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顾戚）》六月鹿鸣

1、第 1 章

　　北宋，宣和三年，冬，汴京城。

　　这一年，宋与金订立盟约刚满一年，边境与辽国的战事入冬之后渐渐停歇。而同年八月

　　丙辰，起义军头领方腊在京师被杀，这个国家四起的民乱也稍稍停歇。所以，戚少商和顾

　　惜朝从边城军中这一路赶来虽然满身风尘心下却是难得的轻松。

　　看着汴京城中家家户户喜庆的春联桃符，再看看身边打马相伴纵然满目沧桑却依然豪

　　气不掩的人，顾惜朝心下歉然。自己原本是信誓旦旦的说好要陪他仗剑天涯的，可是最

　　终却还是不甘自己满身才华从此淹没而携了这个人一起奔赴边关。虽然戚少商慷慨相随，

　　但他却是不会忘记这个人曾经以怎样慎重而决绝的表情宣誓般的说出的言语：他要守护的

　　从来都是这红尘里营营役役的无辜百姓，而不是谁家的一姓江山。如今却是因了他困龙于

　　渊了，甚至于连这普通人世的春节也不能和他一起平平淡淡的相守而过。身边一直沉默的

　　人却突然握了他的手：“惜朝，上元节了，你可愿陪我一起看花灯？”豪爽笑颜上绽放的

　　酒窝传达着主人没有说出口的话：惜朝，你可知，只要我们相守便无所谓错过和遗憾，只

　　要你在身边，无论怎样的日子，都是好的。却不知被称作知音的人懂是不懂？

　　熙熙攘攘的街头，琳琅的花灯晕红了谁的脸？宽大的袖袍下、顾惜朝握着戚少商的手

　　突然紧了紧，然后是欣喜而温柔的声音：“晚晴，看，你最爱的…”话未说完，便已消

　　声。顾惜朝突然不敢转头看此刻戚少商脸上的表情。他只是看到了这满街的花灯，然后无

　　意识的想到了那个喜欢花灯的女子。就像戚少商看到蔷薇便会想起武林第一美人一样。他

　　不知道戚少商彼时是怎样的心情，但此刻自己确实只是单纯的想起那个女子。可是，这样

　　的话他说不出口。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终于可以以相守的姿势站在戚少商身边，他

　　也是不确定戚少商心中是怎样想的。知音，知音，说的从来是戚少商知他的雄才武略、志

　　向抱负。而他，其实从来不懂戚少商所坚持的，所固守的，他走过怎样的路，遇到过怎样

　　的人，有过这样的挣扎，怎样成为了今天的样子，他知道的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除了那场千

　　里追杀的惨烈回忆其实少得可怜。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想要站在戚少商的身边，无论他是

　　怎样的人，心里有着怎样的刻骨！骄傲如顾惜朝不能说不在乎，不能说不介意。但是身边

　　的这个人之于他真的太重要了。重要到他只要可以和他携手余生便不再去计较戚少商心中

　　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可这一刻的顾惜朝却犹豫了、忐忑了、害怕了。他想：也许，只

　　是也许，戚少商既然愿意陪在自己身边，那么他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可是自己如今脱口而

