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一半秀》程九姑

4、4

　　符念兮终于又见到了宁愿。
　　其实宁愿还是没怎么变，年近四十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依旧短发，肢体修长，隐隐蕴着沉默的力量。不过气质比当年更加沉稳了，现在看起来，却是更加有魅力的对象。
　　宁愿和楚今宵经历了十五年的聚散离合，如今关系稳定下来，两个人都有种淡定执着的相守姿态。那是谁都无法打破的默契。
　　符念兮觉得，自己该是最清楚这种“不可能”的了。
　　但见到宁愿的时候，还是心动了一下。
　　楚今宵下厨，做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三个人加上小元宵，围坐一桌，吃一顿久违的家常饭。
　　“最近怎样，工作辛苦么？”宁愿只字不提这三年的过往。有些话题，不言不语，不是逃避而是种善意。
　　符念兮嘿嘿笑了：“穆导对我挺好的，师傅你放心吧。”
　　楚今宵给元宵喂蔬菜泥，小家伙儿贪心不足，腮帮子塞得鼓鼓地还瞪着大眼睛要楚今宵勺子里的，楚今宵正耐心地劝她咀嚼吞咽，一边加入话题：“穆一流强势惯了，要是觉得压力大一定要及时发泄。”
　　元宵吃完了嘴里的，张大嘴给楚今宵看，楚今宵又塞了一勺给她：“比如多吃点。想加菜随时跟我说。”
　　符念兮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虽然只有一点点突起，对二十五岁的女人来说也是足够伤人的危险讯号了。
　　楚今宵看了看她，又说：“别像你师傅那样，瘦得像竹竿一样。女孩子还是有点肉比较好抱。”
　　宁愿笑了，勾起楚今宵的一缕长发，问得诱惑：“那你是觉得我不好抱了？”
　　楚今宵瞪了她一眼：“当着念兮和元宵的面，不许下流。”
　　宁愿笑着收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符念兮：“对了，你昨晚是住在谁哪里？”
　　“啊，一个……朋友。”符念兮咬着筷子，吞吞吐吐道。
　　“听说话，不是个男孩儿气的女孩，就是个女孩儿气的男孩。”楚今宵盯着符念兮的脸，眼神里有话。
　　宁愿也放下筷子，带着微妙笑意看符念兮。
　　“没有啦！”符念兮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我和她才认识没多久，她是倾城歌的一个选手，昨晚去酒吧正好遇到，我喝多了，就，就……”
　　就后面符念兮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三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楚今宵手里的勺子停住了，小元宵咬不到，哇哇地叫起来。
　　“……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听起来，很像for one night的桥段呢。”宁愿黑着脸，点破。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睡了一夜！”符念兮刚说完，就自咬舌头。
　　宁愿和楚今宵忍不住，双双大笑起来。元宵看着好玩，也咯咯乐了。
　　“师傅，今宵姐，你们……”符念兮委屈地叫。
　　“嗯嗯，不逗你了。”宁愿整理一下表情：“大家吃饭吧。今宵你歇一会儿，元宵我来喂。”
　　宁愿从楚今宵怀里抱过元宵，顺便吻了一下楚今宵的额头，楚今宵白了她一眼，宁愿报以任劳任怨的贱笑。
　　符念兮看着，嘴角微翘，心下轻沉。

