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执事花园里的猫

3、第三章

　　入了夏了。
　　山里是凉快的，连蝉鸣也比山下的清亮悦耳些。更不用提那凉得彻骨的深潭、欢叫奔流的山涧。山里的树这个时节里已经有些开始挂果子了。比如青青的杏子，一个一个，都是小小的、饱满的，羞赧地躲藏在绿油油的叶子后面，抓紧着时间饱吸了水分，一日复一日地褪了青色，染上些许勾人口水的杏黄色。又比如草窠里头躲藏着的蛇莓果，红艳艳的，酸甜甜的，一个一个，小小的缀在青青的蔓上，可是不能找到许多。再比如小个子的山桃儿，这时节里，已是能吃的了。
　　阿九最爱的便是山桃，虽然皮厚，个儿小，但胜在滋味儿十足十的好，果肉又瓷实，香甜里带着野意儿，就是桃毛儿太讨厌，抓了桃子便不能摸脑袋，不然会痒得很。
　　可是这些都不顶饱，明明吃了好多，闹腾一会儿，肚子里还是空捞捞的。阿九正是讨人嫌的年纪，每天都要上蹿下跳的折腾，又要长个子又要长骨头，粮食费得很，却总不觉得饱。
　　他抓着一个桃子正在啃，突然闻到风里飘过来一丝丝奇妙的香甜——那是他从来没闻过的气味儿，浓郁而肥厚。他顺着那丝丝缕缕的味道找过去，拨开一丛灌木，发现空地上正燃着火，火里不知烧着什么，香味便是自此来的。一个大个子正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拨弄着火里面的枯枝。
　　那人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回过头来，发现树丛里露出一个小光头，手里还抱着半拉没啃完的青桃。定睛一瞧，喝，眼熟！
　　他可懒得搭理这小子。这小子不大识好歹。他撅着嘴，又扭过头去，继续扒拉着火堆里面的东西。
　　阿九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他可早忘了“除妖”的那么一回事儿。肚子里饿得很，离吃饭的时辰又还早得很。那火里面来的香味儿勾着肚里头的馋虫，引得口水流个不停。

　　“喂——”
　　那黑皮的小子听唤回头瞅了瞅，撇了撇嘴，掉过头继续背对他。
　　“你那是……烧的什么呀？”小孩儿怯怯地问。他觉得，这么突兀地打扰一个陌生人是不大对的。
　　黑皮的小子眼珠一转，想了一下，拉长声道：“我在……烧芋头啊——”
　　小孩儿拿袖子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你……你骗人！我烧过芋头！才不是这个味儿！”
　　烧芋头确实不是这个味儿。烧芋头的味道里带着点儿青草香，还带着点儿奶香。这个味道其实更像是烧兔头。可坏小子不打算说实话，“这个芋头才跟你那个芋头不一样呢。我这个是海里头长的，你那个是土里头长的！”
　　阿九用力吸了一下口水，还是抵挡不及，让前襟湿了一小片儿。这味道太诱人了。他觉得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儿。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问：“这个……是能吃的吗？”
　　“对呀——哎，可好吃了！那个香啊……”黑小子拨弄着火，一面砸吧着嘴。
　　阿九又吸了下口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就太不要脸了。饿就饿罢——可那香味儿，却好像带着小勾子，勾住他的衣服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那黑小子斜着眼看看他，发话了：“你——想吃？”
　　阿九一阵摇头。
　　那小子又拖长腔：“想吃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么——”，他向阿九伸出手，“你得——拿点儿什么来换。白得可不行。”
　　阿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胡乱擦了擦嘴巴边的水迹，快跑几步，突然又慢下来，一步一步蹭向火堆，紧张地攥着衣角，“你……你要换什么啊……”他摸了摸袖子，掏出一小把蛇莓果，红亮发紫，熟得几乎要烂了，“这个……这个行么？这个是甜的……”
　　黑小子大手一挥，“没门儿！你想的美！”
　　“那……那你要什么呀……”
　　“要不……”黑小子站起身，绕着阿九走了两圈，摸着下巴，挑了挑眉毛：“我这海里的芋头金贵，你得拿个媳妇来换才成！”
　　“媳……媳妇？啥是媳妇？哪有？我给你摘去！”阿九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小胳膊。
　　“哎——可别——没那么麻烦，”黑小子一把薅住阿九，“没那么麻烦，来，你低下头——”
　　阿九顺从地低下头，感觉到一个湿乎乎软乎乎的东西蹭了蹭自己的秃脑壳，连忙躲开，捂着自己的头，皱着鼻子，“你……你干嘛！”
　　那黑小子看他躲了，登时竖起眉毛，大声道：“你可别跑！跑了就不给你吃芋头了！”说完又强拉过阿九，在那青皮的脑瓜上“吧嗒”亲了一口，“行了，你这就算当我的媳妇了！”
　　阿九这方才明白，媳妇不是一种吃的，是说的人，“媳妇……媳妇是干嘛的呀？”
　　“媳妇呀……”黑小子又皱着眉想了想，“媳妇……就是……就是……就是小兄弟！”他一把将阿九拽到身边坐下，又道：“当媳妇可好啦，大哥有好吃的都让你吃！”他又往火里填了点儿树枝，“怎么样，当不当？不当，可不给你吃芋头！”
　　阿九想了想，这是多好的事情！有了个大哥，又有好东西吃！他赶紧点了头，又往刚认的大哥身边凑了凑。
　　大哥把阿九的脑瓜扭到一旁，自己盖灭了火，从灰堆里扒出一样灰糊糊的东西，懒洋洋地说：“别偷看啊——等大哥给你变吃的出来——”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迅速地在那块灰糊糊的东西上切了几下，切下一团软肉，用刀尖戳着，递到阿九嘴边，“来——张嘴——”
　　阿九觉得这东西真是好吃极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又香又鲜！
　　他眼尖地看到大哥用刀切了几下，把肉喂给他之后，剔出一根细长的……好像是骨头的东西。他疑惑了，“大哥……那个是……什么？海里的芋头还长……骨头么？”
　　大哥嗤笑了一下，撇着嘴道：“没见过世面了吧——这才不是骨头！这是海里芋头长的根！你不是见过土里长的么？那个不也是有根的么。海里长的东西跟土里长的不一样啦！”
　　哦！原来是这样！阿九心悦诚服，一连吃了好多，这下子，肚子可是真的饱了！和大哥道了别后，回到庙里，连晚饭都没有吃下多少，引得老和尚一连瞅了他好几眼。
　　到了晚上，阿九可遭了罪。躺在炕上滚来滚去睡不着，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的难受，一会儿一口酸水涌上来，他忙捂着嘴巴快跑到屋外，“哇”的一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老和尚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瞧了瞧阿九吐在地上的稀糊糊，又给阿九把了把脉，阴着脸问：“今天在外面吃了什么？”
　　“海……海里长的芋头……” 阿九的脸色金纸一样，虚弱地回答，然后肚子里面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忙拼命跑茅房去了。
　　“师父……海里的芋头……长的什么样？”
　　“那是肉。”
　　“是肉啊……海里长的芋头的肉么？哎呦我的肚子喂……”
　　老和尚的脸阴得简直要能拧出水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零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