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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章 匆匆擦肩负流年 两两持手默无言 (三) ...

  •   顾业成突然问,“那么,你听过最动听的话是哪一句。”
      姚晟澜凝神思考,想是在极深的回忆认真的搜索,最后才嫣然一笑,“人生何处无知己,天涯谁人不识君。”
      顾业成闻言有些淡然的神色,重复了一遍 “人生何处无知己,天涯谁人不识君。”随即叹气道,“姚小姐之才情气度,果然是沪上一绝,顾某……唐突了。”

      姚晟澜从顾业成的眼里读到寂寥的影子,心中有种沉甸甸的感觉犹如磐石低低沉入湖底。也许她看见的东西已经太多,这些原本不该由她看到的情感,顾业成却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的面前,由此便看出顾业成对她可贵的诚心与体贴,一个男子可以对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已属难得,况且顾业成还是上海滩上呼风唤雨的传奇枭雄。

      宴会的晚声,顾业成已经在保镖的护拥下离去了。姚晟澜不知为何自己会放弃一个可以让自己靠岸的机会,即便回国了,她仍旧选择一个人在举目无亲的上海滩漂泊,也不愿回北平去。多年的漂泊,她习惯像孤舟在海上随着风的方向,徐徐的航行。明明是难能可贵的诚心相求,却为什么失去一次伸手的机会?姚晟澜不是活在情感的女人,既然选择领养子初,她此生便再无嫁人的打算。不管是俞乐平还是顾业成,或是有情有义,或是放低身段,对于情爱,姚晟澜本能地觉得疲惫和反感。也许是因为习惯,又也许不想再触摸到隐藏的疤,姚晟澜放弃了。
      “晟澜,你怎么了?”顾章忍不住在她身边问道。

      “我想回杭州去,子初在家太久了,一定会想我的。”

      顾章有些意外,颇为语重心长的语气,“晟澜,留在上海没有你想象中的不好。子初……”
      “子初不属于上海,我也是,我一直觉得不甘,却没想是和自己在怄气,顾章,我只快点结束这些,离开这里。”
      “离开?晟澜你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上海舞台》拍完之后,电影公司还会更多的电影合约会来……”
      “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顾章……让我走吧。”
      话至如此,顾章突然觉得多说一句亦多余,姚晟澜便是姚晟澜,说一遍不会有第二遍的事情。
      “电影公司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可是顾业成……”
      “我自然会有办法让他知难而退,堂堂上海滩的大亨难得还缺一个女人么?我想走谁也拦不住,我如今只惦记着乐平罢了。”

      顾章专注的望着姚晟澜,“乐平已经出院了,脚上的伤势尽管已经恢复,可是并不比之前的灵敏,精神上还是需要人慢慢的开导。”
      “那宝珠呢?今夜你没有告诉我,她会来。”姚晟澜说话间,注意到顾章脸上的一丝焦虑。
      “她也没有告诉我,我忙着电影她也拍着戏,已经好久没和她好好的坐下来说一次话了,今夜许是和她洋人大班的丈夫一起来的。”

      姚晟澜只是笑了笑,也没再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下去,“我们也该走了,希望这次电影叫好又叫座。”
      顾章笑得意气风发,“承你吉言。”

      舞池里的灯光摇曳闪耀,许多男女宾客下到舞池进行最后一舞,顾章朝姚晟澜扬了扬手,“今夜的宴会多少有你的缘故,你不跳上一曲,岂不遗憾了。”
      姚晟澜刚触及顾章的手,即让另一个人截在了半空,抬起的手臂让人强拉着起身。姚晟澜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定神一看,呼吸不由得停滞。多年后,汪鸿瑾第一次这般近的触碰到她,四目相视,他的眼神仍旧冰凉。姚晟澜动作僵硬,碍于大庭广众,不得马上挣脱,只得冷冷的不服的盯住他。
      汪鸿瑾却似没望见她一般,错开她的视线,阴沉的扫视了一番姚晟澜身后的灯红酒绿,歌台暖响的奢靡升平。随即,对着半仰着头的姚晟澜,附耳涩涩地开口,“不要问为什么,跳完这支舞,我便会走。”
      姚晟澜咽喉发涩,眉间一丝讥诮,半响哑然道,“我何时来得及问过你,为什么?”
      汪鸿瑾视若无睹,只是蓦然握紧姚晟澜的手,分外温和,目光淳淳由冷清有了动容,只是别过脸去,掩去眼底的悲喜。

