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笑》焉与飛

1、不准笑

　　简陋的巷子里，传出一阵重金属乐声，那里隐秘着白日的压抑，和夜的孤独，但是，之后会不会孤独，那就要看你够不够受欢迎了。
　　他就是一个不怎么被欢迎的家伙，每天穿着雪白的衬衫，中规中矩的西装，在小办公室里陪着笑，晚上，就变成了不会笑的娃娃，他说他在思考，但是，总让人感觉，他就是在发呆，在将一整天的分量发完，第二天，又是那个精明的白领了。
　　“我说，你每晚过来不就是来HIGHT一下的吗？怎么还是这幅死样子？”朋友端着一杯酒过来，血红色的液体混合着贝斯的嘶鸣，有些堕落的味道。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面前的一杯冰水，他从来都只要冰水，因为他认为，“酒精会影响判断力和控制力，还有精子的成活率。”这是他最有名的冷笑话，只是他本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发觉。“是在考虑你精子成活率为什么低吗？”“那是因为你总是把它浪费在被单和纸巾上了~哈哈哈哈~”朋友自以为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不过身边几米以内都顿时冷了下来。他也看向那个故作镇定的朋友，只见朋友尴尬地举起了酒杯，笑了下，就趴在吧台装死。“你这个人真不讲义气，连这种事情都不帮忙，只知道看热闹！”近乎撒娇的声音让他觉着身边冷风嗖嗖，“哎，你就是这个样子，一到晚上就谁都不理，就真的这么累吗？”朋友侧过脸来，死鱼一样地，只有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杀死谁。“你不要这样，就让我放松一下行吧。”极其无奈的语气，让朋友也有些动容，他不喜欢喝人相处，朋友知道，但是，现在这工作，微笑与交际竟占了大半，他也是真的压抑到几点了吧。“喂，我们来赌一把吧，”他视线瞥了过去，朋友复活一般站了起来，那样的活力让他欣羡不以，“就让我们来赌赌大家明天能不能一天都不笑！”这句话一说出，就像砸下水潭的巨石，原本各自细语着，如今已经大声议论开来。能晚上来酒吧的都是为寻求自己心中的安宁，有人的安宁就是刺激，有人的则是安静地呆着就像他一样。
　　“这个筹码怎么算啊？”终于有一个较大的声音推开了嘈杂之门，筹码，自然是赌约的重要部分，若是没有足够的吸引，又有谁愿意参加呢，这个问题，朋友也当然知道，“这筹码就是如果做到的人，我们参加的每个人请他一晚！酒吧里的任何消费都全包！”这个诱惑并不是很大，但是朋友后面的话更是会让人觉得刺激，“让你们那该死的老板知道，TMD老子不是非得给你赔笑脸不可的！”朋友举起酒杯，响应的人多了起来，也都纷纷举起酒杯，气氛顿时HIGHT到了极点，朋友挑眉看着他，分明的挑衅，而他，还是在众人兴奋之际安静地抿了口酒，那鲜红的液体滑进喉咙的感觉，有些血腥，却更显唯美。当朋友失望地以为他弃权之际，一声脆响，他的杯子已经敲上了朋友的杯壁，那响声，终于掀起了酒吧的新高潮！
　　“我觉得你能赢哦！”离开之前，朋友对着他悄悄地耳语，“这游戏规则就是专门给你定的哦~”看着朋友讨巧的笑，他的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愤恨，那是被人看穿却怎么都不愿承认的固执。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克制力已经在白天用尽，在无法掩饰，“我说，”他也附在朋友的耳边，朋友见他竟然主动搭话，是喜不自禁，连忙在往他身侧靠了靠，“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真是令人讨厌！”说罢就离开吧台，转向更安静些的偏僻位子。朋友望着他笔挺的身影，嘴角咧出了个无奈的笑。
