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为证》慕云心

55、五十五、往事

　　珀多城地下，边缘人秘密营地。雷诺被小东西领到一间祈祷室中，以血祭祀霍曼天神，正式加入了边缘人行列。事后，小东西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你，你两个世纪来一直在神殿祈祷？”

　　“是的。”

　　“你真有恒心和毅力呀。”叶默是真的赞叹，可是她想不明白，“那之前呢？你在哪，做什么，从哪来，经历过什么？”

　　叶默迷惑地看着这个神秘的家伙，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她从他的血液中获得的记忆只有那么点，怎么回事？

　　雷诺现在完全相信了一件事，小东西获得了他的能力。她从他的血液中看到了两个世纪来他曾做过的事，但不是全部。或许是因为她品尝的鲜血太少了，或许是因为她的力量还不足以与他匹敌，或许是，他们曾经的血交，小东西早就获得了他一部分记忆，他们的记忆重合在一起，小东西无法分辨，更或者，这是天神的安排。

　　“一言难尽，我的某些记忆消失了，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平静地回答。那么漫长的岁月，有很多事他真的忘记了，所以，这不算说谎。

　　“真的吗？”小东西瞪大了眼睛，“我也曾失忆过，那种感觉实在遭透了。”

　　“失忆过？那现在呢？”雷诺立刻紧张了，小东西都想起来了？那她为什么没有去找J？

　　“两百年前我刚来到帝国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连我的出生地、家人的名字都忘记了。不过经过漫长的休眠，我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

　　雷诺的心似乎被一只手捏住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应该恭喜你，那你记得你是怎么来到帝国的吗？”

　　“我是被人口贬子绑架来的。”叶默很平静，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而雷诺的心又一沉，“一次同学聚会后我驾车回家，在路上一个血族男人跳到我的车顶上，车子失去控制撞到了路边的大树。等我醒来时，已经在霍曼星球上了。”

　　当时的情景可没有叶默说得这么轻松。漆黑的夜，路灯昏黄，一道鬼影闪过，接着通的一声，仿佛一块巨石砸到她的车顶上。然后，一张惨白的脸倒挂在挡风玻璃上，她最后的记忆就是眼睁睁看着一对白森森的血牙伸长、伸长……

　　当叶默从长眠中苏醒后，这段记忆便清晰地从她大脑的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不是在绝望下出于自愿成为血仆的，而是被血族中的败类绑架拐卖来的。许多个夕阳沉落的黄昏，她坐在马拉大雪山的绝颠上眺望远方，缅怀着她作为人类时的点点滴滴。

　　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疼爱弟弟的顽皮，一幕幕如电影般在眼前回放。爸爸重病英年早逝让她伤心欲绝，谁知一年后妈妈在深切的思念中心脏病突发也离开了她。她和弟弟抱头痛哭，曾经最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那种痛，实在难以承受。

　　好在她还有弟弟，小捷仿佛一夕之间从男孩蜕变成了男人，紧紧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她：“姐，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好在她还有大峻，爸爸好友的儿子，她的青梅竹马，她最喜欢的大哥哥，后来成了她的未婚夫。在她最悲伤的日子里，他从部队赶回来日夜守在她身边，陪伴他们姐弟共同度过了人生中最黯淡的日子。高大伟岸的他总是抚着她乌黑的长发，叫她“小叶子”，告诉她，她还有他……。从此，十七岁的她，眼中再也没有其他男生。

　　那时，她一心只想和大峻在一起，不愿离开A市。小捷为了她放弃了出国留学，和她一起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她突然失踪，从小感情至深的弟弟会难过到什么程度？大峻会不会急疯了？他们是不是四处找过她？大峻一定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网。可是，他们不可能查到的。霍曼人那么狡猾，偷渡到地球几百年了都没被各国官方发觉，他们怎么可能发现她是被外星人绑架的呢？

　　他们后来好不好？大峻有没有更好的对象？弟弟呢，有没有让他心动的女孩子？他们的一生幸福吗？

　　无数次，叶默对着夕阳流泪，心，特别特别疼。霍曼纪元过去了两个世纪，她获得了永生，沉睡又苏醒。而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在她的遗忘中度过了一生。

　　小捷、大峻，你们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为了姐姐，小捷要幸福。为了小叶子，大峻也要幸福。

　　他们已经属于过去了，而叶默，一直傻呼呼地在心中祈祷，要幸福，小捷和大峻，一定要幸福！

　　这些往事，曾经的爱和痛，曾经的罪恶和伤害，叶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连对最亲密的露西也没提过。而今天，不知为什么，这个有些讨人厌、说话直率到唐突的家伙，竟让她道出了心底的秘密。叶默呆呆地看着雷诺，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雷诺看清了小东西眼中的伤，那么痛，那么让人心疼，极力克制住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轻声问：“那你恨么？”

　　叶默浑身一颤，而后又平静下来，缓缓地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恨。”

　　也许在她沉睡中，血族的基因同化了她。她想起了所有的事，有伤感，有遗憾，有惆怅，有失落，有浓浓的撕扯不断的思念，而唯独没有恨。忠诚融进了血液，她再也没有把自己划在血族之外。她盼望战争结束，盼望霍曼帝国取得胜利，赶走巨人，与毛人族和谈，重新接纳包括蓝血族在内的所有地球裔血族。只是，蓝血族会得到宽恕吗？

　　雷诺注视着小东西：“那个卑鄙的人口贩子，不能被宽恕。”

　　“唉！”叶默叹了口气，“的确不应被宽恕。他们伤害的不仅仅是被拐卖的个人，在血仆身后，是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父母、兄弟、姐妹、爱人所承担的痛苦，没有尽头的思念，太沉重了。不过，在这件事上，人口贩子固然罪大恶极，帝国的统治者也难辞其咎。如果不是他们对人类鲜血的贪婪，如果没有他们的估息纵容，怎么会有那么大规模的人口贩卖呢？”

