你打小就爱挑战医学特例,终于被你搞出大事件啦。”
      我无奈道,“晓红姐,你姓伍,不姓八好不好。”
      晓红姐不客气地掐我脸蛋一下,嚷道,“晓红姐真是白疼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想想,晓红姐给打过针的,就你不喊疼。”
      那是我精神上对白大褂麻木导致感觉神经对白大褂衰弱好不好,你还好意思人前说。

      或许是为了满足众护士的好奇心,终于有权威下了结论:肯定有室间隔高位缺损。
      在我看来,权威无非就是把众人的结论作了个总结性发言。
      权威是个很慈祥的伯伯,虽然他的结论并不让我满意,但是他的一番话却让我受益终身,“小珩,你看比如六指,你说它是不是一种病。在医学上肯定是。可是这并不妨碍六指的人做任何事,就是说它的功能是完好的,最多就是它长得和别人不一样。你的心脏也是这样。”
      后来我在人类学课上听教授讲:人们习惯于把与常态不同的现象看作变态或者异常,就像医学上把所有的异常都称作“病”,然而疾病本身应该是一个中性的词汇,因为它只是讲述了客观存在的某种事实,它不为人们所接受,仅仅是因为它是多数中存在的少数。
      那时候我想,或许我老妈给我一个特殊的心脏只是为了来告诉我,我天生就该是学人类学的料。

      这样折腾下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在这一年多里,我最大的收获是中考时生理卫生考了满分;我最大的改变是,我终于也上到高中。而方智要考大学了。

      某铁血专业人士到我家打牌,打着打着突然说,“对了,那天方智来我门诊问我,他问小珩是不是真的不用做手术啊。”“那你怎么说的。”“我说绝对完全肯定这一辈子都不用做手术,当然她要是自己磕了碰了车祸啊,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了,对吧。我还顺便给他讲了讲什么是器质性心脏病,分几种,各有什么异同。小孩子学习态度挺认真的一人,高考肯定能考上……”

      废话,高考能考你那些器质性心脏病?!我坐在电视机前,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发现是烂的,直接扔掉。至于后面那些八卦容我省略,因为我已经听不下去,指甲都快要掐到手心的肉里。
      是不是我不用做手术大家还不乐意了,我恨恨地想。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大家看啊,说你看这上面有个洞,大家就满意了?

      某无良专业人士还这么跟我说来着,他说:“你看,从前大家只是流言蜚语说你心眼儿多,现在不过就是科学数据证明了你心眼儿多。没什么区别,所以不用害怕。”
      我无言以对,我无话可说。
      无良看我神色,赶紧一拍我肩膀,终于说了句还算正常人说的话,“没事儿,我保你活到七十岁。”
      我斜着眼睛看他:“那我70后怎么办。”
      “我管你!等你七十后,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了,我还管你!”
      短暂冷场后,仍然是我主动打破僵局,据说这是小辈应尽的义务,我说,“那您还真是不贪心啊,随随便便活到一百就差不多了,是吧。”
      无良甩了甩额发,抬起头来,“也就一般吧,我这人就是这么知足。”

      作为一个新晋的心脏病患者,我真是很难找到机会去为我的心脏悲哀,因为更多情况下我都去悲哀这个世道了。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博爱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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