　　清晨，七点多钟的太阳已经完全悬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强光。住在公寓的他，也被从窗帘缝隙中射进来的光线唤醒，揉搓着惺忪的双眼，一只手伸到床头，就要够眼镜。其实并不是有多高的度数，当初的学习再怎么也没有认真到近视的程度，只是朋友说带着眼镜显得柔和些，自己的样子自己是清楚的，楞角分明，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这样一张脸，放到哪都是不讨喜的，这也是朋友的原话。他摇摇头，怎么一起床就开始想到那个不靠谱的友人。等自己稍稍清醒以后，才下床，将米黄色的窗帘拉开。那颜色从来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只是搬家之前，朋友硬是要掺和，自己也就省得烦心，可是竟被那人弄成这样，好好的一间卧室，完全是给那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准备的，“你是准备收心准备结婚生孩子？先拿我练手的吧。”这是他看到自己卧室的第一个反应，可朋友却一脸的窃喜，“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儿子啊~”那人就是这样，自己是从来都说不过的。叹了口气，他开始一天初始的进程。
　　浴室里，正满脸泡沫的他，听到外间手机传来“燃烧吧，我的小宇宙！”那个打不死的青铜小强的声音，刚想去接，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忽视，那个人怎么会有什么正经事。于是继续专心地刮这脸。那白花花的泡沫配上一双镇定至极的眼睛还真是，说不出的有趣。只可惜朋友不在，要是在的话，定会用他所知道的一切语言来形容。他曾一度认为朋友应该是语文教师来着，哪有那么多的形容词来用？！
　　洗漱完毕，桌上的手机已经停了下来，他拿起手机，完全没有回个电话的想法，直接装在外套里，拿上公文包就出门了。
　　其实，他就一普通白领，在城市里，如果说掉下一块牌子，砸倒的十个人，那会有九个都是白领，那一个，则是白领们的上司。每天虽不说是起早贪黑，却也是忙忙碌碌。“你的老板给你的工资就这么低，连车都买不起？！”朋友经常这样问他，他的反应就是瞥那人一眼，接着就不予理睬。其实朋友的话并不全对，就算是工资低，但是一辆车钱，自己还是出的起的，只是不喜欢开车的感觉，那样的独自一人，很有可能就被自己发呆过去，实在不是好的选择。他抬起眼，看着公车前那拥挤的人群，额头上出现了几条黑线，好吧，他承认，公车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直到第三辆车，他才勉强被挤了进去。正是上班时间，车上的人个个衣冠楚楚，领带西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某个公司的专用车呢。他在心里吐了个槽，转眼开始看向窗外。其实那些路旁的花草，店铺，都能一一默出来了，可还是没有兴趣去关注车上人的模样。
　　他和朋友几乎是两个极端，他喜欢静止的事物，而人不可能满足静止的要求，所以明显不是自己的菜，而朋友，却是极其喜欢研究“人”的，或者说白点，就是喜欢研究人的八卦。他为又想到的那家伙头疼，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人成为朋友。
　　正懊悔着，突然公车上所有的人都开始看着自己，个个带着窃喜和不可思议，好吧，他们这个样子的原因正是他懊悔的事。艰难地掏出手机，按掉那个亢奋的声音，没想到突然竟是按了扩音键，取代青铜小强的那激情澎湃的是一个男子轻佻的语气，“亲爱的，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那声音可算是柔媚入骨都还嫌多，他想按回去，可公车一个转弯，本来就人多的车里，他一个没站稳，手机“啪”地掉在车上，在那样拥挤的人群里，显然是无法捡起来了，可电话里的人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成了早上的清醒剂，被一群人“欣赏”着，“昨天晚上我们的约定你可不要忘了哦~今晚老地方见，么~~”车里有些人快抑制不住笑出来了，他的脸上的温度几乎可以烤熟鸡蛋，也只能低垂着眼，装作镇定的样子。
　　等车子开稳了些，他连忙要蹲下身子去捡手机，突然前方伸出一只手，手上赫然就是他的手机，“小伙子，不用太害羞，现在电视里不都说了，同性恋也是正常人，我们都不是不通事理的人，”那位年纪稍大的中年人语重心长地说，身后还有好多人在应和着，他显得更窘迫了，连忙接过手机，没想到那大叔还来了句，“你那小男朋友挺可爱的，不要因为不能正式在一起就忽略人家嘛。”这算是开始教训了？他真是想大吼一声啊，谁是我小男朋友啊，就算是我男朋友，那个人哪里小了，他比我还大两岁好不好！可是谁叫那家伙声音中性，而且还善于装嫩呢，他只能吃了这暗亏。
