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陈系江

2、回来

　　【二】

　　(1)
　　此时的我和尚路坐在西都高速站的候车厅里，一位乘务人员向我们走来，微笑着对尚路说：“小姐您好，这里不允许抽烟，请熄灭您的烟头好吗？“
　　尚路头也没有抬，不耐烦的熄灭烟头对我说：”周琛，你知道么？我对州城只有一点是不排斥的，就是那鬼地方可以随心所欲的抽烟，没人管。“
　　尚路说这话只是给我一个人听，可是她是大嗓门，所以面前的这位乘务人员脸色一变，无奈的翻着白眼走了。
　　看着尚路紧锁的眉头中透出的悲伤，我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州城了，那个我们说着要远远离去，却怎么也走不出的地方。
　　州城，是我们记忆中的伤。

　　(2)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才最为合适，因为我不抽烟，所以我连这唯一的不排斥都没有。只能坐在她身边沉默的望向自己脚上的鞋子，这是我为自己买的第一双高跟鞋，为的只是再次回州城的时候，能够清晰的摆脱从前的影子，最好让别人都认不出我就是打这鬼地方出来的人。所以我还给自己化了妆，烫了发。
　　“周琛呀，有没有人说过你这身打扮就像是被人包养的2奶？”尚路这话一出，就引得周围很多人侧目。不过我习惯了，尚路不仅嗓门大，说起话来也从不分场合。
　　”有，你上个礼拜就说过了。“我很淡然的回答。
　　看着尚路望向我疑惑的眼神，我补充到：”就是你刚见到我的时候。“
　　她的眼神依旧疑惑，我只好作罢。
　　尚路的记性不好，什么东西都是记三天，然后再统统忘掉。按尚路的话说，她的脑袋每天都处于高速运转中，没用的就得赶紧抛，能让她记三天的东西都应该去烧香拜佛。可是我知道，尚路以前不是这样，她的记性很好，好到三岁大家都叫她神童。
　　医学上有种说法叫选择性遗忘，但是尚路却没有选择的把现在的人和事都渐渐忘掉，而唯一藏在记忆里州城的20年她始终深记。我有时候想尚路这毛病说不定是选择性遗忘的升级版本——无选择遗忘。这感情好，性价比更低了。
　　“方希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俩最近有联系吗？“我想如果我不转移话题，尚路一定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死。某些程度上，尚路的倔强指数是很高的，俗称：一根筋。
　　“咦，没有耶，我最近都很忙的，学生会的事烦的要死。你没有和她联系？“
　　“我快回来的时候和她通过电话，她说回来的时候可能都八月份了。“
　　“为什么这么晚？“尚路疑惑。
　　“要实习。好像是到电脑公司去编辑程序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所以等到实习完也就八月去了。“
　　“大一实的是什么习？”
　　“谁知道呢！”
　　“还好当初没选理科。“
　　“对啊，听着她现在这么惨我真是庆幸当初的选择啊！“
　　“嘿嘿，方希要听到这话，肯定宰了你。“尚路翘起二郎腿，准备拿烟。
　　“她才不会，人家可是出了名的温柔如水，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打掉她拿烟的手：“我可不想再看一遍那个女人翻死鱼眼。”
　　“好吧，我也不想。”尚路思考一下，将烟放回包里：“我说你们两个，一个要等到8月热疯人的时候才能回来呆上一个月，一个死早八早的就回来了。你要呆多久，是3个月吧？“
　　“我们那不是热嘛！再说我早点回来就能多陪陪你啊！“
　　“哎…南方学校就是好，放假都比别人多。”
　　“谁让你不来的。”我斜视她。
　　尚路反将鄙夷抛给我：“既然你说要陪我你回家干嘛？”
　　我顿时露馅，低头：“不是3 个月假呢，我先回家到时再陪你。“
　　“你回吧，回去了那鬼地方的人一定没见过从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大美女，然后大家左望右问的你就露馅了。“尚路用很贼的眼神望着我不停的笑。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走，毕竟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也是不想再让我回那个伤了我们18年的地方，她知道我一定会再次难过。她知道的，她都了解的，一如我了解她一样。
　　”可是我要回去看我的…家人呀！“说”家人“的时候，我停顿了，尚路知道原因，马上改成往日的嬉皮笑脸，”我知道你要回去弄些钱过来，那好吧，我就等着你赚钱回来孝顺你路姐姐我啦！“尚路说这话的时候特像等着姑娘赚钱回来的老鸨，可是我依旧能从眉心看到她的心疼。
　　我不作声，只是上前拥抱了她，然后尚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赶紧给我死回去，再晚坐不上车了我就把你栓车后面让你跟着跑！”
　　声音之大，震的耳朵有些疼。
　　我笑，她是从来不喜欢矫情的人。
　　一周前，当我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尚路对我挥着小手，那激动的场面让我脑里顿时出现水漫火车站的画面，但凭借的工具不是雨水，是眼泪。而现在，在这里和尚路分开，我又想到那个画面。只可惜，我们都不能哭，不能在对方面前因想念而流下眼泪。

