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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等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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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二十年已去,岁月对一名琴精来说只是无声的时空的转移,对庭院深深的任家院来说亦是如此。任家院在岁月的流转中风起风落,任群在那天随珏鸣而去,任竹的父亲接掌了任琴庄。深居任家院的我只能从重重树影中偶尔瞥见过他的背影:他是一个伟岸的男子,身形挺拔而修长,经常扶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院外穿溪而过。听说他虽然继承了任家,却独不能继承任家院,听说他从小便放弃了学琴,还听说他这么做全是为了那位青梅竹马的妻子——虽然我至今读不懂琴与妻之间的矛盾。
我喜欢闲暇时隔着院墙的雕纹空隙等着他伟岸的背影从眼前滑过,直到他的青丝凭添几缕白发,直到他脸上渐渐地划过时间的印迹,直到他带着他的妻离开任家——直到多年以后,我还是习惯在午后等候着那个再也不会归来的伟岸背影,院内斑驳的竹影落在我的白衣青裙上,摇曳出时光雕琢的痕迹。
那个午后像往常一样温暖得诱人,而我也像往常一样等候在院墙边,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出现——他只是偶尔会经过任琴院外,而真正的任琴院似乎却是他的禁忌。
“琴音!”一个庄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老夫人,她是少数几个能看到我的人之一,在任群长大成人能够继承任琴院之前,一直是老夫人在管理着它以它未来的主人——任群。
“夫人……”等待是场思绪的迷离,以至于老夫人叫我时,这场迷离仍未散去。老夫人总是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每一次见她似乎都比上一次更面无表情,岁月对她说或许并不只是时光的流转也有时光的漠然。只是她的眼神却总是让人着迷,里面包含太多旁人无法探知的思绪——遗憾、伤感、痛心、爱怜、恨意——所有世间的爱恨情仇揉合进那双眼中,风清云淡,却又处处生情。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任家人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复杂难懂的情绪,那些又爱又恨的神情总是在不经间滑过他们的眼帘,落在我青涩的琴弦上。
“不要再去等你不该等的人。”她走近我,顺着我的目光望向院外的小溪,午后的微风扬起她的银发,让人想起多年前珏鸣的离开。也许那时候她和我是唯一知道珏鸣要离开的两个人,更有甚者,她还预知了另一件我所无法预知的事——任群最终也将随着珏鸣的离开而离开。
“夫人……我……”
“等不到的人又何苦痴痴的等呢?”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不要再等了,他终有一天总是会走的。”
“您好像总是能预知未来。”心中的想法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口。
她一怔,旋即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微笑,像旷野上开出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因为四周的寂寞而显得格外地明亮。
“若干年后,你也像我一样,在这个大宅子中生活了几十年,每天看着同一个太阳东升西落,等着秋风冬去春又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这里地一草一木了如指掌,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总是知道他们的去留了。”她的话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哀怨,她一直以来就像是一位看多了太多悲剧的人,在这场悲剧中麻木地生活,冷眼旁观着别人的悲伤。
“我……会一直在这里生活吗?”就像笼中鸟,在重重竹影中与主人一起弹奏着我的人生我的寂寞。偶尔抬眼望,还会看到四周镂空的墙,还有那些随着空隙透进来的阳光,一起旁观着我的卑微与无奈。
“是的,永远,直到像珏鸣那样累极而离!”她轻轻地叹息,“这是你我的职责,也是你我的宿命,无法改变的宿命——守候着这个任家,任候着这个任家院,任琴庄!”
这让我想起珏鸣临走前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琴音,你要记住你的使命,任家是我们永远的主人……”就像现在的老夫人那样笃定。在这座深深庭院中,能让人回忆起来的事并不多,珏鸣是最常想起的那一个,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无时无刻地出现在脑海中,珏鸣,任群,青灯,还有那天再也无法完成的琴韵。
“他就要离开了,这一去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不要再等了。”
老夫人再一次言中未来,他没多久就带着他的妻离开了任家,任琴庄外再无他穿溪而过的身影。
或许夫人并不明白,那时的我并没有在等他抑或是在等着谁,只是在等着时间的从身边静静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