　　看着那大叔终于停了那话题，他才有机会查看下手机有没有损坏，没想到一看，竟然还在通话中，立马把扩音关了，在众人的关注下，把手机放在耳边，“喂。”冷淡的声音通过齿缝透出来，有些让人不寒而栗，电话对面的那人开始大笑，“喂，听到了没？大叔让你好好对我，不能不理我哦~~~”又是那种欠扁的撒娇声，“你一大早发的什么疯？！！”说罢，眼睛一扫，全车的人都在摇头，看样子是在为电话那头的人在惋惜，他都要恨地吐血了，却还得放轻语气，“你，找我，有什么事？”朋友在另一头，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抱着肚子，是真笑痛了的，“这个声音才对啊，人家比你小，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哦~~”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能像筛子似的掉下来了，但碍于车上人数众多，也就没敢再发作，故作平静地问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要上班。”这话明明就是敷衍的语气，却让周围人听出暧昧，“回家再说”现在的年轻人啊，速度真快，都同居上了。他也没有力气反驳了，只能在心里暗下决定，今天以后，一定要买辆车！就算是雇个司机，也再不要坐公车了！
　　“喂，你是真忘了，还是假的啊？”手机里抱怨的声音将他从决定中拉了出来，“什么忘没忘的？”另一头的声音立马大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忘了正事啊，我是多么期待你能赢呢，那样我就能到酒吧里骗吃骗喝了！~~”他脑袋都快大了，身后的两人还在窃语，“啊，原来是忘记了约会啊，真是差劲的男人呢。”他真是有口说不清，干脆挂掉电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的看着沿路的物事，只是这镇定的模样怎么都有种掩饰的意味，受不了满车的眼光，他在离公司还有一段路程的那一站下了车，从新打的到公司。
　　“先生，您的手机一直在响呢。”司机师傅听不下去了，看着这男人西装笔挺的，还这么有，“童心”。又是那个激情滂湃的铃声，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叫唤着，他不理，就继续，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吃定了你的注意。“别管他，这是骚扰电话。”他一脸漠然地和司机师傅说着，可这样的话，谁能信呢，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眼男人，那一副正直的样子，要不是亲近的人，怎么可能设这种自己铃声？定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吧，“先生啊，女朋友是要哄的嘛，小别扭什么的过去就过去了。”他很奇怪，为什么今天遇到的人都这么热心，热心得让他想哭呢，他摇摇头，“那人是男的！”这句话刚说完，他就知道要遭，果然，司机师傅顿了顿，马上就说了句，“男朋友遇到什么争吵那就更正常了，两个男人住在一起……”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师傅，可以快一点吗？我赶时间。”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兜里的手机又开始叫了，不过这次好像是信息，他放下心，划开手机锁，又是那个家伙的信息，“说好了，一天不笑，我建议你把眼镜拿下来哦。晚上来揭晓赢家哦，我支持你~~”信息最后还加了个亲吻的表情，他忍住把手机扔出窗外的冲动，这个游戏是自己答应参加的，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想了想，扶额，再抬起头来，已经把眼镜摘下来，露出那双犀利的褐色眼眸，眼见司机师傅，还要说什么，他一眼望去，竟让司机无法开口，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颤抖着，他就知道，这游戏，是参加错了吧。
