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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暗巷中》

      被警.察質詢的灰狼的供詞

      沒錯,發現和尚屍體的人就是我。我和刀疤開車正要趕往港口,阻止文謙的手下,突然一聲槍響爆裂於夜空,彷彿一股不祥的預感在我心中炸開,立刻令刀疤叫所有人來,即使掀翻艋舺也要把周以文找出來──你說屍體的地點?我正要說,別插話。我們循著那聲槍響,停在廟口附近的一條街道口,一下車,腳下就是一道綿延的血痕,顯然是有人拖曳身負重傷的人,卻在轉角處斷了蹤跡。二話不說,我們沿著腥紅的血跡往巷內跑,只見一個倒臥地上的輪廓愈來愈清楚。

      昏暗的燈光灑在和尚血肉模糊的腹部上,那溢出的鮮血比任何時候都還腥羶,那翻出的血肉,即使是我,灰狼,在道上混了幾十年載,也不曾見過如此怵目驚心的慘狀,不是,當然不是一刀斃命,他的腹部完完全全給戳爛了。

      有發現尺二或什麼的嗎?沒有,除了和尚手中握著的一把槍,現場什麼武器也沒有──對了,地上還有一枚彈殼,是刀疤發現的。現場一片狼藉,血跡斑斑,肯定有過激烈的打鬥。什麼?有沒有看到其他太子幫的人?當然沒有,我動員所有手下,幾乎翻遍了整個艋舺,連個鬼影子都沒找到。

      被警.察質詢的打牌男子的供詞

      嘸錯,那個死掉的混混我見過。昨天,三更半夜的,阮在打牌,那两個廟口的混混衝進阮家。啥?是兩個人沒錯,那個死掉的撞翻了牌桌,我想要上前攔住他,伊往後一甩,叫我閃開就往外跑,接著另一個混混也追了出去。另一個混混?好像是廟口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一臉外省臉,跟死掉的那個好像都是廟口太子幫的兄弟,我是不災影啦,我只是個普通的工人,哪會跟那些廟口兄弟有牽扯。啥?刀?那個外省的手上好像有拿一把,記不太清楚了。啥米款的刀?哇哪欸災,就長刀──啊對對,差不多就那樣長。伊跑步一跛一跛的,一定是腳受傷了吧,唉,歹路嘸通行啊,成天打架鬧事,絕對會落到這番田地啊。

      被警.察質詢的文謙的供詞

      你說那摳和尚?我接到消息,要偷渡去菲律賓的廟口太子幫突然起內鬥──啥米時候?昨天半夜吧。我跟和尚談好了,等把李志龍他們送出國,就開始調查殺死阮大仔和Geta的兇手,我一直懷疑是外省鬼為了吞掉艋舺幹的,後來我才災影,係外省幫灰狼跟和尚先共謀,只要灰狼殺死阮後壁厝大仔和廟口的Geta,艋舺就可以重新洗牌,暗算一局由灰狼策劃,這樣以後灰狼就可以在艋舺立足。我帶了一群小弟衝進祖師廟,看見太子幫砍成一團,阮衝上前阻止,現在艋舺打成一團只會讓大家見笑──幹!攏係和尚!途中砍了我的耳朵,其他太子幫的也乘亂暗算我的小弟。耳朵被砍後,我攏記不得了,只記得和尚從後門跑了出去。

      追出去?另一個太子幫的蚊子後來好像跟在後面追。武器?整個祖師廟攏是刀,我哪記得,可能有在地上隨便撿把尺二吧。和尚那個畜生,出賣自己角頭,還想一不做二不休處理掉繼承人志龍跟太子幫,聽人說,原本太子幫去港口就會被做掉,和尚就可以上大位。一定是謊言被戳破,太子幫才會打成一團。你們要快點把真相查個水落石出,好還我文謙一個公道。

      被警.察質詢的志龍媽的供詞

      是,那個死人就是我兒子的兄弟。不,當然不是阮李家的,是志龍換帖來的,伊阿爸係我家Geta當年換帖的兄弟,所以也把伊托付給阮Geta,本名是何天佑,今年十八歲,跟志龍一樣。不,他跟志龍他們感情一直很好,像親兄弟,不可能有什麼仇恨。哩供我的囝仔?是個很貼心的囝仔,就是年輕頑皮了點,對自己的兄弟很好,都是跟他爸學來的。遺傳到我,志龍也是外國臉。志龍他們原本要逃去菲律賓,誰知道會發生這款代誌──沒有,聽說和尚沒有要跟去,伊會留在艋舺,昨晚只是去送行。到底係安怎,警.察是幹麻用的,志龍到底在哪裡?後壁厝的那些畜生,殺了廟口大仔還不夠,連黑面攏不放過,現在換成和尚,誰知道會不會對志龍……(哭得泣不成聲)