　　(3)
　　和尚路道别后我坐上了开往州城的车，西都到州城，4个小时便能到达。
　　回头，看着尚路小小的影子挥着双手，然后将手放在嘴边拱成筒形，大声的喊着：“一路走好，走丢不找！“
　　声音忽明忽现。
　　然后我转过身，同样用力的挥着双手，直到尚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看着窗户上照出的自己，我想尚路。那个和我一起了20年的女子，是比家人更重要的意义存活在我心中的人。
　　我们在州城一起笑过，哭过，骂过，厮打过，被抛弃过，可是我们却从未离开彼此一步。直到大学，尚路选择了西都，这个离州城4个小时便能到达的城市，而我却因为想要远远离开州城，选择了厦门，那个最边缘的，靠着海的遥远城市。
　　我只是想逃的远远的，远到可以让距离的假象欺骗自己忘掉悲伤。
　　尚路选择西都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放心不下那个为她日夜操劳的老爸，不想让他在没有了家庭以后女儿也远走他乡。她说，如果他爸想她了，坐4个小时的车便能见到，他们之间只差4个小时，尚路的牵挂，她不想让他离自己太过遥远，即使她恨透了州城那个鬼地方，但是在那个鬼地方却有着她最亲的人。
　　车子还在行驶，等它到站，我回到家，便能见到我的母亲，那个我一年没有见到的女人，是否在家等着我的归来？我这样想着，缓缓睡了过去。

　　(4)
　　我是被乘务人员推醒的，她微笑着和我说到站了，然后我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进眼里，一时无法适应。我皱着眉头透过车窗向外望，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因为温度的关系，估计大家都躲在家里吹空调呢，的确是鬼地方，连夏天都热的一点不带含糊的。
　　当我下了车，站在地上的一瞬间，我知道，是的，这个我生活了19年的地方我再次回来了，融汇了我酸苦人生19年的地方，我回来了。
　　当我拿出钥匙打开门的瞬间，我失望了。
　　我以为那个身为我母亲的人会在家里等待着她一年未见的女儿，做一桌丰盛的饭菜，迎接她风尘仆仆归来的女儿。可是我想错了，定眼望去，屋里的摆设和自己一年前离开时差不多，没有生气的房子，不知道我走后这个房子有多久没有住过人了。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听：”琛琛啊，妈妈现在很忙，一会给你回电话好吗？“
　　她的话语让我感到浑身顿时冰冷。
　　”不用了，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了。“
　　”是吗？这么快就到家了？我可能要再过几天，你先自己照顾自己几天，身上要是没钱了就在抽屉里拿，我放那里了。“
　　”哦，好！那我挂了。“
　　挂断电话后我打开抽屉，还是之前的位置，里面有十几张100的，估计是早就算好我回来的时候会不在，事先做好的准备。”还真是难为她了。“我这样想着不禁发笑，“还不如搬台印钞机回来呢！”
　　我又拨通了尚路的电话告诉她我平安到家了，她在电话那头嚷嚷着“过段时间赶紧给我死回来”,我一边回答“知道了知道了“一边数着钱。然后挂断电话，把数好的1000元胡乱塞进包里出去吃饭了。

　　(5)
　　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碗面吃，在等待的中途我打电话给以前的几个朋友。告诉他们我回来了，顺便约了见面的时间。
　　然后我看见一对夫妇进来，旁边站着个头超过他们大半的儿子，他们要了两碗西红柿面和一碗排骨面。西红柿面是先端上来的，看起来就知道味道不怎么好，但是那母亲在吃的时候却是一副可口的样子，等儿子的排骨面端上来的时候，那父亲显然目光停留了，只是在看到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他们边吃边笑着聊天。
　　我看着他们想到了母亲，从记忆以来，我从来没有和她这样其乐融融的吃过饭。大多都是在较好的餐厅，我们面对着面无声的吃饭，然后我先离开或是她接到电话有事先走。其实如果能像他们那样吃一顿饭，我宁愿自己连西红柿面都没得吃，也把排骨面都让给她。
　　吃过饭后我回了家，本来和同学约好要一起去逛街的，但是现在我只想睡觉，原因就是在我看了他们幸福的一家三口吃饭的画面后，我心里不平衡了，但是我又不能因为人家幸福了而我没有就发火，所以我只能把难过全部化作睡觉的动力。希望我一觉睡醒就什么都忘了。
　　但是我忘了我不是尚路，我没有患无选择遗忘症。
　　然后我就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尚路在哭，她还是那齐肩的发，单薄的身，睁着她大大的眼睛对我说:”周琛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念你名字的时候心就特别疼，周琛，州城。我恨死州城这个地方了，所以我也连带着你一起讨厌了，周琛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叫周琛？这鬼地方又为什么叫州城？“
　　然后尚路就从我面前走开，越走越远，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我试图抓住她，可是我的脚下就像是抹了强力胶，任凭我怎样也动不了，我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尚路在我眼前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脑子里却不停回放着她叫我名字时哭泣的表情：周琛。州城。
　　周琛。州城。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旁边的手机在响，我拿过手机，看着屏幕上”薛达“这两个字，我的头开始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