　　七点五十，终于到了公司的他，打了卡，同事们都奇怪地看着课长，这可是不多的情景呢，课长竟然到得这么晚，“哇塞，课长今天真是好有型哎~~”门口的女同事开始发花痴，女人就是喜欢这种酷酷的感觉，其他的人却有些心惊胆战，“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课是要变天了吗，课长变得这么严肃？？”“是啊是啊，好恐怖好恐怖~~~”门侧的两个男同事大叫着，原先的课长可总是微笑着打招呼的呢，今天竟然一脸严肃，中间的同事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情感问题？”几位都闻到了八卦的味道，马上凑过来，“什么情感问题？”那同事突然就不说了，脸色也变得有些难堪，另外几人有意识地转过头来，他正站在一边，抱着臂，等着他们下文呢，“怎么不说了？”没有微笑相伴的话语，真就像是训斥一般，几个人自觉地各归各位，头低地都能够到地了，“徐晨，你过来。”见他们不说了，他也就开始自己的事了，叫了刚才开启话题的徐晨进自己办公室。
　　“喂，你说徐晨出来还能完整吗？”“你说什么啊，课长怎么也不会就因为这一点事生气吧，”“没准，要是我啊，我一定是要报复的！”两个女同事同时“切”了一声。
　　“你昨天做的方案有问题，得改。”他没有像平常那样装作温和，平淡地和属下交代，那个徐晨使劲点头，“好好，我一定改！一定改！”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这，原来真的那么吓人啊，他揉揉太阳穴，开始反思，这一天究竟该怎么过？
　　“咚咚”敲门声让他回了回神，女同事小心地看着他，“课长，总监找。”他应了个声，就准备起身，可那女同事还没走，“还有什么事吗？”“那个，课长，是不是要裁员啊？”这个问题问得可是太突兀了，他刚想笑，却猛然地想起约定，仍然沿袭着方才的面容，“没有这回事。安心工作吧。”虽然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但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女同事还是不敢确定，但是要是再问，还真是不好了，也就退了回去。
　　他坐上电梯，总监的办公室是十三楼，都被大家戏称为最倒霉的楼，因为只要有人进去，那个人就会倒大霉的，这种说法他显然是不相信的，只不过，要对那个男人也冷眼相对？这个，有些困难啊。
　　“林课长，你，今天……”男人抬眼，似乎是被他的气势骇住，欲言又止地，他看出了男人的疑惑，“今天，在公车上，把眼镜丢了，”顺从地说出缘由，只是自己知道这不是主因，总监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哦，这样啊，今天叫你过来是有关于顺腾公司和我们公司合作的案子。”说罢，示意他坐下，开始谈具体事宜。
　　原来是那个顺腾公司约好今天签约，但是公司主管临时有事，就只能要他协同总监一起了。对于男人的安排，他从来都是没有异议的，收好手中的资料，正要回去，突然被男人叫住，“林课长，”他回过头来，男人嘴角翘起，“你今天这个样子很好，以后就不要带眼镜了吧。”一句赞许的话，让他觉得会否说得太晚，小声地应了声，就下楼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适应了微笑，脸上的两块肌肉因忍耐而微微作痛，“在这个社会里，如果没有笑容，那么会多么暗淡，”这是男人的话，男人本来是他的学长，后来继承了家族企业。不可否认，他一直都对男人有些不一样的期待，或许是少年时期的崇拜，也或者是其他，他已经分不太清了。社会这个大染缸，就算是张白纸，都会被涂上别人所期许的颜色，而他，就是男人所期许出来的，不管是微笑，还是做人，可是他自己呢？只能蜷缩在黑暗中，再无人期许。
　　他回到办公室，同事们突然忙碌起来，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懒散劲儿。他刚想出言调侃，又想起那个赌局，这种表情用在调侃上，会吓到他们的吧，不想打破他们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认真气氛，他转身，径直进了办公室。
