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之痕》西雅

1、全文

　　蕙不能归类到“美人”的行列，但某些方面却也可以称得上是“天生丽质”：她有很好的皮肤，紧致光滑，如象牙般的质感；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此外，她还有一头乌黑，甚至会显得过分丰繁华丽的秀发显示着她正当华年。生活经验早已告诉她无须急于取悦他人，因为她自有一种温和、持久的力量,几乎能够战无不胜。

　　蕙在美术馆工作，是为一次艺术活动拉赞助认识誉的。她来到他的办公室争取他的赞助费。蕙的说辞简洁而务实；而誉正是被这种很古典的冷漠姿态打动的。

　　虽说不上一见钟情，但誉确实被打动了。他被打动的原因是察觉到她的简洁漠然隐藏着一份深刻的伤痛——就好象一件光滑精致的瓷器里面有一道深深的裂痕。这样的女人让誉这样的男人很有进一步探求的欲望。

　　当蕙发现誉以一种既好奇又克制的目光打量自己时，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她没有深究缘由，只轻巧地忽略。

　　之后他们有一段比较频繁的接触，例如她要咨询他对活动的意见、向他汇报活动的进展等。她总是避免跟他有目光的接触，以一种不失礼节的方式对着自己的文件说话，语气温和又干净利落，加上淡淡的微笑，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一名文艺工作者的习性。他呢，从不插话打断，等她说完才提提问题，偶尔发表极为简短的评论也只是想表明他在听。其余的时间他则用毫不掩饰的放肆的目光笼罩着她的全身,他想知道裂痕到底在哪里，尽管他明白这样的观察只是一种妄然的行动。

　　那次的活动很成功，誉觉得这个沉静、温和的小女人完满完成自己工作的同时也不露痕迹的报答了他，为他的公司做了很好的宣传——正如她先前承诺的。他以这样的理由给她打了电话，邀她共进晚餐。在讲电话的时候，他似乎看到蕙像平常一样轻轻一笑的样子。原来蕙的声音在话筒中有些变了样，但却加强了她那独特的温和简洁的说话方式的效果，她以礼貌而周全的言语拒绝了邀约。

　　蕙的拒绝让誉觉得一阵沮丧，他马上命令自己不要纵容这种懦弱的感情。

　　两个礼拜之后，为了听听蕙的声音，誉又打通了她的电话。声音和语气还是那样熟悉，几乎让他大吃一惊。他早已想好借口：看能不能再给他几本那次展览的画册，有几位朋友想要。当他申明了要求后，得到的回答仍是她的一贯的风格：“好的，策划部肯定还有，我让人给您送去。”
　　结果送来的不只是几本画册，还有一张美术馆的酒会请柬。

　　酒会上蕙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礼服，将光滑的脖子和漂亮的锁骨露了出来，头发也正正规规的盘在头上，形成优美的线条。她极力想表现自然一些，但改变的装扮还是使她变得拘谨，为了少说话，她喝了很多酒，脸上泛着红晕。
　　酒会后蕙没有拒绝誉送回家的建议。
　　夜色浓重，蕙的神情显得轻松愉快，脸上还残留酒后的一片绯红。誉禁不住吻蕙，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别扭，没有推却。她表现得很自然，像已把誉当成是多年的爱侣。

　　到他们彼此很熟络地坐在这家餐厅吃饭时已经过了半年了；
　　蕙和誉相处得很好,俩人似乎心心相印地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一起度过了人生中诸多困境和挫折,达到了最后的淡泊和谐。他们心里明知道这不是事实，而只是为了相处才在行动和心理上制造的假像。
　　“你为什么不吃了？”
　　“我喜欢看着你吃——你吃东西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吃得特别多？”
　　“在女人当中算是挺多的，但我不是指这个。”
　　“啊——那是指我吃得快，很难看吗？”
　　“是很快，不过不难看。可以说是用极正确而优雅的方式在狼吞虎咽。”
　　“你说话进步了很多。我喜欢这种说法。我把吃饭当作是一件要处理的事情，所以要一鼓作气地完成它。”
　　“这只是一方面，你吃的很讲究，饭、肉、青菜都分配好，不会先把一样吃完再吃别的。也就是说你是一个有条理的人。”
　　“不错，我是有条理的人，而你呢，是很喜欢观察的人吗？”
　　“不对。只是因为人都是注意看自己喜欢的。”
　　蕙轻轻一笑。这是男女谈情说爱的开始，可她却闭口不言了。
　　这样的情况是他们在一起通常的情况。

　　饭后的红酒让蕙的双颊泛红，她像那些心情烦闷而要借酒消愁的人那样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喝着，直到眼睛发红才放下酒杯，长长地嘘了口气说：“我不能爱你，我也不能爱任何人——我没有资格去爱一个人。”
　　“嗯，为什么？”尽管蕙的样子像是喝醉了，但誉知道她没有醉，她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喝醉的女人。
　　果然，她的语气很冷静，神情是一种特别的淡然——
　　“你肯定听说了一些有关我前男友的事。”
　　“……听说，他飞机失事不在了。”
　　“嗯。其实到他出事前，我们早完了。他要出国，是很早就决定好的事，是认识我之前就计划好的，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喜欢我，只是以在一段时间内找一个人来陪陪的心态来跟我交往的。可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初恋，我是很爱他的……所以，即使知道了他的心思也没有跟他提出分手，我是默默的希望他会忽然改变主意……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我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我知道别人是怎样对你说的，说我一直很悲伤，到现在都没有复原。不，不是的，他们都错了。其实，我当时是高兴，我对自己说——啊，好了，这回你走不成了吧！——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并且不觉得丝毫悲哀。但是，后来我突然就开始自责了，想不到自己竟会有这么无情的想法！所以，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任何人了。我深深爱过的一个人，他死了，我居然会那样想。”
　　“原来是这样。”誉静静的听完后，仅仅说了这五个字。

　　晚饭后街道上是一派轻松热闹的景象。他们一直沉默着，但是当目光相接时，俩人都会轻轻一笑，像那些默默地分享着同一个秘密的人。笼罩着他们的却是异样的气氛。
　　到了蕙的住处，她下了车，向誉摆摆手道别后就飘然而去了。
　　“蕙！”
　　蕙一惊，站住了，她回头看见誉已经下了车。誉向她走近，温和的目光，说：“要是我死了，你也会那样想吗？”
　　第一次，俩人的目光是交融在一起的——誉得到的答案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你会那样想是因为你真的很爱他，不是吗？有爱才有恨。”

　　魔法解开了——这是很简单的魔法，但须一位有翩跹风度、能走进公主的心的王子才能解开。
　　久许，蕙抬起头，嫣然一笑——那道裂痕展现了出来，暴露在夜的空气中，同时也正在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