　　晚上，符念兮一个人在床上看前期小样儿，宁愿敲门进来，符念兮不由惊讶。
　　“师傅，有事么？”符念兮问。
　　“有些事，要跟你说。”宁愿坐到符念兮床边。
　　“什么？”符念兮顿时紧张起来。
　　就算这么久过去，再次和宁愿单独共处一室，符念兮还是心跳加速。
　　“这几年，有交往的人么？”宁愿问。
　　“啊？”符念兮一惊，说话都结巴起来：“有……没有。”
　　宁愿笑了：“是有还是没有？“
　　符念兮一咬牙，说：“有。”
　　宁愿没有什么表情波澜，问：“是什么样的人？现在还在一起么？”
　　“嗯。”符念兮绽出大大的笑容：“人很漂亮，体贴又靠得住，做饭好吃，唱歌非常好听……”
　　“哦？”宁愿微微惊讶：“是歌手？”
　　“嗯。”符念兮点头：“双城旗下的，还不是很红。”
　　“……这样。”宁愿沉吟了一下：“听起来倒是很不错的类型。”
　　宁愿抬起头来，盯着符念兮的眼睛。
　　符念兮看着那双深海般的乌黑眸子，就全身无法动弹，为自己的谎言感到无比羞耻和后悔。
　　宁愿摸了摸符念兮的头，说：“你好，就好。”
　　符念兮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师傅你放心啦，我很好。”符念兮恨不得在脸上写出“幸福”两个大字，把笑容又放大一倍。
　　“有什么事跟我和今宵说，我们总会站在你这边。”
　　“嗯。”
　　“如果稳定了，有时间就把她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呃……”
　　“这样我们会安心一点。”
　　“……好。”
　　“这条路并不顺。这句话虽然俗一点，理却是真的。要确定双方都有走下去的心和力。”
　　“师傅……你老了。变啰嗦了。”
　　宁愿在符念兮的额头上敲了一记：“死丫头，这么快就嫌我老了。”
　　符念兮一边喊疼一边嘿嘿地乐：“您老不老，应该问今宵姐才知道。”
　　宁愿不由笑了：“你啊……”
　　尾音拖得很长。宁愿的声音本就低沉，这一声就有了浓浓的伤感。
　　“师傅，你们安心，我会很好的。”符念兮轻松地说：“以前是我年轻不懂事，把崇拜当爱情。现在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才知道到底爱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符念兮了。”
　　宁愿直视符念兮坚定的眼神，许久，握了握符念兮的手。
　　“那就好啦。早点睡，晚安，念兮。”
　　符念兮灿烂地笑：“嗯，晚安，师傅。”
　　符念兮看着宁愿离开，整个人就瘫软在床上。
　　其实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走出来。捏造一个不存在的恋人更是像小孩子逞强一样的幼稚把戏，如果宁愿真的强硬提出要见对方，她就会尴尬地下不来台。
　　说不定宁愿也是猜到她在逞强，才没有揭穿她。
　　符念兮捂住脸，叹了口气。
　　转而一想，刚刚描述那个不存在的恋人的时候，竟然不自觉地把华韶当做了那个人。
　　她对华韶，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惊艳，从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加上她性格又好，每次见面都留下美好记忆，也难怪潜意识中希望她来担任那个恋人的角色。
　　但希望终归是希望。符念兮再次辱骂自己不知廉耻的意淫能力，把华韶从脑中驱走。
　　正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做斗争，手机来了短信，好巧不巧，正是华韶的。
　　“明天想听什么？”
　　明天是B城50进30的比赛。从这一场比赛开始，所有的表演都会通过各大电视台进行全国直播。和只有网络直播的海选相比，这才算进入正式的选秀环节。
　　符念兮想了一下，挑了一首最近很受好评的民谣。明天按赛制来说一人要唱两首，她只给这一首，给华韶一个机动选择的机会。
　　“快来称赞本小姐的品味！”符念兮发着短信。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给来回复：“略小清新。”
　　符念兮回：“好还是坏？我不强迫啦，一切按你比赛方便哦。”
　　又过了一会儿，华韶回：“都行。”
　　符念兮几乎能够想象到华韶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副自信又深沉的表情，不由微笑起来。
　　她终于隐隐有一种，可以重新开始的感觉了。