　　“燃烧吧，我的小宇宙！SISISISIYA!~~~~~~”青铜小强的声音仍然是充满激情，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他的决心。他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亲爱的，进程怎么样？犯规了吗？”又是那欠扁的声音，他脑袋又嗡嗡地叫起来，“你不用上班的吗？”“你知道的，上班怎么有你重要呢！”看来朋友又玩上瘾了呢，“有什么事，赶紧说，我很忙！”“忙的话你就不会接电话了~~”还真是了解他呢，“你总是把工作看得比我重要！”朋友那带着点委屈的指责，若不是知道他的本性的话，还真是以为是在和情人抱怨呢，“你把我看得比工作重要？”他就是不喜欢那个人什么话都乱说一气的性格，实在让人头大，本以为这样的话能让朋友诚实一下，没想到，“那是当然了，你绝对比工作重要，不管你信不信！”这话竟好像是不同一般的认真，比让他去听那些完全没有联系的话更加惊悚，而对面也不再说话，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信，或者，不信，只是，他可不喜欢这样的单选题，“待会要和总监一起去见客户，你有话快说！”用不耐烦的语气，去掩饰自己的动摇，电话那头人精似的朋友怎么能听不出来，“那好吧，记住哦，千万不能笑！不管对方有多大牌！！知道吗？”“嗯嗯，知道了。”随便敷衍几句，就挂断了。突然有些心疼，为了朋友，那人应该是真的抽出时间来关心自己的吧，朋友自己有间工作室，做得不小，所以总是很忙，但是每次，只要自己邀约，他都会出现，可能自己真的在他眼里比工作重要吧，但是，这种重要他要得起吗？
　　其实不微笑，对自己这种人来说是最舒服的状态，不需要故作亲和，不需要抑制情绪，他向来是个冷血的人，只是种种原因所迫，戴上了温和的面具，别人的评价里，没有一样能够形容真正的他，什么精英，什么温柔，什么儒雅，都是骗人的，一副眼镜下的欺骗，能瞒多久？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或许自己需要看看医生了。
　　另一边的朋友打完电话后，又拨了另一个号码，“你该放过他了，”电话那边，是沉重的呼吸声，略微思索了阵，答道，“……好。”按掉电话，朋友一直都翘起的嘴角抿了抿，似乎还是个笑，只是不成形了。“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么多了。”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间，总监打了个内线电话，让他先到楼下。
　　“课长，您要去哪？”门外的小许把头伸进来，或许今天的他周身气氛尤为逼人，让人十分在意，“没什么，去和总监签下合约，下午回来。”冷冷地回答，是他在白天从来都没有试过的语气，小许显然是被吓到了，一双眼睛使劲地转着，却没有找到可以应对的法子，最后，直到他离开办公室，都没有问出那句准备好的话，那句同事们对他的担心。
　　天气就像是条不规则的线，完全没有办法预计下一刻的走向。瞧，过去的时候，明明是晴朗的，现在已经乌云密布了。
　　“带伞了吗？”那双深邃的眼眸，总是像可以看到人心深处，但却从不揭穿，这应该算的上是“善解人意”吧，他想。“没有带，今天早上天气还好的。”头尽量低着，不让男人看到他没有经过柔和的眼神，“嗯，是啊，天气和人还真像，说变就变啊。”他听出了男人的弦外之音，今天的签约，差点就被自己搞砸了，“那个，总监，今天，……”不等他说完，男人就接了过去，“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男人转身给了他一个笑，可是他却怎么都无法回一个，不是在意那个可笑的游戏，或是赌注，他只是想知道，如果没有了那层面具，还会有几个人站在他身边。
　　中午很快就过去了，一顿没有微笑的午饭吃得十分压抑，连最八卦的徐晨都没有开口，一个个都埋头吃饭，活像是多少天都没有吃东西似的。而作为课长的他，没有不微笑就开口的习惯，也就安静得紧，连一旁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人事科是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消沉？”“你没看见林课长那表情吗？真是，可能要变天了呢！”
