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星沉海落

2、书屋

　　剑化作云，鱼成为海。云永永远远地自由…也永永远远地倒影在海的心里。
　　到了培训班楼下，安若晨站在纪越霖身旁等待着他给自行车上锁。苏杉和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动作亲昵地走进安若晨的视野。在培训班里，和安若晨最为投缘的是苏杉。苏杉和安若晨一样年纪，但是比安若晨高一级。她的脸颊总是粉粉的，像抹了天然的腮红；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小小的兔牙，很是可爱；说话的声音缓慢而温柔，听她说话就像是走进了一段安静绵长的时光。和身材高挑的安若晨走在一起，她看起来像是妹妹。可是只要一说话就会觉得这个女孩的想法比安若晨细致成熟得多。
　　苏杉身边的男生皮肤还是以前那么黑，但轮廓鲜明了很多。虽然两年不见，安若晨还是很快认出这就是当年那个让她尝到前所未有的苦涩的周燃。苏杉也看到了安若晨和纪越霖，她开心地打招呼：“若晨、纪越霖。”
　　眼睁睁地看着苏杉和周燃走近，安若晨呆在原地，神情迅速枯槁。苏杉拉着周燃，对纪越霖和安若晨说：“这是我男友周燃。这是我们班同学，安若晨、纪越霖。”
　　周燃的神情也不好看，但是他迅速地收起了他眼中的厌恶，朝安若晨和纪越霖打招呼。纪越霖锁好自行车，走到安若晨身边友好地和周燃打招呼，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安若晨的表情，觉察出她的异样，他提醒安若晨说：“你不是急着上去吗？”
　　安若晨明白纪越霖的用意，她立刻抽身上了楼。周燃的目光追随着逃走的安若晨，在她的背影消失良久之后他的目光终于冷却下来。
　　安若晨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遇见周燃。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看似在看教材，其实是在回忆与现实间游走。回忆的黑暗和再次相遇的噩梦将安若晨裹挟得喘不过气来。
　　纪越霖的座位是进门第一个，在安若晨的左边。他进了教室，看到安若晨枯坐在她的座位上，他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问：“周燃是你的前男友？”
　　安若晨呆呆地将视线移向纪越霖，眼神里带着怀疑带着怨恨带着悲伤，那种目光轻而易举地将纪越霖拒于千里之外。纪越霖的目光也跟着她的目光灰暗下来，他觉得自己从没看过那样的眼神，那眼神让他突然地无所适从。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安若晨的声音才像飘渺的炊烟一样升起：“他不是。”她的声音渐渐清晰，她说：“是我以前一个同学。”
　　“发生了什么事？”
　　她沉默。
　　这时，英语老师说了声“看这里”便开始上课。纪越霖凑近安若晨身边说：“我没带书。”安若晨看了看纪越霖摆在桌上的书，真的没看到教材，她只得跟纪越霖合看一本书。老师在上面讲，安若晨细心地记下每个细节处的笔记。她的字算不上顶漂亮，不过还算清秀。和她靠那么近，纪越霖闻到苹果的清香，浅浅淡淡的，像是藕丝千千万万屡，让人想看清让人着迷。他禁不住问：“你身上怎么会有苹果的香气？”
　　“有吗？”她将鼻子凑近自己的肩膀，深深吸气，道，“没有啊。”然后，她又继续写笔记，丝毫不被纪越霖打扰。她埋头写完这条笔记后，古灵精怪地说：“因为我是苹果变的。嘿嘿。”
　　英语老师放下教案，道：“给你们十分钟，按照我讲的写一篇作文出来。”而后便离开了教室。英语老师一走，纪越霖就开始吓唬安若晨，他一脸恐慌地说：“我身边又发生灵异事件了。”
　　安若晨从不相信所谓的鬼神，她不屑地问：“什么灵异事件？”
　　“我昨晚烧了一瓶水，今早起来就没了。昨晚睡前刚烧的水，今早起来一滴也没了！”
　　纪越霖平时也不是不会说大话，安若晨听他说这话，全不相信，只说：“自己把水给喝完了还忘得一干二净了。”
　　“绝对不是！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一大早起来竟然没电了！我一检查，跳闸了！”
