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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阅天机又往前走了一步,笛声飘渺在树林深处,衣角拖曳在铺落着枯萎花瓣的草地上,脚步声被风吹过树枝的响动掩盖,沙沙摇动着落下一些碎雪,好像冬天还没有过去。
      阅天机辨明方向,他拨开挡住道路的树枝,那些零星半开的花朵脆弱的随时可以在风中凋落,有一片斜斜停留在肩头,衬着衣衫雪白的颜色几乎无法察觉,他闻到细细的,带着一缕幽寒的暗香,脚步停顿了片刻,继续往前走去。

      笛声是熟悉的,他确定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画面里该是雪中悄然绽开单薄的花朵,天地清寂孤寒,盛放、枯萎,一曲过后刹那芳华,如同经历一场短暂的轮回。

      这样的天气里站得太久,手指会不会不大灵活,按不准笛孔呢。阅天机忽然想,他自己是做不到的,煌军的核心人物之一在武力方面不足以自保,随军期间的确偶尔会产生一些麻烦,但根骨不佳也是事实,许多年来他早已习惯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他的头脑和术法很多时候足以令敌方忌惮。葬魂皇时常不放心要他多带一些人,没有必要,他躬身微微一礼,额发垂落下来遮掩目光,烛火下根本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他想,但即便他低着头,仍有微光闪烁在眼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葬魂皇一袭铠甲依旧耀目冰凉。

      他太久没有吹过笛子了,自从六云琴开始成为漩涡中心的目标,越来越多的事情将本不充裕的时间占据,天气渐暖,三月里站在鵷龙之殿外可以看到山坡上深深浅浅的红色,天光朦胧微亮时仿佛重叠着流转变幻的霞光,他还记得当年住在壶天草堂也有相似的场景,桥下清澈晶莹的水光携裹纷落如雪的花瓣,可以诗词遣兴,或铺纸磨墨画上一幅流水落花。

      阅天机伸手攀住一段花枝,他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忘记带上那一管玉笛,那本是随身旧物,音质极佳,但被带来中域之前,葬魂皇也从未听过他吹奏。

      的确很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阅天机想,已经找到了笛声的来源,他静静站在花树背后,看到同样穿着白衣的背影,同样白色的长发,甚至细节一丝不差的长笛。如果那是他自己,那么此刻注视着对方的这双眼睛又是谁的呢,阅天机想了想,是在梦里吗,微微侧转的面庞有熟悉的轮廓,如果真正回头,他想自己会看到如同镜像中的一副面孔,是曾经的他,或是未来的自己。
      他转身,细雪随着难耐春寒的落花弥漫在风中,将一切同现实相悖的存在隔断。

      四境之中,中域似乎的确是被神明所眷顾的土地,春天的气息早早便透过阳光和花朵充盈每个角落,而在他的故乡,这个时候仍然只有厚厚积覆的冰雪,山崖突兀高峻,遍生细瘦顽强的灰色植物,如同沉默灰败的目光,习惯的忍耐中只在意最基本的生存。

      可是这个时候也会下雪。暮云知书打开窗户,薄白的雪色沿台阶堆积铺展开去,院子里有士兵拿着竹帚扫地,很快清理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又不至于破坏平整洁净的大部分雪地,梅花过后是桃花,开在那里一样的供人欣赏。
      你冷么。阅天机站起来,将整理好的竹简放回书架,暮云知书摇了摇头,阅天机取下新的几卷,那便是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场桃花雪,已经快到四月,在中域,这种气候转变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暮云知书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老师最近似乎有一些变化,但作为亲近的弟子,他又的确说不出这变化出自哪里。沉域时的阅天机,在中域的阅天机,那些年里他对老师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前者,但那时也许只是时机未至,太多东西在隐忍中蛰伏,就像葬魂皇没有到来之前阅天机固执的为未知的对象等待在壶天草堂,直到一个契机,一个机遇,没人能绝对的肯定或否定现在的阅天机同以前判若两人,也许更加冷静,也许更加无情,对着刚刚救回来的少女说出‘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天,那是她的命’,他不怎么明白老师这句话里的意思,虽然这次的举动的确有利于军心齐聚。

      炎凰煞凤抱着病弱的月蕊净儿,玉笛送回葬魂皇手中,空气里仍然隐隐回荡寒中曲的余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炎凰煞凤此时仍是不愿意同阅天机说话的。
      走吧,有些冷了。暮云知书应了一声,跟着老师沿山路走回居住的殿所,除过葬魂皇以外,阅天机几乎不对别人解释自己一些决定的动机,这个问题就暮云知书而言也是一知半解,碰到心情不错的时候,对方随口一句‘不小心’可以是万能答案。