　　“变什么天，变什么天啊，要是变天就回家拿伞去，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徐晨吼了回去，餐厅顿时安静了许多，不过是从大胆谈论转到了窃窃私语罢了。“课长，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我们都很担心你好吧。”大嘴巴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向课长发难。他停下筷子，看着一双双关心的眼神，不知道如何解释，“没有什么事情，今天没有戴眼镜，不怎么习惯而已。”又是拿眼镜说事，“课长不会是戴上眼镜是一种人格，拿下就变成另一种了吧~~”宅女孟晓娇激动地叫了声，可能又想到了什么二次元的东西，大家都习惯了她的大惊小怪，“真的真的，课长，你还有你戴眼镜时的记忆吗？”那双很认真的眼神，他有种如果自己给了否定的回答，那么自己肯定会被折磨的感觉，“我说，这是现实世界啦，哪那么多失忆啊！”一边的何璐挡住孟晓娇的视线，不让她那思维继续荼毒课室里的人，“有可能吧，”孟晓娇刚安静下来，小许又应和道，“我听说有一种病叫精神分裂，最厉害的能分裂成十多个人格呢，厉害吧。”话题突然从二次元转变到心理学上，这就是正常时期的人事科，他曾笑用四个字形容，“海纳百川”。不过自己成了他们谈论的对象这一点感觉可不是太好，“我没有问题！”冷着一张脸，虽然还是有些可怕，但是同事们也有些明白了，不戴眼镜的课长眼神好犀利的说，而那眼镜就是为了遮挡吧，一个一个，摄于课长的眼神，低下头，以兔子的速度，完全压倒了的其他课室，回到课室，只剩一只比较腿短话多的孟兔子，对他说：“课长，那个，其实你今天这个样子超帅的~~”说完，没等自己发火，就躲了去。他摇着头，苦笑着，其实今天早就破了规矩，这场游戏算是输定了。
　　“林课长，今晚有个舞会，你陪我去吧。”总监的内线又打过来，上午是因为其他人都有事，那晚上又是因为什么呢？“下班我就在停车场等你，衣服我会帮你准备。”说完，他还没同意，就被对方挂掉电话。他抬眼看了看窗外，这样的阴雨天气，还真是让人烦躁呢。
　　整个下午和平常一样，平常的工作，平常的咖啡，就连以往能打来好几次电话的朋友都没有骚扰，让他着实安静了会，不，不是这样的，外间那五人好像在争吵什么，就连一向最安分的何璐都加入了战局，可当自己出去看的时候，大家还是安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一回屋，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又出来了，和家中的老鼠真是一类的！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他们太放纵了？“你们是属老鼠的吗？”他皱着眉头，不戴眼镜的他本来看起来就挺严肃的，何况现在还是有些不悦的表情挂在脸上。那五人很识趣的回到位子上，很满意这个结果，于是就回了办公室，在关上门的瞬间，孟晓娇的一声感慨让他持续黑线，“果然是啊，不戴眼镜的课长最帅了！~~”
　　傍晚，天气终于放晴，也到了下班时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和朋友先说声，今天要晚点去酒吧。可是拿起手机又放下了，自己从来都没有主动打过去。这算不算是一种羞涩呢，他肯定不这样认为。
　　进了总监的车，他还是忍不住发了条短信过去，“报个备吗？”男人笑着问道，“像是我们这个年纪另一半似乎管得最紧呢，”他讪笑着否定了。只是心里突然想起朋友为他置办家具的样子，还真是有些管家婆的味道呢。