　　出的名字会让他怎么想？他不是女子，心胸广阔，纵是不会争风吃醋的。可是、万一，万

　　一他……这样想着的顾惜朝唯有紧紧握着戚少商的手等着身后的人的反应。他害怕戚少商

　　甩手离去，却更害怕他的无动于衷。戚少商却只是反握了他的手兴致勃勃的往前方人群围

　　绕的地方跑去，嘴里孩子似的嘟囔：“惜朝，看，有灯谜可猜！来来来、我们上知天文下

　　知地理的顾大公子大显身手去！”顾惜朝不相信以戚少商的耳力听不到刚刚自己嘴里的名

　　字，心下却确实是不自主的松了口气。

　　于是，那一夜，直到灯火阑珊两人携手回到六扇门也没人再提起那个名字。

　　翌日一早。看着院中舞剑的潇洒身影，顾惜朝挣扎半晌还是说出了口：“少商，今天

　　我想去看看晚晴，所以不能陪你了。”说完了便眼也不眨地等着戚少商的反应，心里莫名

　　地期待着戚少商的勃然大怒，或者至少也要有所不满吧。可是戚少商却只是收了剑，冲他

　　洒然一笑：“正好，我今天要去师师那里，知道你不喜欢那样的地方，正想着你要怎样打

　　发时间。只是你等下去的时候别忘了去城东酥香坊买盒绿豆糕。”顾惜朝握了握拳不知道

　　怎样反应，只有转身大步离开不忘扔下狠狠的“当然”二字。不得不说，顾惜朝是一个相

　　当自我的人，此刻的他自顾收拾自己莫名愤怒的心情，却无暇回头看背后的人脸上一闪而

　　过的落寞。

　　山河满目泪沾衣，一处坟头静静地卧于汴京城郊外，连块碑头也无。如若不是傍着惜

　　晴小居，应该没人知道这里葬着的便是那个大义赴死的女子。一身青衫的人提了绿豆糕而

　　来，拔除了坟头的荒草之后，便盘腿而坐，细细听来，却是在喃喃自语。“晚晴，你在那

　　边一定很好吧，不像我作恶多端，落得如今下场。你不知道那个戚少商他有多可恶，我原

　　本说要带他来惜晴小居。可谁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却告诉我说他要去看李师师！

　　哼、也亏他说得出口。他根本就一点也不含糊我……”絮絮叨叨的顾公子哪还有一点雅士

　　风范。也幸得这昔日的顾夫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不然也不知这心中要做何感想。

　　日落西山，顾惜朝这一坐竟坐了整整一天，一直絮絮叨叨着和戚少商这一路走来的大

　　事小情竟是未觉时间流逝。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多好笑。可一想这整整一天也许戚

　　少商都呆在小甜水巷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愤愤地挽了袖子走进布满灰尘的屋内开

　　始打扫。狭小的空间虽然经年未有人住却也不难收拾，但顾惜朝收拾完屋子后又去近旁的

　　河水里捉来鱼烹好之后，天却已然黑了好长一段时间了。默默坐在桌旁的人终于忍无可

　　忍：“戚少商、你未免太过分！天黑了竟然不来喊我回去！”怒过之后却是挥散不去的担

　　心，这个大侠不会又路见不平受伤了吧，他虽然武功高强，却是从来也不懂得防人的，不

　　会被暗算了吧。惊才绝艳的顾公子再也坐不住，起了身向六扇门掠去。

　　赶到六扇门的时候果然气氛不对，急急地抓了追命问过之后，顾惜朝气得想吐血，却

　　原来是戚少商回来之后见顾惜朝仍未返回，也便扔了一句“我和师师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

　　说，今晚也就不回来了。”走人。

　　小甜水巷，醉杏楼。红烛高燃，绮罗生香。李师师对着去而复返的戚少商打趣：

　　“怎么，和顾大公子又一言不合了？大哥你就不怕他生起气来拆了妹妹我这醉杏楼。”白

　　衣剑客却仍是把盏狂饮：“哼、一言不合，人家哪有时间和我一言不合。”李师师看这情

　　形便心下了然：“怎么，顾惜朝还没从惜晴小居回来？”戚少商听了这话低头把玩着盛着

　　残酒的琉璃盏。长久的沉默后是谁的自嘲一笑：“师师，想不到我戚少商居然也有沦落到

　　如此小家子气的一天。可是，我害怕啊，你说他顾惜朝到底是为了什么和我在一起呢？呵

　　呵、你知道吗在他面前我甚至连晚晴姑娘的名字都不敢提。那个名字，那个名字…提

　　了，梦就会醒了。”月清东风红泪垂，是谁在梦里一晌贪欢？李师师站在迎来送往无数恩

　　客的小楼里突然想要放声哭泣：却原来，无论是谁，爱了，便只能卑微。此时此刻她突然

　　如此思念那个一身青衣飘泊江湖的浪子，所以当眼前青色闪现的时候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

　　的扑上去了。可也只是几乎，她知道，这个时候来自己这里的青衣人也只能是心里挂着别

　　人的他家良人而已。顾惜朝在来醉杏楼的路上已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他就在

　　这个最温柔的红尘之地里看一夜他人的巫山云雨。可是，来了，看见戚少商醉梦不醒的样

　　子，他发现自己其实是不能忍受的。也幸亏，李师师只是满脸茫然悲戚的不知在想些什

　　么，不然他真的不能肯定今夜神哭小斧会划出怎样嗜血的痕迹，管他什么圣宠眷恩！不想

　　在这样的地方多呆上一刻，他只是来找某条呆龙，而不是来和什么红颜知己把酒吟诗的！

　　哼、戚少商！抱了人愤愤地转身离去，却听见背后森森敌意的声音：“大哥他在介意，有

　　些事他说不出口但并不能代表他无所谓，所以，顾惜朝，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青衣

　　人的身形一僵，李师师想，果然，老虎的须子不能捋啊，闭了眼，开始后怕。却看不见原

　　本怒火冲天的人听了这话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再睁眼的时候，哪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惜晴小居里，昏黄的灯火诉说着谁的脉脉温情？

　　喝醉的人腻在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完全没有一点深陷虎口的自觉。“少商，以后我

　　们回汴京的时候都住惜晴小居好不好？”顾惜朝搂着难得温顺的人软语商量，“或者、你

　　不喜欢惜晴小居这个名字，我们可以改成…..唔…..”却是怀里的人突然搂紧顾惜朝的脖子

　　奉上了自己的唇。

　　“唔，少商~”叹息的声音缠绵在谁的唇齿间。

　　“嗯…嗯…惜朝…我…我在…啊…别…你的手…”

　　“慢….慢点…”

　　“少商，我爱你。”

　　窗外烟花漫天，室内春意盎然。

　　恨白头？爱白头？从来死生无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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