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乱》一瞬华年

1、第 1 章

　　青之卷

　　一·

　　惠能禅师有云：“能者心动。”所以眼下是天晴还是天阴，有风还是无风都说不一定。此刻苏枋站在一望无际的水田边大致上想的就是这个问题。田里的稻子才抽穗，于是可知今年又是过了足足一半了。

　　有好事的乡民站住问：“姑娘从哪里来？”

　　“从出云国来。”——笑眯眯，笑眯眯。

　　那农夫很有些诧异：“那么要往哪里去呢？”

　　“往西边去。”——笑眯眯，笑眯眯。随后转身往东走。

　　这天下午，村里立刻有传闻说：真田家在打出云国的主意，已经派忍者去探过情报了——可惜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站在水稻田旁边考虑“能者心动”的苏枋姑娘，看起来是忍者打扮没错，然而，她对忍术却是一窍不通。扮忍者只是为了吓吓那些欲意打劫的。从出云国来也是真的，她是出云神社里负责扫地洒水擦走廊的最低级巫女，约摸两个月之前，天照大神似乎曾对她说“你出去溜达溜达吧”。于是当她在井边打水时毅然把水桶和抹布丢进井里，谨遵神谕，一边行万里路一边寻找自己的人生去了。她要到西边去也没有说谎，只不过当一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迷惘时是顾不得脚下路的，而且，东或西对目前的苏枋而言完全没有区别——从前就不曾有过，将来更不会有。

　　往东就渐渐进了城里，街两旁商铺林立。苏枋想也不想径直拐进一间赌馆。但没想到被打手拦在了门外，这可稀罕了，她坐在赌馆对面的酒馆里气鼓鼓的想，从前在神社时也常常偷溜去赌钱，怎么从来就出入自由？就算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赌品再差，名声也不可能从出云一路远播到甲斐……终于，苏枋明白了事情的症结所在——衣服。谁会放一个打扮像忍者的奇怪女人进赌场呢……

　　第二次再进去的时候，赌馆的打手涎着脸嘿嘿地笑：“大小姐，来我们这地方不好哦。”苏枋摸出一饼金子照准他的鼻子拍过去，那人立刻一边擦着鼻血一边把飞来之财往怀里塞。苏枋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径自穿过去，拉开纸门，眼睛正前方张牙舞爪一“诚”字足有半人大，字写的毛毛糙糙，肯定不是什么好笔，墨色也半黑不黑，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墨，虽然运笔和筋骨都无章可寻，但是气势惊人，如《地狱变》一样狰狞可怖，苏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操骰者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大小姐，要玩就坐下来。”

　　苏枋这时才看到那“诚”字底下坐着形形色色一干赌众——这阵仗她倒是见得多了。只是坐下来的时候发现正对面“诚”字还有一幅“诈·即·斩”的条幅。两幅书法显然是同一人的手笔——又是一个寒颤。

　　旁边吆喝“买定离手”的时候，苏枋就闭着眼睛胡乱押了。她一贯赌运不差，据说越是迷糊就赢得越多。眼下被满屋子大烟味道和臭味熏的头重脚轻，于是手气便顺得如同站在天守阁房顶上往下浇水一样畅快淋漓。

　　大概赢了十七八局，中间换了五次骰子，依然止不住苏枋哗啦啦地进帐。庄家已经在不住的擦冷汗了。这时候，原本守在门外的打手闯进来，鼻子上还裹着两根布条，指着苏枋喝道：“抓住那女人！”

　　早就说过，要苏枋配的上她那身忍者行头，除非等到普天之下人人都成为服部先生似的忍者之后……不，只是说，她转眼就被团团围住了。

　　赌馆的老板，一个像极了老鼠的老头，拿起苏枋丢在赌桌上的金饼，像掰发糕似的掰开，凑到鼻子底下瞧了瞧，一个字一个字尖声尖气地咳嗽着说：“敢在我这使□□，够胆……很够胆……”他连说了几个“够胆”之后，突然指着墙上的字问：“你看那字如何？”

　　“很够胆。”——一时糊涂而已。

　　“嗯？！”

　　“我是说，看得出写字的人很有胆色，有乱世留名的气概。”——虽然不会是英名。

　　“嗯，那是老夫手笔，你觉得那笔墨如何呢？”

　　“？？”

　　“五年前有人在我这里使□□老千，被砍了头，我就拿他的头蘸着他的血写了这两幅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说，大家都来寻运气开心，弄得腥风血雨的把生意都扰了，很不合适。就算老板您是被财神奶奶瞧上的人，那也懒得收拾不是？”苏枋笑眯眯笑眯眯地说得极有条理，就好象“出去溜达溜达”这种话千真万确是天照大神亲口跟她讲的一样。“要我说呢，我把今天赢的这些双倍还您，再双倍赔给今天在场的大爷。小女子不懂规矩，不值得各位动肝火。”说这双手奉上一只更纱裹好的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黄澄澄的金子。赌馆老板接在手里，掂了掂，眦牙一笑，“丫头，你消遣我么？”说着把那堆金子尽数倒在赌桌上。

　　他不这样还好，那堆东西一倒出来就听见一阵乒乒乓乓炮仗似的声音，屋里腾起一阵红黄的烟雾，全是胡椒粉掺辣椒粉。屋里的一伙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又咳又喘又吐叫也不敢叫，有几个比较清醒被周围的人又推又搡也跟着找不到北。

　　此时苏枋早就卷了赌资逃之夭夭。当然她也不是什么胆大包天，因为怕别的伙计追上来，她一口气跑到城外，找了处乱坟岗蹲在土堆后面借着落日的微光开始数钱。她此时还穿着进赌馆时的白底红梅衣裳，头发乱七八糟地搭拉着，整个人蜷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盯着钱的神情简直怨气冲天，看这光景，别说是个活物，就算是个新死的鬼也能被吓得魂飞魄散。

　　来回数了三遍，数清了。于是把大钱裹好揣进怀里，小钱塞进腰带，还剩好些铜子，苏枋手一扬，全数撒进坟堆里，说了声“多谢了。”然后就要走。没走几步，遇见一个老婆婆，老得缩成一团，也看不清眼耳口鼻，只埋着头对她说：“姑娘，往这边。”说着用那根骨白骨白得拐杖往右指。一来苏枋从来就不识路，二来识不识路对她都没什么用，所以她道了谢毫不犹豫地向右走了。

　　她已经走出很远了，乱坟岗的群鬼飘荡着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婆婆你太好了，就让那凶神把世间烧尽又怎样？！”“那姑娘是什么人？”“她有力量哦~~~”“但是太不可靠了。”“但是她很大方。”“有礼仪的。”“太爱钱了吧？”……

　　出城来追苏枋的人看见满山荧荧的鬼火，心里本来就发毛，一股阴风吹过，全都连滚带爬地逃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恶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