      周以文的自白

      殺了和尚的就是我,但是,我下的手也只夠拿他半條命。你說那他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雖然我有看見,我有親眼看見,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說是誰殺的。我命繫一懸,所以也不打算隱瞞什麼,我一定實話實說。

      昨天下午,我打算去找灰狼,叫他好好照顧我媽,誰知道,我撞見了他們的密談。沒錯,就是廟口的和尚、後壁厝的文謙跟外省幫的灰狼。在這個敏感,草木皆兵的時刻,他們三大勢力聚在一起做什麼呢?看他們有說有笑,和尚跟文謙甚至上了刀疤的車!我不知道,那時我腦袋像撞碎的豆腐,根本沒辦法思考,思路無論如何都會匯集到一個我不想承認的終點,我盡力為他們聚在一起的畫面做出解釋,但徒勞無功。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距離集合前往搭船的時間越近,我越是焦躁,腦漿像是沸水騰滾,頭痛得要裂開,單單思考無濟於事,我毅然決然定下決心,絕對要親口問出真相。

      什麼?不是,我不是一開始就想到那麼多。我到祖師廟前,和尚叫小弟去開車,然後一一跟我們道別。我以冰冷的目光看著和尚擁抱志龍,時間凝固了,和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神情,都加速了我腦內線索的構成。我提議上炷香,拖延時間,以便我再次組織雜亂的思緒。細煙裊裊升天,那一刻,我停止思考,因為一瞬間,最後一塊拼圖拼上了,我抽出背包中的尺二,Geta大仔的尺二,趁和尚轉身時架在他脖子上。他眼睛閃過一絲驚慌,但跟往常一樣,很快又恢復冷靜。我咬牙切齒地問他:你今晚要送我們上船還是要送我們去死?接著向阿伯和不肯接受事實的志龍解釋,和尚跟灰狼文謙的碰面、去水門堵阿忠時文謙沒到、Geta大仔的死因是槍傷而不是刀傷,有槍不可能用刀,文謙更不可能招搖的到廟口來。再來,黑面死在家中,他不可能讓不信任的人進房門,我絕望地逼問他,他卻回了一堆我不懂的說詞,什麼改朝換代,那樣的『未來』我一句都聽不懂,他分明是在狡辯,編造出賣廟口合理化的藉口,為自己脫罪。(陰鬱的垂眼)

      和尚大吼,我跟灰狼文謙碰,是為了保住艋舺,說到一半,突然轉頭看向志龍,一頓,才接了『廟口』。讓我驚訝的是,志龍這時開口,大聲問和尚:那我爸是你殺的嗎?我瞥向志龍,像個搖搖欲墜,斷了線的木偶。不見和尚回答,他更歇斯底里地吼問一次。電光火石間,文謙領著一群小弟闖了進來,各個拿刀拿棍,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太快──和尚刺了我的大腿,沒錯,是扁鑽,我們每個人都會隨身攜帶扁鑽防身。我反射性地揮了他一刀,在手臂。下一秒,文謙的手下攻過來,我完全來不及反應,只能憑本能對戰。混戰中,我聽到文謙的哀號,警笛也轟然響起,抬頭望見和尚逃出後門,我撿起地上的尺二,追了出去。

      穿越大街小巷,大腿血流如注,我卻不在乎,一心一意要追到和尚,要為Geta復仇。在撞進一戶人家後,和尚偷襲我,我重重地摔在地上,皮膚摩擦粗糙的柏油路面,磨出一身血來。他揍我一拳,我不甘示弱的回踢,互相攻防了幾回,我站了上風,把他壓制地上,天色太暗,一時之間我找不到扭打時掉下的尺二,我胡亂摸索口袋,摸不到扁鑽,反而抓出那個溜溜球。你說溜溜球?是的,那是和尚送我的,在我剛加入太子幫時。(嘲諷地一笑)