　　“跳闸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是不知道，每次我身边出现奇怪的事，倒是不会伤害到我什么。但是，我身边的人会出事。幼儿园的时候，我的同桌得白血病死了；小学的时候，我的同桌溺水死了；初中的时候，我的同桌出车祸了；现在恐怕轮到你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得白血病死了。你看你，吹牛也不打好草稿。”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想，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医学还没现在这么发达。真是白血病死了，没骗你。你真的要小心，你看现在全班只有你是我的同桌。”纪越霖装出阴森的眼神，想要让安若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哪知，这话却触动了安若晨笑神经，让她像被点了笑穴一样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肯定不会得病，也不会溺水，也不会出车祸。所以，你一定要小心火灾、地震、泥石流，对，还有仇杀。”纪越霖越说越没谱，更让安若晨笑得停不了。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安若晨笑得伏在桌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骗我的？”
　　“我哪有空骗你。你不信问童言，他都知道。”童言是纪越霖的好哥们儿，两人初中虽不同班，却结下了比同班同学更深厚的友谊。
　　“那我也不会死！”安若晨打心眼儿里不相信这些迷信的事，她依然一个劲儿地笑。
　　纪越霖继续吓唬着安若晨，可她只是一个劲儿的笑。这让纪越霖纳闷极了，他不停地问“你怎么还一直笑呢？”“你在笑什么？”“笑什么？”可是，安若晨只是扶着肚子一直笑一直笑。看着安若晨笑得死去活来，纪越霖的声音里像飞出一群群鸽子一样逸出笑意。
　　一下课，童言就被纪越霖叫到安若晨身边，作他没有说谎的证人。而安若晨依旧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笑。童言皱了皱眉，问安若晨：“你一整节课就是在笑这个？”
　　“对啊，他是说谎吧？”问话的时候安若晨还是在笑。
　　“这段子他说过好多次了，别理他。”童言是纪越霖的初中同学，虽不在同一班但二人非常“情投意合”，他朝纪越霖骂道，“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纪越霖没接茬，而是说：“放学C大打篮球，去不去？”
　　“我今天去舅舅家。若晨，我今天跟你一起坐61路。我查了，61路能到我舅舅家。”童言是安若晨在培训班认识的第一个人，他以他的幽默风趣很快地与安若晨熟络起来。关于树人中学有许多有趣的事，童言乐意讲，安若晨乐意听。安若晨有孩童一样完整的好奇心，是再好不过的听众；而即使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经过童言的嘴巴都会变得缤纷多彩。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好啊，好啊。待会儿同路。”安若晨很开心有人陪她坐她想一想就觉得头晕的公交车，而且这人还是从不会让她觉得无聊的童言。

　　放学之后，在公交车站，安若晨和童言焦急地等候着61路的到来。有童言的地方就有欢笑，他的妙语连珠、夸张的动作与搞怪的表情总是能让安若晨笑个不停。
　　“若晨？”
　　安若晨朝着声音方向看去，竟然看见熟悉的身影。“耀哥哥！”安若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巧遇耀哥哥。
　　“你怎么在蓉城？”陈耀满脸笑容地走过来。
　　安若晨也走上前去，亲密地挽着陈耀，说：“我在蓉城学新概念啊，还以为你已经回安盛了。”她的笑容洋溢在空气中，让周围的人也同她一起快乐起来。
　　看着安若晨兴奋成那样子，童言有些吃醋了。这人是谁啊？耀哥哥？安若晨口中的耀哥哥看起来至少也是个大学生了——皮肤白净，深蓝色T恤牛仔裤，英气十足的眉毛，戴着一副半框的眼镜，笑起来有鱼尾纹。