      晚饭时候热一些酒,少少的饮几杯可以暖身,也不会醉,在阅天机那里只限三盏,这里的酒比起沉域所产的温和太多,饮下去缠绵回甘,即便是他这样酒量不算太好的人喝下整整一壶也不会醉,但习惯就是习惯,习惯有时候等同于自身默认遵守的规矩,葬魂皇座下的首席谋师智计多变心机难测,没多少人觉察得出其实他经常将自己的行为圈定在一个范围内并划出界限。

      可以保持冷静,不会被额外的情绪影响不是吗。漫不经心的说出来,面颊因为温暖有了一点血色,外面雪粒子不断扑打在窗纸上,沙沙的轻响让暮云知书想起在沉域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那一季梅花开的惊心动魄,刚刚死而复生的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会尽力去做,但……暮云知书有一丝犹豫。
      如果有一天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上。阅天机道,暮云知书低下头去,听见他的老师说,你必须去做。
      许多事情是不能因为当下的一厢情愿去做出决定的,如果这条路通往你最初的愿景,那么没有后悔的必要。阅天机道,除非你是个软弱的人,但软弱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愿望了吧。

      是,我会跟随老师一同走下去。
      不是这个意思。阅天机笑了笑,如果将来你有了其他的想法,并且确认那是你一生都不会后悔的决定,你只须遵从自己的行为,不必顾忌任何人,包括我。
      我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是只知在屋檐下躲雨的鸟雀呢。阅天机说,杯子轻轻落在桌面上,婢女进来收走了尚有余温的酒壶,换上清淡的粥菜。

      白天议事完毕以后他和葬魂皇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行走,阳光下渐渐融化的积雪背后露出稍微湿润的泥土,阅天机伸手碰了碰枝头寒凉幼嫩的花苞,会死去一些,但剩下为数不多的仍然选择绽放,粉白色接近透明的花瓣,脆弱的随时会被冷风吹落。

      梦里也是这样么。葬魂皇问道,他扬起的披风在这里颜色太过亮烈,显得有几分不合时宜,错综横生的花枝偶尔缠在同样醒目的红发上,阅天机站在身后帮他解开,葬魂皇回头,狭长眉目静静望着身边陪伴的白衣文士。

      的确,不过仍然有落雪。阅天机道,他想着梦中远处天空的颜色,不是黎明前点缀着寒星的苍白黯淡,也并非黄昏时分如同野火焚烧的旷野,一定要形容的话,会是极深的水在深冬结起厚冰,人们站在岸边看到的蓝色,幽深而宁静,他在冰面上望见自己的模样,一如在花树深处看到熟悉的背影。

      为什么要离开。葬魂皇若有所思,如果是我,我也许会上前同‘自己’交谈一番。
      那也是一种挑战,不是所有的人都真正了解自己,愿意面对自己。阅天机微微笑着,还是说,魂皇心中仍然没有理想的对手,所以将自己视作另一种挑战也不错。

      谋师说笑了,我们现在面对的敌人并不算少。葬魂皇止步,不过假如真正有那么一天,能够战胜自己会比以往任何一次胜利都更值得铭记。
      是。阅天机点头,这一处视野极好,隐约可见远天升腾的赤红云彩,宛如血色的漩涡,那是沉中两域交界的所在,刚刚暮云知书传回消息,结界再次破裂。

      那么谋师你呢。葬魂皇收回目光,一片花瓣吹落在肩甲上,他用手随便拂去了。
      我与魂皇不同,看到的更像是过去或未知的命数。他听见白衣文士仍然平静的声音,我只是不习惯回头,而如果预示的是来日自己的命运,无论理想与否,阅天机还是会依照自己早已认定的道路去走,那么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差别。
      只是梦而已。阅天机道,魂皇无需介意太多。

      总会走到那一日,尽管那一日也许遥遥无期,或许在还没有看到尽头时便不再有机会前行。阅天机想了想,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谋师,我们离开沉域多久了。沉默了片刻,葬魂皇忽然道。
      总有一些年了。阅天机笑了笑,来日魂皇霸业得成,我想回去再看一眼壶天草堂那些花树。
      你不能离开。葬魂皇并没有看他,衣袖掩住牵起的手,将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指渐渐暖到温热,阅天机微微挣了挣,但对方除了固执并没有给他其余的回应,
      是。他轻声道,我始终会在你身边,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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