      顧不得那麼多,我熟練得拉長溜溜球得棉線,使勁得緊勒和尚的脖子。他在我身下拼命掙扎,沒過多久,線扯斷了,和尚向後肘擊,逃出我的視線外,我吃痛地後倒,手邊就是反射黑暗中些許光亮的尺二,我握緊它,再度追上去。可是,經過激烈的扭打,我的體力早就透支了,只剩下我強烈的情緒在硬拖著那個痛得麻痺的軀體。一跛一跛的,我追進倉庫旁的那條暗巷。連我的精神都耗盡了,意識與知覺分離,黑暗與光明的界線不再明顯,燈光夜色拼貼我眼前,朦朧一片。就在這時,『砰』的一聲,撞碎了意識前的一道牆。灼熱從腹部竄出,我低頭,鮮血湧出,艱難地抬起頭來,是和尚拿槍對準我,冷酷無情地瞪著我。劇痛炸裂,我不支倒地,尺二墜落,脫離我的掌心,怨恨厭惡不甘絕望燃燒我的身體,我劇烈顫抖,想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再次握緊尺二,它卻被和尚一腳踢遠──『你為什麼不上船,你上船不就沒事了嗎?為什要逼我動手?』他依然舉槍對著我。在最後一絲希望失去後,理智也被燃燒殆盡了──我張開雙手,僅僅是張開雙手,眼前的和尚忽然哭了,這是我第一次在和尚臉上看到這麼脆弱無助的表情,他顫抖地回應了我的擁抱。(虛弱的微笑)

      我怎麼可能原諒他,誰知道他之後會不會除掉我,恨意重新湧上,驅使我拔出大腿上的扁鑽,忽視尖銳的疼痛,一把扎入和尚的左腰,那地方是腎,絕對致命。和尚一手緊攥我的手,我不退讓,另一手反射性的要對我開槍,我早他一步,迅速地緊嵌住他的手腕,我們互相牽制,封鎖住對方的行動。

      『你弄死我啊,今天不弄死我,明天就會被我弄死。』伴隨這句話,往事一幕幕湧現,眼淚更止不住的湧出。我不懂,為什麼他明明是我兄弟,我卻要弄死他──中間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我們非得互相殘殺?我根本不想殺他──『因為我們混得是□□,誰還有得選啊。』我的意識直直陷下,嵌制力變弱,我們身體遠離。

      那我混得不是□□,我混得是友情,是義氣。我扯開嘴角,看著和尚眼中難以置信的驚慌。槍,是下等人用的武器。我再也支撐不住,黑暗瞬間籠罩,我知道自己倒下去了,但我卻笑了,我還能聽見和尚像隔著一道牆似的大吼:你以為Geta是什麼好東西──剩下的太小聲,不對,是我腦袋已經接受不到任何訊息了,我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只知道下一秒,鮮血濺上我的臉。

      另一聲槍響,黑暗中,我仍能看見和尚模糊的輪廓轉過身;寂靜中,我還能隱約聽見哭泣血肉撞擊交雜的聲音。我認得出那崩潰得哭聲,並不是說之前也曾聽過什麼的,只是那被逼入絕境,從內心深處發洩出的絕望之聲,是一樣的。即使我已經在昏厥邊緣,我依然清楚地知道,和尚手中握有一把槍,他卻凍結似得沒有還手。所以,他到底是誰殺的呢,我不知道,後來我就昏過去了。真正的隔絕了所有感官。我沒辦法判定,對我來說,在意識消失前幾秒,我知道,和尚是自殺的。不管是誰攻擊他,他都已經沒力氣,甚至不想還手了,對我來說──對他來說,或許活下去都沒有意義,選擇就此結束生命,可能才是最好的選擇。(態度淡然)

      到和尚家佛壇懺悔的男子

      ──在、在蚊子拿刀架住和尚後,我當然覺得蚊子瘋了,他說了一些我沒辦法相信的話,他懷疑和尚要送我們去死。怎麼可能啊,他是和尚,怎麼可能啊?可是和尚卻不反駁,反而衝口供出一堆嘸意義的話。到頭來,還不是為了奪我爸的位?他說出可笑的理由,突然轉過頭來看我,我看不透他的眼睛,他看起來想說什麼,卻無法說出口。但那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我爸是不是他殺的,他不回答,他就這樣定定的看著我,對我來說,就是默認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和尚?還來不及思考,文謙就攻了進來。被砍了,我拼命的想反擊,割破了一個人的喉嚨,另一個人接著攻擊我。然後文謙衝過來砍中我的手臂,我舉起刀擋住他下一個攻擊,可是他的力氣比我大,我最多也只能撐幾秒。在我快撐不住時,我聽見和尚的嘶吼,混亂中,我看見文謙閃開,耳朵落下來,我馬上爬起來往外面跑。