      两人步入了舞池中,瞬间与舞池众多男女舞伴无疑,动作轻缓柔和,映着灯色迷离,男子英挺女子美艳,俨然如一对璧人。
      两人坦然相对,姚晟澜心底凄苦却无力,姣美面孔皆是淡漠。舞步尽管由汪鸿瑾带领,可他挽住她的腰身,神情仍由一丝恍惚。姚晟澜闭上了眼睛,置身于这曲荒诞却又久违的舞蹈中,似曾相识的气息,多么似他带她第一次到母亲的祖宅时,他由衷地说他等着她已经那样的久。

      那时的她一直逃避着的,闪躲着的,难怕是多少次他真心付出,她却茫然不知的感情,便是如同一幅画豁然在她面前展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双臂发抖的抓住他,因为伤心,也因为动情,这份感情太难亦是太重了,千山万水,横跨了多少人,他们才能相爱?王家的倾覆,俞家的波及,生死不明的王乐珊,今非昔比的俞乐平,还有徒然松了手的欧阳于坚……多少个濒临绝望的不眠之夜,多少回暗自揣测的话语交锋,她真的很累,他便是一直磨灭不去的存在。
      “鸿瑾,别走。”

      “鸿瑾……”姚晟澜从回忆里惊醒,急急地呼出了他的名字。
      汪鸿瑾身形一滞,终于低头看她。姚晟澜心底一阵惊痛,此刻他看她眼神再不复当年,只是短暂的接触,他便将视线越过了她。也许,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一支舞能算什么?他从不缺舞伴,花儿开谢了,还有新鲜绽放的,一路络绎不绝,尽是风景。
      “是我该走了。”姚晟澜凉悠悠的开口。
      汪鸿瑾还未退出一步,姚晟澜便一抽裙摆,蓦然望定他,“汪少帅,恕我告辞。”
      汪鸿瑾心虽猝痛,面色镇静的说,“姚小姐恐怕记错了,汪某已任督军数载,早不是北洋军阀的师帅之名。”
      姚晟澜脸色变了变,却听背后顾章在唤,“晟澜。”
      姚晟澜踏前一步,低吟道,“从前惘念,一时不禁记错了,原来汪少帅已经是汪督军。自今日起,我恐也不必记得太过清晰,浮云过眼,不过是执念可笑罢了。”
      汪鸿瑾目光幽幽,到底是说,“姚小姐,珍重。”

      “晟澜,那人不是挂着闲职的一个将领么,怎么……”顾章在一旁问,姚晟澜回过身,柳眉微蹙。
      顾章见她神情不好,一时也不作声。
      “我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

      “汪鸿瑾请了姚晟澜跳舞?”庞子敬有些不信任的口气。
      副官不敢欺瞒,低头道,“确实如此,不止是属下一个人看见了的。”
      “看了我和赖川会晤,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还说什么再见怕已然不相识了,到底是……”庞子敬沉吟道,“汪鸿瑾啊汪鸿瑾,再怎么傲骨铮铮的铁汉子,也始终过不了美人关啊。”
      半响,庞子敬又问副官,“金四小姐怎么说。”
      副官道,“金四小姐倒是日日陪在颜姨太身边,往日里汪鸿瑾也不常着家,一个女人膝下无一儿半女的,自然处处依赖着金四小姐。”
      庞子敬“哦”了半声,微微一笑,“这个女人还有些用处,起码证明了汪鸿瑾并非是真心来投靠我们浙派,一个驰骋沙场多年的将领怎么会舍得权势不在手中。查清楚他终日不着家究竟去了何处,和什么人见面。”
      “是。”副官刚刚答应,庞子敬又摆了摆手。
      “我好似还忘记了一件事,那姚晟澜可是顾业成的先下手的女人,汪鸿瑾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他是一个军人,除了自律还严谨,还娶了个可人的姨太太。看来今晚这支舞,是故意做个你们看的……”
      庞子敬若有所思的道,“姚晟澜……她要是聪明就不该来蹚这趟浑水。”

