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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今我来思 11 ...


  •   我离开屋院,绣姑迎上来,唤了声:“阿茱。”

      她身后还跟了几个远南将士,一见我,拱手道:“还请阿茱姑娘速速前往东侧门,四公子已率大军等在那里了。”

      我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几名将士与我回礼,随即绕去院内催促李贤与李嫣儿。

      行宫建在一座矮山上,东侧门通往山下官道。九月中,天气阴寒,道旁几株枫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正午浓烈的秋光收了起来,天际覆上云霾,五千将士在云霾下列阵,朔风烈烈,天上地下都是黑压压一片。于旻止策马立在阵前,遥遥看了我一眼,冲我点了一下头。不一会儿,几名远南将士便引着李嫣儿与李贤过来了。他二人都换了平西朝服,李嫣儿还好说,李贤被裹在一身广袖束腰层叠繁复的绀青世子袍里,似难受得紧,一忽儿伸手挠背,一忽儿又想去解头顶的玉冠,李嫣儿忍不住斥了他两句,暗自扣了他的手腕,两名护卫将他们请上排头一辆马车,大军随即起行。

      绣姑将车帘掩严实,压低声音问:“公主,那平西郡主可开口了?”

      我道:“李嫣儿说,那副逼着我皇兄将我逐出九乾城的画作,是于闲止交给沈琼的。他早就猜到我的行踪,以婚期做掩护,提前入雁山埋伏。而雁山中之所以会有燕兵,也是于闲止暗中透露给燕兵的消息。当日我们在雁山遭遇燕兵又被远南军所擒,并不是一个巧合。”

      绣姑愕然道:“公主是说,辽东王上京后,是于世子将公主的行踪暗中透露给了辽东境内的燕兵,那些燕兵……以为消息是从辽东那里得来的,于是进雁山埋伏公主,谁知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点头:“燕将齐朔好大喜功,又素不满燕太子将他派来大随境内,得知我要过雁山,大约盼着能生擒了我,立下一功,好早日回燕境。他太着急,也大概是当真信任辽东,反而没有再三确认消息的源头,误中了远南的计。”

      “随后于世子一并擒下雁山中的燕兵与随兵,状似不经意,将辽东与燕结盟的消息透露给十六。十六情急下,转告公主,公主得知辽东、燕、平西开战在即,怕随军遭到波及,央于世子放了卫将军,又暗中让卫将军将这一消息带给焕王爷,让随军及时撤出裕城,从长计议。焕王爷知是公主带的消息,深信不疑,从裕城撤军后,休整一阵,趁燕不备,转头去夺邛楼,岂知这一举动恰好引走了平西王城附近的燕兵,叫平西孤立无援,最终落入远南之手。”

      绣姑说到这里,想了一想,问,“那平西王李有洛呢?他是怎么知道公主您在远南军中的?那于世子又为何能料到李有洛所知?”

      我蹙眉道:“就是这一点,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我曾问过于闲止,他说……他猜的。”

      “猜的?”绣姑愣道,“公主您信他?”

      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想信,但直觉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我撩开车帘,云霾比方才更厚了,天地间风起尘扬,“于闲止的心思深不可测,也许……便是我们眼下拼凑出来的,仍非事情的全部真相,也许,还是我想得太浅了。”

      “都这样了,公主竟仍想浅了?”绣姑道,“于世子步步为营,运筹帷幄,我们这一路都被他算计其中,他还算计了随、算计了辽东与燕,而今偌大一个平西,就这么被他百算千虑地跟着姓了于,他……”

      绣姑似说不下去,忽然握了握我的手:“公主,咱们走吧。”

      “走?”我一愣。

      绣姑道:“绣娘能看出公主对于世子的情,自也能看出于世子待公主真心。乱世之中,他能将公主护在身边,实属不易,可单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诚如公主所说,他的心思太重,简直让人生寒,况乎他志在天下,而今平西已被他轻取,往后他又会怎么对待随?公主是我们随人的公主,他是伐随的敌,纵是两厢情深,日后也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那日公主得知于世子有难,为救他险些丢了自己性命,这就够了。绣娘是过来人,深知一个道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公主眼下抽身尚还来得及,若再与于世子纠缠下去,他的心思又这么深,只怕这辈子都要陷在这泥澡里了。”

      我听了绣姑的话,一时想起楚合死前曾告诉我,故平西王李栟有言,江山乱象,天下枭雄并起,只有一个人的心机手腕令他畏然惧之。

      我一直以为李栟畏惧的这个人是于闲止之父,远南王于思危。而今想想,于思危强在安邦理政,而那个身怀谋天下本事的,是青出于蓝的于闲止。

      楚合最后说:“朱碧,那个连李栟都畏然惧之的人,他会放过你?”

      我本欲应了绣姑,及时抽身,与她一起离开的,刚要开口,车轱辘像是辗在了尖石上,车身忽然一个颠簸,将我已到了嘴边的话震落了回去。

      不知怎么,我就想起那日于闲止背立在帐中一片清辉中,与我说:“你要信我,不可欺我,不可疑我,不可瞒我,我若不得已暂且走开,你要相信我会回来,要等着我……”

      我垂眸理了理裙裾,道:“不,我不走。”

      “公主?”

      “我不能就这么被蒙在鼓里,知晓半片真相就落荒而逃,我要把这一切弄个清楚明白,然后……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平西地处西北,白昼尤长,到得临岐已是戌时,竟才刚刚日暮。

      王宫内掌起灯火,大道两侧分列着平西王军与远南军,遥遥一片火色从毓正门燃到崇庆殿。

      我下了车,展眼望去,只见崇庆殿前立着许多人,或是冠冕齐整的王室宗亲,或是手持笏板的王宫属臣,于闲止身着与李贤一样的绀青世子朝服,立在这些宗亲臣属前。暮色被云霾压成混沌一片,被朔风裹挟着,搅入这宫阁前的灼然灯火,于闲止站在暮色与灯色的交汇处,整个人沉静而严穆。

      他看着李贤的马车停在阶沿下,对身旁一名长吏轻声说了句什么,长吏会意,即刻带着人去车前请下了李贤。

      奇怪李贤才是这王宫里的下一任王,但李贤步上阶台后,所有人或是畏惧,或是恭敬地却要为于闲止让步,要先将他请进王殿。

      于闲止负手而立,眸光流转,眉眼间不展露一丝情绪,忽然,他似不经意,朝我立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步入殿中。

      朔风忽然变烈,在他转身的一瞬,扬起他的衣袍。袍摆翻飞在灯色幢幢的暮里,仿佛染上这一天云霾与火。

      像要腾云而去的龙。

      这一刹那的帝王龙威。

      我的心骤然如擂鼓,不由跌退一步。

      绣姑问:“公主,您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半晌,才惶然道:“我好像,直到今日,才看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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