      一路上顛顛簸簸,我終於跑到倉庫,在那裡,很安全,沒人會發現我。我正要處理手臂上的傷口,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我躲進角落,頭埋進膝蓋,不管是誰,我都不想面對,最好不要發現我。一陣翻找東西的聲音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怕得快吐出來。腳步聲停了下來,我才慢慢抬頭,果然是和尚,我緊咬嘴唇,怕哭出聲音。

      他靜靜的看著我,對著我的槍慢慢放下,我一動也不敢動。空氣窒息般地難受,他落下淚來,混在眼淚裡的,就是悲傷,不安,絕望,還有一種我無法分清的情緒,我顫抖地望著他──『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他是這麼說的,一瞬間,我突然看懂了,我總算看懂了──他是在控訴,他所有傷心難過怨恨失望,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他變成現在這款人,是我害他必須拿槍指著自己的兄弟,都是因為我不是做大仔的料;因為我刻意忽視他投射過來,過份溫柔的目光。

      他轉身就想走,我壓抑快被情緒充溢爆開的心臟,叫住了他,開口說了什麼我記不起來,腦子一片混亂。他頭也沒回,就這樣直直走出倉庫。

      竟然這樣,把所有的情緒責任都壓在我身上,要我一個人承擔,我哪可能接受的了?於是我慟哭起來,直到看阿伯進倉庫,我才猛然驚覺,我還得保護蚊子,我已經阻止不了和尚了──但阿伯說他沒看到蚊子,我只能挫敗的抓瓶酒猛灌。酒精削弱我思考的能力,所以當距離近到讓我渾身一震的槍聲響起時,我腦袋像是與雙腳分開一樣,渾渾噩噩的走出倉庫。

      我雙眼昏茫的看著和尚背對我,槍對著倒地的蚊子──我站在那裡,聽到了真相,我一定是聽到和尚出賣廟口真正的原因,一時之間,我竟沒辦法接受──和尚根本不是為了我,從頭到尾都不是!下一秒,我手中多了一把尺二,劃過和尚的背,鮮血噴濺。我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臉,我只是使力一刀又一刀的猛戳和尚的肚子,噗茲噗茲血與肉分離的聲音,我聽得一清二楚。我必須復仇,我想要逃避,所以只要這麼做就對了,抽出最後一刀,我抬眼,對上和尚逐漸空洞的眼神,我知道,他接受了我埋進他身體裡的罪惡。

      他墜落地面,血不斷冒出,像是他身體無法再負荷那些滿溢罪惡般,麻木之中,阿伯大吼的叫醒我,我落下沾滿血的尺二,跨過和尚的屍體,抬起蚊子另一隻手臂,將他拖走。然後?然後我們,後來到一個認識的密醫那邊,我嘗試拿起手術刀割破手腕,卻在血珠冒出的那一刻鬆了手,我試著吞安眠藥,卻被阿伯阻止了。總之,我就是死不了。(寂寞的輕笑)我很俗仔吧?我看連佛祖也聽不下去吧,沒了老爸,又殺了何天佑的我還能做什──我、我該怎麼──(劇烈的抽泣)

      鬼魂藉靈媒之口的談話

      ──蚊子把刀架上我脖子後,已經東窗事發了,不可能再隱瞞的下去了,我下了這樣最壞的打算。肯定是我們的會面被蚊子撞見,否則,他不可能會起疑心。我知道,在這種時候我解釋什麼都是徒勞,可是我仍然想試著讓他們明白,想讓志龍明白,如果不跟外省幫和文謙合作,艋舺將會不保。我想對他說我會跟他們合作是因為你,李志龍。可是,當我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志龍充斥迷惘與不信任的神情,我頓時怎麼樣也開不了口,只能愣愣的望著他。我爸是你殺的嗎?這句話無情地摧毀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志龍憤怒受傷交雜的臉龐使我決心動搖。無論如何,我無法在志龍面前說謊,所以只能選擇緘口不言。(長長的沉默)