　　晚上７点开始的直播，符念兮从上午９点就在现场开始准备了。穆一流一早就君临天下，做总调度。所有工作人员都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一役鼓足了干劲儿，工作现场热火朝天。
　　导摄组本来就多是体力活儿，舒大爷带着男丁们忙着装仪器，架轨道，符念兮和伊丹拿着台本熟悉拍摄要求，定机位。到了午饭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喊饿。
　　眼看着快到１点，穆女王看了眼表，一声令下，停工，开饭。
　　符念兮和摄影组的小董一起去拿盒饭，正看到在后台练习的华韶。一身黑色，利落的发型和淡妆，帅气逼人。吉他一上手，更是分外惹眼。不少男女围在她旁边套近乎，既是忌惮她的实力，又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华韶看见符念兮，愣了一下，像是要打招呼又在迟疑。符念兮忽然想起现在的环境，装作没看见她一样，返身拿了盒饭就走。
　　选秀赛场激烈非常，一个不小心就要引来质疑。符念兮大小不成也算个副组长，为了不让华韶有顾忌，符念兮决定从我做起，公私分明。
　　华韶倒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继续和身边的选手聊得开心。
　　50进30的比赛分两场，每场25个选手。即使如此，一场还是要持续三个小时之久。开场之前，符念兮钻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滴了点抗疲劳眼药水。待会儿12个机位切来换去，一盯就是三个小时，不眼花才怪。
　　出门的时候正好和华韶打个照面，华韶看见她满脸惊讶，面色不善地问：“怎么了？”
　　“没事啊……”符念兮不知所以，时间又紧张，便匆匆说了句：“比赛加油，等着听你唱歌。”转身离开了。
　　直播开始。分组展示之后开始正式比赛。华韶上场很晚，在后台练琴，几分忧心。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陆安琪大方地坐到华韶身边，问。
　　华韶冲她笑笑。陆安琪属于传统的慢歌选手，声音温柔甜美，人长得像八十年代挂历上的相片美人，应对也得宜，在一群露大腿烫短发的新潮姑娘里面如一股清泉，很讨主办方的喜欢。
　　“你是几号？”华韶问陆安琪。
　　“二十……二。”陆安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哈，够二的呀。”华韶打趣，惹得陆安琪一记秋波怒涛。
　　“你别摆出这张脸好吗。”陆安琪捅她一记：“你都不自信了，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怎么办啊。”
　　华韶笑着摇摇头。
　　“待会儿唱什么歌？”陆安琪问。
　　华韶报了那首童谣的名字。
　　“唱给我听听吧！当练习了。”
　　华韶想了一下，摇头：“不行，这歌是说好唱给另外一个人听的。”
　　“咦？”陆安琪夸张地拖长了音调：“华少你……”
　　“我给你唱另外一首吧。”华韶抱起吉他，迅速转换话题。
　　后台本来挤满了候场选手，人声嘈杂，吵闹不堪。华韶的歌一响，房间里不自觉地安静下里。整个后台都只能听见华韶一个人的歌声。

　　……
　　昨天的花儿啊
　　把我的梦深埋地下
　　明天的花儿啊
　　把我的梦带去天涯
　　繁花似锦的梦啊
　　让我实现它

　　一曲终了，陆安琪带头鼓起掌来。人群中真诚赞许的眼神、敬佩的眼神、感动的眼神、妒忌的眼神、惊怕的眼神交杂成一片。而华韶只对着陆安琪笑，两人眼神交汇，分外动人。选手中有人看着她们，露出暧昧的笑容。
　　穆一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后台门口：“22号陆安琪，准备一下。大家各就各位，第一轮快结束了。”
　　后台再一次忙碌嘈杂起来。华韶拍了拍陆安琪的肩膀，竖起拇指。
　　穆一流看着华韶，若有所思。

　　很快轮到华韶登台，在选手和观众中已经积累了一定人气的她一上台就得到了胜过他人的欢呼尖叫。符念兮看到华韶的脸，也是精神一振。
　　华韶果然唱了符念兮要求的那首民谣，还是加入了自己特色的改编。听起来“华味十足”。符念兮听着，几乎沉浸其中忘了切换。几个机位的摄影进程似乎都粘滞不懂，连移动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华韶一边唱，一边扔给最近的镜头几个意义非常的眼神。看得符念兮竟然心跳加速起来。
　　结束之后，华韶果然超过陆安琪，成为全场最高分。最终和其他5位选手一起直接晋级30强。
　　符念兮也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华韶对着镜头欢喜的表情和胜利的手势像是对着这边做的一样。对此伊丹似乎颇有同感，华韶一张嘴，她整个人就陷入了花痴状态。
　　“一听见她唱歌，我的心就好像被猫爪子挠一样……怎么办！”伊丹扭动着。
　　“= =你直接说你心痒难耐春情大发不就行了么。”
　　后面的比赛还算顺利。一场刷下去10个人，被淘汰的姑娘一半以上哭得梨花带雨。符念兮小心切换着镜头，尽量避免赤裸裸的特写。对于使用镜头的权利，她一直小心珍惜，尽量避免滥用和暴力。悲伤、痛苦、愤怒这些人一生中最阴暗的状态，她并不希望用镜头予以铭记或者传达。这对接受者和当事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伊丹看着符念兮的操作，有些目瞪口呆：“小福晋你好厉害……我看了这么多年选秀直播，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镜头切的像后期剪过的艺术摄影一样。”
　　符念兮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镜头。
　　然后她就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机位中的华韶和陆安琪，两人双手紧握，表情认真。
　　符念兮不知怎么的心就沉了一下。手一滑，把这个机位插了进去。
　　当时符念兮就囧了，以为回去之后一定会被算做工作失误骂一顿。没想到结束开总结会议的时候，舒大爷专门表扬了这个镜头。
　　“……结束那组镜头切的太漂亮了，小福晋你真是顶呱呱的。特别是华韶和陆安琪手牵手的那个镜头，当时谁也没注意到，市场部的跟我说观众反响特别强烈，网络点评爆红啊。好样的！”
　　符念兮目瞪口呆，伊丹附到她耳边小声说：“这就是时代的力量啊……粉红当道，暧昧无罪！”
　　符念兮只好呵呵笑着。
　　之后开了会，第二天是C赛区的50进30，因为B赛区这边的工作量不是很大，组里要调人和大导演一起过去观摩学习。符念兮表现出色，和舒大爷一道获此殊荣。
　　符念兮这才算宽慰起来……起码明天不用工作了。