　　“前两天还跟你妈妈通话了，她也没提起你在这边——那你住哪儿啊？”
　　“住青青家。他们家搬来蓉城了。”
　　“好久都没见青青了。”陈耀听见“青青”这个名词就像看见夏日无边的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上有个女孩在奔跑跳跃欢笑。穆青青确实就是那样活泼的女生，总是让别人感到无限的生命力。
　　“她老是提起你，说好久没见你。对，那天她还拉着我要我和她一起去你们学校看看。”穆青青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哥哥就是陈耀，她幼稚地喜欢着陈耀的一切，甚至他笑起来时眼角的鱼尾纹。
　　“那现在你就跟我一起去我们学校。给青青打个电话让她也来。”
　　“好啊。她肯定高兴得不行。”
　　他们之间交谈的每一句，都那么亲密。童言这时才发现安若晨和自己认识的时间不过一周，即使每天一起玩闹一起说笑，如何也不可能敌过多年的亲情。
　　“我要去耀哥哥学校玩，”安若晨跑到童言面前高兴地宣布，“今天就不和你一起坐车了。童言，不好意思哈。”
　　童言郁闷了，他今天之所以要去亲戚家，不过是以这为借口送安若晨回家——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问：“他是你什么哥哥？”
　　“是住我们家隔壁的哥哥。”安若晨的爸爸妈妈的邻里关系处的特别好，一起去新农村摘新鲜的水果，一起去登山，周末一起吃饭，邀请独自在家的邻居到家里吃饭，邻居出差时帮着照顾小孩。因为这样，安若晨和邻居家的小孩都处得很好，像是亲兄弟姐妹，所以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独生子女的孤独。
　　“哦。邻居的哥哥关系还那么好？”对于邻居，童言从来没有过多的情感，甚至一丝一毫的记忆也少得可怜——所以，他无法理解安若晨会和邻居家的哥哥关系那么亲密。
　　“是啊。小时候他常在我们家吃饭，我也常去他们家玩，暑假的时候，我们还坐在凉席上一起看电视，听他妈妈讲鬼故事。我们还早上4点起床一起去看日出；在夏天雨后的早晨去后山摘蘑菇……”像是有停不下来的美好童年回忆涌入安若晨的脑海，她略有些骄傲地回答童言说：“我们邻居之间就像是亲戚一样！”
　　童言看到安若晨的脸上都是童年的光芒，那种从童年射来的童真的光芒。他似乎能体会到那种感情了。他再一次思考着安若晨是经历着怎样的美好童年，让她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地美好，笑起来像小孩子的笑容那样打动人心。
　　听见陈耀在叫自己上公交，安若晨笑着和童言说再见：“我先走了哈。”
　　在第一次看见安若晨的那一霎那，童言便决心要走近她。现在，他更加坚定这样的信念——遇见安若晨像是突然从自己嘈杂的世界掉进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纯净的森林。童言微笑着，微笑里飘荡着安若晨的气息。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有几十年的树龄了，高大繁茂，让这片林荫道布满绿色。就算在最炎热的三伏天，走在这林荫道中也会觉得满心清凉。
　　纪越霖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的尽头，悠然而来。他四处张望着，看着周围的景色看着周围的形态各异的人。大学生，似乎真的不一样。他的自行车轻快地压过一条条马路，直到篮球场车轮才静止下来。他实在是太想打篮球了，却又没有朋友能陪他，只能加入别人的篮球赛场——他将自行车锁在场边，便跑向了篮球场。
　　篮球，是纪越霖最爱的运动之一。不过，他喜欢的运动实在太多了：篮球、游泳、乒乓球、足球、自行车……。凡是他身边有同学喜欢哪项运动，他总是能很快地跟着学上手。很大程度上，这些运动对于纪越霖而言都像是一种沟通工具，帮他和形形色色的人成为朋友、好朋友。不过，他也确实热爱运动。
　　直到，汗流浃背才尽兴。和纪越霖一起打篮球的大学生们也打得尽兴了，准备回寝室好好洗一个澡。纪越霖向他们道了谢后问：“听说你们学校有个旧书店很出名。”
　　“恋人书屋。你出这条路，左转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右转直走到底就能看到。”