　　车子上路，总监才告诉他这次舞会的目的，“那个，这次是天恒集团的小姐过二十岁生日，商业界都得卖个面子，不过听说这大小姐还想从中找个心仪的人呢。”“你是想让我去？”跟在男人身边那么多年，对他的了解可以说不比别人浅，男人算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虽然有时候的做法自己不能接受，但是确实是损失最少的方法。可是今天这种事还是第一次，“我想，我找到那个人了。”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在笑的，也许是在妒忌，又或许是气氛，“你有心爱的人了就要让我去背叛？”没想到这决定让他变得这么激动，男人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只是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他并没有发觉。男人将车子停到路边，“你不是说，没有合适的吗？”试探性的去问他，得到的却是更深的沉默，是啊，自己这样做是背叛谁了？明明就是没有这样关系的人存在啊，那个满脸堆笑却又时不时撒娇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中，他使劲地想甩掉，可却越甩越多，那人的细心，那人的无聊，就连那人的讨厌也一并冲了出来，怎么都堵不住。
　　“如果你有了心上人，我当然不会勉强你的，你想想清楚，这怎么说也是个机会。”男人观察着，他没有太大的反应，便再次发动车子，驶向舞会的地点。
　　舞会是在一个五星级饭店举办的，那富丽堂皇的感觉，像是中世纪的贵族宴会，精致的长桌上摆着金黄色的烛台，上面燃着的苍白的火焰，恍若贵族小姐的脸庞，浓淡适宜，却又隐约不见；餐具似乎是从欧洲空降过来的，雕花的银白色金属，小巧地张望着，期望有人前拾取。一旁，穿梭着带着意大利半边面具的侍者，他们一手托着托盘，一手置于后腰，像最标准的绅士，为前来参加舞会的先生女士们服务。
　　“那个大小姐可真是恶趣味。”费力地扣着袖扣的他，对这个大小姐已经完全没有好印象了，“我宁愿去巷口酒吧去！”好吧，这次真的是把他惹火了，一旁的男人有些没底，“听说那小姐可是最喜欢吸血鬼般的男子了，所以才选了这套。”知道这种程度的解释是完全没有力度的，男人也就不再说话，认真地捣鼓自己的衣服。
　　经过几乎二十分钟的装扮，他终于可以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形象了。夜一般的黑色外套，将身体整个包裹，内衬领边和袖口用紫色的丝线绣出几何图案，那是黑暗时期的图腾，几条线的勾勒，仿佛就能将魔鬼诠释。领结上镶着颗红色宝石，那是血族最爱的颜色，在纯白色的手套下，散发着诱惑的光芒。
　　“你果然适合，难怪他说……”男子看着他，有些被惊艳到的感觉，不禁感慨着，突然清醒过来，立马闭了口，“什么？哪个他？”他正恼怒着领口太紧，也就随口问了句，没得到回答，也不太在意。
　　男人穿的基本上和他是一样的繁杂，只不过领结上的宝石是宝蓝色，衬着男人和煦的笑，那种高贵像是与生俱来的，简直就是贵族，而转眼看看自己，耀眼的红色，冷淡的气息，再加上自己偏白的肤色，怎么看怎么诡异，他说出来，男人笑道，“那不叫诡异~~那是种邪恶加忧郁的气质，最受女孩子欢迎了。呵呵。”他笑不出来了，怎么现在的女孩子会喜欢这种装扮？！男人在他身后，拿出了那个进场必备的面具，准备给他戴上。
　　那是个半截的面具，附在面上能盖上大半张脸，该是看不出身份。三种颜色调和而成的花纹走向整个面具，像是一种神秘力量，掩住人们的面容，却能让人更清楚地看到彼此。
　　面具戴好，男人正欣赏着，可他毕竟没有这种被人欣赏的先例，所以多少有些尴尬，想以笑来掩饰，正被男人抓到：“不要笑，你不笑的时候更适合这气质！”他愣愣地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是这个样子吗？朋友也是这个意思吗？“好了好了，该进去了~”男人推搡着他，两人终于进了会场。
　　“没有人会永远都带着面具，”走在路上，男人突然来的这句话听起来很突兀，但是他知道男人想要告诉他的意思是什么，“但是，如果面具戴的时间长了，那就没有揭下的必要了，你说呢？”他安静地没有回答。
　　“两位这边请~”侍者将两人带到舞池旁，舞会已经开始了，舞池里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就是今天的主角，只是他可没有太高的兴致去欣赏，和男人知会一声，就走到一边休息用的座椅上。黑夜最是可以显现人们原始一面的时候，他原本的样子，就是如此。斜斜坐进柔软的沙发，单手支着下颚，那双眸，没有焦点地散漫游荡，血色不足却好看的唇形紧闭着，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先生，可以请你跳支舞吗？”一只白色的手套优雅地伸到他面前，等待着他去牵引。“抱歉，小姐……”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眼前的“女人”喉结突出，而嘴畔翘着个他熟悉的弧度。“先生，可以吗？”他想了想，紧绷的唇形也翘起来，“当然乐意！”