　　其实，蓝血族更是受害者，他们是以作为炮灰的目的被带到霍曼星球的。这其中，隐藏着多少罪恶啊。

　　雷诺沉默了，小东西说的是事实，他竟然无言以对。

　　“不说这些了。”叶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珀多城地下基地。”

　　雷诺真没想到，在这座拥有二十万人口的小城市地下，竟有着边缘人苦心经营了一百多年的暗城。这里有商店，有影院，有酒巴，有舞厅，有居室和棺材，更有强大的监控系统，紧急通道全天候有人守卫。

　　叶默笑着说：“我们储存了大量血液和药剂，若发生大的战事能容留两千人在此躲闭战火，所有储备足够这些人生存三年之久。”

　　“不过，这里看上去很冷清。”他们走进小酒巴，除吧台后站着的调酒师外没一个客人，雷诺点评道。

　　“M，喝点什么？”那人殷勤的招呼着。

　　叶默看向雷诺：“想喝什么，我请。”

　　雷诺脱口而出：“紫血莲酒。”

　　那调酒师脸上抽了抽，叶默则横了他一眼：“你真不客气呀，想让我破产吗？幸好这种贵族才买得起的高档酒我们这没货。”

　　雷诺知道自己失言了，假意自嘲地一笑：“哦，那随便吧。”

　　“海德，这是雷诺，给他来一杯黑血龙果酒，我要一杯甜果汁。”

　　“哦，原来这位就是新加入我们的殿下呀，你好，我是海德。”海德大咧咧地伸出手来，雷诺没有犹豫立刻握住用力地晃晃。

　　下一刻，海德端上了血酒和果汁，雷诺看着小东西殷勤地把酒杯递到他面前，便强迫自己忽视那只玻璃杯上很明显的的四个大手指印，和小东西欣然碰杯。然后，……他直接喷了，这怪味道实在令人无法忍受，真是太恶心了。叶默被他喷了一脸，边用环保纤维巾擦着，边瘪着嘴瞪他。

　　咳咳，雷诺剧烈地咳着：“请原谅，咳咳，我太失礼了，咳，可是这酒，咳，太烈了。”

　　叶默看着自己的那杯果汁也被他喷得好脏，郁闷地放下杯子，掏出一枚银币放在吧台上，也不理雷诺自己走了。

　　雷诺立刻跟上她：“我不是有意的，真抱歉。”

　　“你是不是出身在大富大贵家庭啊？唉，我母语中有一句话叫做‘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用来形容你应该比较恰当。”

　　雷诺不以为然：“那说的是红颜命薄，和我一点不沾边。”

　　这回叶默被雷在当地了。雷诺知道自己又失言了，耸耸肩做无谓状：“我喜欢中国文化，实在是博大精深。”

　　“嗯，”叶默嘴角抽了抽，换了话题，“我带你去买身新衣服吧。”

　　“M，谢谢。”

　　“谢什么？你怎么忽然变客气了？”

　　“你对我这么好，当然要谢的。”雷诺的声音很柔。

　　谁知小东西狠狠横他一眼：“你真要感动的话，就赶快让伤口好吧。那样就不用像条尾巴似的，我走到哪里都得带着。”

　　谁知这个家伙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原来你是为了那个誓言不得不对我好啊，亏我还真心感动。”

　　叶默忽然不说话了，只顾快步向商店去。她觉得自己和雷诺太亲近了，不要让他误会什么吧。

　　地下城的商店中货物还是不少的，只是所有东西都散发着一股霉味，自打一进店门，雷诺的眉头就成了川字。他心里发誓，小东西再怎么好心坚持，他也绝对不穿这里的烂衣服。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里还真找不到他那么大尺码的衣服。

　　出了店雷诺仍皱着眉：“你经常在这里留宿吗？”

　　“不，这里不见阳光阴森潮湿到处是腐败的味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很少来。不过今天要在这里歇了，我要等冷泉谷的人来，问问他们具体情况。”

　　“那我带你到市中心去吧，那里有一套房子产权是在吉亚神殿祭司名下的，我有钥匙。”

　　“哦，真的吗？”小东西一下子开心了，“那我叫上露西一起去。”

　　“露西和乔一直在一起，祭司那套房子可能很小，不太方便。”雷诺不动声色地拒绝。

　　小东西一点也没起疑：“哦，那好吧，我们走。”

　　这房子一点也不小，双层别墅式住宅，宽大的起居室，主卧客房共五间每一间都有浴室和一具大棺材，更有露台还有地下室，要多舒适就有多舒适。雷诺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以前也没来过。叶默根本顾不上怪他，躲进一间客房快乐地洗了个泡泡浴。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衣橱中挂着几件丝质睡衣想也不想不客气地穿上，接着不顾眼前明月高悬就钻进了棺材。满足地叹息一声，阂上了棺盖，真舒服啊。这感觉好像回到了天马城堡，又安全又温馨。可心中忽然充满了惆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又爬了起来。

　　雷诺给她留了字条，说是出去买些东西，并告诉她冰箱中有吃的，让她随便取。叶默看着陌生的字体，摇了摇头。取了一些冰镇鲜血，叶默来到书房，本想找些书看的，却瞥见了书桌上的立式超薄电脑。于是她打开了电脑，上了网随意地翻着页面，帝国通缉令便自动跳了出来。一张张通缉令上都附有犯下重罪尚未缉捕归案的罪犯照片。叶默本来只是随意扫了几眼，谁知，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底。

　　脸上的血色霎时消退，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