      肯定是接到消息,文謙帶領一群後壁厝的小弟殺了進來。為了擺脫蚊子,我抄出扁鑽刺進他大腿。順利掙脫後,我立足於祖師廟中央,接過文謙擲來的刀,環顧四周,大腦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竟迷失了方向。為什麼會變這樣?我聽見有個聲音問自己。為什麼我的兄弟會深陷腥羶廝殺之中。太子幫成天胡鬧玩笑的畫面彷彿映在刀光劍影上,每次刀子一揮,回憶就殘酷的顯現在我眼前。最後,我視線停留在志龍身上,到底為什麼,我應該是為了保護志龍才做出這種決定,為什麼我會害他受到傷害?我再也無法思考,一個純粹的意念駕馭了我,我嘶吼衝過去,砍向正要對志龍下手的文謙,文謙閃得太快,只削掉他的右耳。我趕緊拉著志龍就要往廟外跑,這時蚊子卻從旁攻擊我,混亂之中,志龍已不見蹤影。警笛大作,我便從後門跑了出去。

      蚊子緊追不放,我知道,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個仇他肯定會報,如果不先下手為強──(突然冷冷的一笑)。我埋伏路旁,蚊子一過街角,我就撲倒他,骨頭與骨頭對撞,我們下手毫不留情,絲毫不給對方活路。最後,我終於甩開蚊子,逕自前往倉庫,去拿出藏起來的槍。這時,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攤新鮮的血跡,不偏不倚,就在那個位子,覆在一層層乾涸發黑的血跡上。我心一緊,雖然手舉起槍,腳卻毫不遲疑地步往倉庫角落。一步步接近,我吞口口水,果然是志龍,捲曲身子,顫抖地縮在同樣的角落。志龍抬起頭,臉哭的扭曲,我的槍口仍對準他,我清楚我該開槍,只要一開槍,一切都結束了,我不必再忍受任何煎熬,我的心不用再反覆的淌血,永遠無法結痂──可當我凝視著他,凝視著那被恐懼侵蝕的目光,手卻不聽使喚的緩緩放下。(再一次長長的沉默)

      淚水不自覺奪眶而出,胸口累積的情緒太過紊亂,無從宣洩,彷彿要炸開似的。最後,我只聽見自己竭力抑制顫抖的聲音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我甚至不敢去看志龍,直接轉身走出倉庫。我握好槍,要與蚊子正面對決,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躲在暗處,望著他蹣跚的走進,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了吧。我屏除所有思考,專注的瞄準,下一刻,我扣下扳機──以一個彈孔為中心,血液放射狀的擴張,四周一片虛寂,蚊子『碰』的一聲倒跪地上。即使身負槍傷,蚊子還是奮力要攫取掉落的尺二,我見狀,將它向後踢。我憤憤的拿槍指著他──你上船不就沒事了嗎?你為什麼不上船?為什麼要破壞我的計畫?

      蚊子突然張開雙臂,像在施捨一個憐憫,一個我不敢奢求的機會。我忽然覺得好累,累積的疲憊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精神已經在崩潰邊緣──值得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不會了解我的心意,一個永遠不會屬於我的人。所以,值得嗎?我該怎麼堅持下去?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跪下抱上蚊子,他大腿上的扁鑽也插入我的後背。(再一次冷冷的一笑)

      蚊子很天真,他說他混的不是□□,是友情,是義氣。他不了解,在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真正的友情和義氣,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和鬥爭。Geta對我爸做的事,不過是□□中天天上演的戲碼。他們全都不懂。蚊子倒了下去,即使我膝蓋發軟,還是硬撐著站起身子,槍依然指著他,大吼著,因為他什麼都不懂。煞時,我背一涼,手指反射性的扣下扳機,我轉過身,是志龍啜泣抽搐的臉龐。剎那間,我想起了五歲那年初遇李志龍,那笑得意氣風發的臉──毋須思索什麼,答案就在這裡,從五歲開始就不曾變更過。他發過誓,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守護志龍。無論如何。

      志龍像是注入所有憎恨恐懼絕望似的猛戳我的腹部,疼痛的感覺與懸在我手裡槍一樣冰涼。生命流逝是如此清晰,彷彿眼睛所及的色彩一刷一刷的褪色。在所有色彩消失前,我依稀記得,我抬起麻木的手,輕握志龍緊攥尺二的手──他緊咬著唇,卻啜泣的更大聲。在遁入全然黑暗前,我一直想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感官被剝離,寂靜開始蔓延。然而,我仿佛能聽見自倉庫裡傳出,不同時空交織而出的歡笑聲──是從我心底發出的嗎?我不可能會知道了,我身軀慢慢下沉,墮入冥府中……

      THE END 2012/04/0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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