　　今天下班很早。符念兮看看表，才８点钟，忽然心头一动，拨了华韶的电话。
　　华韶接电话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喂？”
　　“嗯，你在家么？我今天提早下班，要不要买点吃的去慰劳一下你？”
　　“啊？”华韶听起来有点慌张：“呃，我，我在，那，你过来吧。”
　　“怎么啦？”符念兮笑了：“你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没有，我刚睡醒……”华韶的声音的确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那你等我。半小时之后到。”
　　挂了电话，符念兮买了些小点，打车到华韶家。Ｂ城的交通一如既往的糟糕，符念兮到的时候已经10点了。
　　华韶一开门，符念兮就呆住了，继而爆发出大笑。
　　“怎样？没见过女人敷面膜么？”华韶瞪她：“我已经快三十了，不保养很容易老啊。”
　　符念兮乐不可支：“就是不习惯，嗯。华姐你真可爱。”
　　华韶不理她，把她带到沙发上，遥控器扔给她。两个人一边看白天的重播，一边吐槽，一边吃东西，十分欢乐。
　　“哎，你今天没事儿吧？”华韶忽然问。
　　“呃？”符念兮一口豆沙包噎在嘴里：“没事啊……我怎么了？”
　　“我看你……好像哭了？”
　　符念兮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哦，那是我在洗手间滴眼药水！”
　　“……这样啊。”华韶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你呢？今天艳福不浅呀。”符念兮开起华韶的玩笑：“我刚百度了一下，发现‘花旗’都有贴吧了！”
　　“你还敢说。那镜头是你切的吧？”华韶恨恨：“我朋友一个劲儿给我打电话，说我是不是打着比赛的幌子勾引姑娘去了。”
　　符念兮忽然有个冲动，犹豫了一下，问：“你介意我问你那个don’t ask, don’t answer的问题么？”
　　华韶沉默了一下，又笑了一下，说：“不介意。”
　　“……then？”符念兮莫名紧张起来。
　　“哎，小朋友。”华韶表情神秘莫测，语气语重心长：“这种事情不能说是，还是不是的。我有过男朋友也有过女朋友，这样说你懂？”
　　符念兮闷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滥情。”
　　华韶笑开来，眼中的星光又漏出来，揉乱符念兮的头：“情况都很特殊，不过我现在是单身啦。”
　　“……再过几天就不是了吧。”符念兮酸溜溜地咬包子。
　　“嗯，我倒希望是这样。”华韶笑得春暖花开，看得符念兮食难下咽。
　　华韶看符念兮脸色难看得厉害，也不闹了，换了话题：
　　“哎，你明天去C城么？”
　　“嗯，你怎么知道？”
　　“我们今天的前五强也要去看啊。”华韶说：“听说有几个实力很强的选手……”
　　“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符念兮说。
　　“就是想看看。我倒没那么想赢。”
　　“那你想干嘛？”
　　“不是跟你说过？就是说话算话。”
　　符念兮不说话了。
　　华韶也感觉到冷下来的气氛，从沙发上跳起来：“等我一下，我去把面膜洗掉。”
　　符念兮答应着，继续看赛事重播。镜头中华韶和陆安琪手牵着手，有种强强联合的微妙磁场，看得人赏心悦目，目眩神迷。
　　符念兮吃掉了最后一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