      那日之后,姚晟澜再没出现在大众视野,电影公司给出的解释,姚小姐由于北平家中有急事,速速离开了上海。法租界的那栋公寓也人去楼空,老阿妈也含糊其词,道不清姚晟澜的行踪。顾章只当她回了杭州,急急赴杭州去寻,芝林馆里招待他除了他多年未见的舒浩启,以及新娶的表嫂,子初也不见。前两日姚晟澜从上海归来,不过住了一日,就带着子初匆忙离开了。舒浩启夫妇还以为她们母子回了上海。
      顾章猛地醒悟过来,再回上海驱车去俞乐平的医院时,俞乐平已在两日前出院了,和姚晟澜母子消失是同一日。主治的大夫原来和姚晟澜本来就认识,顾章还特地请了一个念法语的远亲,方明白法裔大夫的意思:原来他一直以为姚晟澜嫁做人妇多年,多年他在杭州主治过一个中国的将领,姚晟澜曾寸步不离的守在医院,照料着病人直到其康复。此番重遇,他还以为姚晟澜是丧偶再次改嫁了。

      “三小姐放心,猴子已经按你的要求全办好了。”侯介勇一身武师的装束,立在姚晟澜的身边。
      “替我谢谢顾先生。”姚晟澜站在露台上,远远的看着楼下小花园里姚子初和安氏兄弟的玩耍,夕阳把明亮的金光洒在这几个孩子的身上,倒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温馨。猴子见她再无交代,便就离开。
      “晟澜。”韩如冰从厚厚的窗帘后走出来,窈窕的腰身裹着秋香色的斜襟旗袍,姚晟澜闻声,偏过头微微地笑了笑。
      姚晟澜如今搬到了韩如冰处儿,连唯一和她息息相关的安氏兄弟也从安利花园一并带了过来。想起顾章,心里还是有些无奈。她如果真的要走,任是谁上天下海也寻不到她出来。顾章如何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求助于顾业成,那个本该是她躲得远远的一个人,到最后居然成了她背后的助力。

      “晟澜,住在我这里还习惯吧。”韩如冰客套道。
      “借着如冰姐这样的宝地暂住,如何会有不惬意的地方,只是打扰如冰姐了。”姚晟澜眯着眼睛笑,分明是平静的神色。韩如冰觉得这眼神必有颗洞察雪亮的七窍玲珑心,一个女子事事看得太清并非是件好事,可若不比别人看得清,亦不是姚晟澜的本色。
      韩如冰闲闲的笑,“你我之间何必说着打扰一词,只要是你喜欢,和孩子们住多久,我都是欢迎的。”
      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韩如冰知道顾业成派人来接姚晟澜了。从她这儿到顾业成新址比较远,还需要绕着一大圈。司机一路沉默,姚晟澜只怔怔看着窗外的街景……那日顾业成虽然答应帮助她,却从头到尾没问过因果。那又如何?全世界变了,她姚晟澜还是姚晟澜,总是不卑不亢的站着,困境凄苦,这些年她哪一点没尝过。

      到了顾业成在半山的别墅,蜿蜒的山路旁不合事宜的停着一辆轿车,雕花的铁闸门紧锁,司机按了几声喇叭也无人出来开门。姚晟澜坐在车里端详起这座躲在深山里鲜为人知的西式别墅,屋顶修筑成尖尖的堡尖,露台花房应有尽有,丝毫不像紧忙赶工出来的。可是这房子安静,安静过了头,似乎没人在一般。

      姚晟澜打开车,一袭青色缎面的旗袍绣着荷叶绰约,亭亭玉立立在车边,仰视别墅半响。一扇玻璃窗后闪过男子的黑色身影,霎时又风动帘摆,仿佛是错觉。司机顺着姚晟澜的目光看去,隐约也觉得不妥,只道,“姚小姐,今天看来事有蹊跷,不如先回吧。”
      姚晟澜自然相信司机的稳重,便“恩”了一身,道,“那就走吧。”
      姚晟澜的身影随即回到了车里,汽车很快消失在来时的山路上。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反对汪鸿瑾笑道,“怎么样,我说她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你还不信。她若真移情于顾业成,难怕这房子里藏着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上一闯。”
      汪鸿瑾苦涩一笑,“为难她还学会了逢场作戏。”
      黑衣男子却带着赏识语气,“如今的她,当上汪家长媳,便无过之而无不及。”
      汪鸿瑾摇了摇头,“你怎知,她还肯。”
      黑衣男人“嘿”地一声笑露出白色的齿,“凭她是个烈女,凭着她当初死也要问你一个明白的倔脾气。如今你与她重遇,你越是冷淡,她对你的恨意只会有增无减。”
      汪鸿瑾抬眸,郁结的神色,“你何必再把她拉进来。”
      黑衣男人只道,“这节骨眼上,只有她最合适,也只有她才能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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