　　两人携手走进舞池，此时第一支舞已经结束，所以舞池的人也多了起来，他们两人也就不是十分抢眼。“你输了，我看到你刚刚笑了！”“女人”附在他耳畔有些气愤，听到舞伴的抱怨，他一把搂住舞伴的腰，带着他旋转起来，“小姐，难道不是你先穿着这身衣服来取悦我吗？”面前的“女人”差点就叫出来，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吗？怎么能说出这么冷的冷笑话呢！好吧，说他不经常幽默，也仅限于晚上。不过这不正是晚上吗？
　　一支舞曲结束，两人都退出了舞池，“真是的，这高跟鞋真不是人穿的！”他看着自己的舞伴粗鲁地脱下鞋子，还恶狠狠地说着话，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晚上，好久都没有笑过了呢。“喂，感觉到了吗？”“嗯？”“想笑的感觉。”“女人”神秘地靠过来，“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笑的冲动，感觉到了吗？”耳畔传来温热的气息，话的内容，也让他更觉着温暖，“嗯，输给你了。”认完输，“女人”欢喜地将手中的鞋子塞给了他，“王子，一定要在今晚找到我哦，要不我会被后妈惩罚的~~”然后赤着脚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怎么，这是在上演《灰姑娘》吗？”舞会结束，男人到车上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只紫色的高跟鞋，调侃道，他竟然点了点头，“是啊，遇上一个灰青年，你说我是要不要追？”男人也明白了，应该来过了，“你们算计好的吧！”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他知道那人圈子大，但是没想到和总监也有交情，“呵呵，这不能算是算计吧，太严重了。”男人开始推卸责任，“我也只是听命行事的。”他没有太多质问的意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男人听到这，就知道他没有生气，才慢慢道来，“那是你进我公司之后，他来警告我，呵呵，他真的很像水仙花，那么自恋，不过还真的是有这个能力，我答应他如果你愿意离开公司，我绝不拦你。”他看着那只鞋子出神，那人就是这个样子任我选择的吗？
　　“要去寻那个灰青年吗？我知道他在哪？”
　　十一点钟，正是夜开始的时间。巷口的酒吧，继续着以往的重金属气息，没有缠绵，没有浪漫，只有夜的孤独与放纵。
　　那个人在吧台已经站了一个小时了，面前摆放着已经空掉的酒杯，不像是在求醉，可也没有个等人那种焦急的感觉，也许是那人要等的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不在乎时间的长短了。
　　酒吧中的人们都在讨论着，今天究竟会不会有人完成游戏，还有就是自己的感受。“你不知道，当时我甩脸子给老板看时那个爽啊！~”“那你一整天都没有笑？”“那怎么能啊，就算是对着老板能这样，对着平时的同事也没法板着脸啊，~”
　　“你们都是怎么打破规则的？？”不知道是谁这样叫了一声，大家都响应的声音更大了，“我是因为同事吃饭时讲八卦，实在是忍不住了，”“真没用，我是后来下午和朋友约会，一直不笑，可不能因为一个游戏就放弃人家吧，呵呵，所以我就跟他说了，没想到他骂我没用，这个都忍不了~嘿嘿”“看来我是最逊了，我早上出门时，遇到熟悉的人，我就笑了~”
　　这是多么幸福的感觉，笑，就可以告诉别人你在，你拥有着幸福，就算如今已经逐渐这有商业意识，但是笑的感觉是不可替代的。
　　“来两杯冰水，谢谢。”吧台这时又来了个人，正好坐在那个人身边，这个人当然就是他，“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笑的吗？”朋友抬起迷茫的眼看着他，他看出了朋友的想法，将那人手中擎着的酒杯换成冰水，“在你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