　　“里面有关于生物的书没？”纪越霖问。
　　“放心，什么书都有。这个书店都成我们学校的一大景点了。”
　　纪越霖也是听说这“恋人书屋”非常地特别，之所以叫做恋人书屋是因为书店的老板认为做学术就像谈恋爱，会经历数不尽的坎坷磨砺，但是因为真心热爱所以还是会一直走下去。他回答说：“好，我去看看。谢谢你们。”

　　恋人书屋的招牌很别致，是一本本书连成的“恋人”二字。书店不大，光线很好，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却丝毫不显得杂乱。店门口坐着的大概是老板，很年轻，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看上去非常的斯文。纪越霖暗想：“难怪能把书店打理得这么整洁。”
　　老板看到纪越霖走进书店来，礼貌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问我。”
　　纪越霖点头。他走进书屋里，看着分门别类得非常地细致，是按罗马字母排序的。他没有停留，直奔S开头的“生物书”区。果然有很多生物书，很多熟悉的书，很多陌生的书，很多熟悉的作者，很多陌生的作者……纪越霖满脸的欣喜，像发现了阿里巴巴的宝藏。
　　“老板，我要这两本书。”纪越霖正认真地拿着一本书读，耳边出现的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看，柔和的灯光里，不近不远处，是安若晨的侧影。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影，柔和地混合在一起，随着舞动的光线漫进纪越霖的眼底。
　　刚巧，安若晨也看到了纪越霖，她似乎也很意外会在这儿看见纪越霖，眼睛里流露出惊喜的光芒。两人几乎同时问：“你怎么也在这里？”两人一起笑了，安若晨答道：“我一个哥哥在这儿，今天刚巧在公交车站遇见，好久没见他了，就跟他来了。”
　　无论从学术氛围还是从毕业生的就业情况来看，C大都是全省最好的大学。“你哥哥是C大的？不错啊。”纪越霖总是不吝赞扬。
　　“他一直成绩很好——我以为童言不陪你，你就不打篮球了呢。你跟谁一起打篮球啊？”
　　纪越霖走向安若晨，道：“跟不认识的大学生打的。你哥哥特地带你过来买书？”
　　“耀哥哥说这个书店很有名，所以带我来的。我说我不想买书，还被他骂了，说我不爱学习。你买什么书？”和妹妹穆青青比起来，安若晨真的是个不爱看书的小孩——穆青青的书架占了她卧室的整整一面墙。
　　纪越霖给安若晨看了封面，说：“生物。”
　　“你喜欢生物啊？”
　　“还不错。”
　　安若晨拿过纪越霖手中关于昆虫和植物的书，随手翻了翻，觉得这些书比妹妹的那些小说和绘本有意思多了。书中那些动物植物的照片虽然是被相机凝固下来的，却足以让她想象出它们动态的生动模样。“真有意思。”安若晨看了几行文字后对纪越霖说，“你看完了后借给我看吧。”
　　“没问题。”纪越霖随口应下，“你买了什么？”
　　“给妹妹买了本小说。然后给自己买了本化学书。”谈起化学她似乎格外开心。
　　“喜欢化学？”这着实让纪越霖有些意外，安若晨给他的感觉是像文字一样灵动的，与化学的严谨与逻辑性毫不相干。
　　“怎么？不可以啊？”安若晨反驳的表情那么可爱。
　　“你一看就是喜欢化学的人嘛。完全不像喜欢语文的人，人喜欢语文的都是每天碎花连衣裙从窗外走过，在校园广播里用甜美的声音为大家朗诵，走到哪儿都回头率百分之两百。你看你，完全没有一条沾边，走在街上人都避而不及。”
　　安若晨想想自己，七分裤加T恤，确实不是纪越霖所说的那种女生。她撅撅嘴，道：“就不是了。”
　　纪越霖看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在书店门外打完电话后就往他的方向走，应该是安若晨口中的哥哥。那位哥哥叫了一声：“若晨？”安若晨回头，他说：“青青快到了。我们去小门接她吧。”安若晨笑着说好，她向陈耀介绍：“耀哥哥，这是和我一起上新概念的同学，纪越霖。他也过来买书。”
　　陈耀和纪越霖点头示好，道：“那一起去吃饭吧，带你们去尝尝C大一绝。”
　　没等纪越霖回答，安若晨也热情地邀请：“一起吧。你还装什么客气？”听安若晨这么说，纪越霖也就没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