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姚》昙鸳

1、前世

　　夜深了，一轮朗月遥遥地挂在天上，几颗微星散着疏离的光，浅浅地耀着这漫天的清冷，唯有这一树桃花，一汪湖水，相互偎依着，流淌出些许生气。
　　她缓缓踱至湖畔，微微俯下身去，看着那一池凉湖中的面容，略显憔悴却美得恍若天人，温润的朱唇，璀璨的双眸，低垂的眼帘……就是这样的脸庞，眼中却噙满了冰凉的泪珠，眉际却萦绕着一抹难以拭去的愁云。
　　起风了，湖畔湿冷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那一株灿烂的桃花，引得那一树粉色的烟云沙沙作响，几片桃花盘旋着，轻轻坠落，惊扰了那潭宁静的湖水，更打碎了那明若桃花的倩影。她轻轻拭去脸颊的泪痕，抬起头，便望到了那一树的桃花，粉得浓郁，美得惊人，仿佛不曾沾染世间的凡尘，仿佛不曾有过哀愁与烦忧，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开着，没有停歇。可她，却永远无法停留在那样动人的时刻……
　　她名木姚，本出生在寻常人家，只因年轻貌美的母亲不甘平庸，改嫁做了林老爷的妾，尚且年幼的她便突然间成了这林府的千金，踏入了偌大林府那深深的宅院。她是侧室之女，与林家人更无血缘之亲，自小纵然才貌出众，却换不来“爹爹”一丝一缕的欢心，更博不来林家老小半点的赞许。每每听到林府内刻薄辛辣的嘲讽，每每看到母亲倚着窗棂轻轻叹息，一股寄人篱下的酸楚便愈发犀利，化作一痕一痕的泪迹，深深刺痛她稚嫩的心。幸好，他来到了她的面前，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何事竟惹得妹妹落泪？”她微微仰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干净的脸庞，星眸剑眉，温暖的笑容，那么近，仿若春日的阳光，炫目的令她有些睁不开眼。这便是她与他的初次相遇了，一个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一个博古通今年少有为，可她与他注定不会拥有完满的结局。一个是侧室之女，一个是林府的长子；一个出身卑微，一个前途似锦。其间的天壤之别她心知肚明，她不敢抱有丝毫的奢望，只盼能守在他身旁，即便只是远远的观望，也足以赋予她直面是非的勇气。自此，纵使日子有万般的艰难，她却仍拥有一捧阳光，那就是他，他是她全部的信仰。偶然间园中的碰面，她也只当自己是他乖巧的小妹，静静地聆听他诉说他的志向，他的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只因那是属于他的世界。那是最为快乐的时刻，她可以放下虚伪的面具，流露出最自然的表情：或是因他的怀才不遇而微微蹙眉，或是因他的豁然开朗而笑得云淡风轻……在他身边，她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明晰自己的宿命，也越来越清楚他的未来，那是一抹嫣红，起初只是隐隐的出现在府邸的一角，而今，已经蔓延到整个庭院，红色的帷幔，红色的绸缎，红色的灯火……弥漫了整个林府的喜庆气息愈发浓郁，竟令她有了些许的窒息之感。终于，林府即将迎来一位真正的女主，他的妻。听说，是一名叶姓的女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出落的婷婷玉立，也是一样的颇具才情。她不禁有些许的心伤，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可这一天来的太快，快到不留丝毫间歇，快到不曾让她得以将他彻底抽离出自己的梦境。
　　如今，他已在准备明日的婚礼了吧。想到这里，她苦笑，思绪渐渐回归，眼下，她所拥有的，怕是只有这一树的桃花，那一汪寒翠的碧色，还有散落一地的伤心。
　　她转身，轻轻地踏着一地芬芳来到桃树下，细细的抚摸着树干上岁月的痕迹。终于，她下定了决心，缓缓地拔出了腰际的匕首。或是因这一瞬间的犹豫，她竟有些恍惚，仿佛手间握着的不是一把利刃，而是一把繁星，夺目却又冰凉，冷冷地将刺骨的寒意沁入这深沉的夜里，沁入她那似玉般光洁的手腕，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滴又一滴温热的红，还有绵绵不绝的疼痛。如孩童般的，她安静的坐在这灿烂的花束下，露出最纯净的笑容，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任凭血流如注，任凭桃花蹁跹拂过她的脸颊，任凭斑斑殷红染湿她雪白的华服，任凭她眼眸中的星光渐渐迷散，任凭她脑海中的他模糊了背影……
　　风还在吹着，它吹散了原本平静的湖面，肆无忌惮的卷起一地的落英，带走了那些飘零却美丽的生命，任那缕芳魂香消玉殒在这凄冷的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冉冉升起，灼热的温度驱走了这漫长的夜，柔和的阳光撒照着整片大地，暖暖地抚过她雪白的面庞，更照亮了一地的桃花。像是在慰藉她过早失去的生命，桃树落尽了满枝的瑰丽，倾尽了它入春以来所有的芬芳。瓣瓣桃花，点点鲜血，竟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分辨，究竟是这一地的桃花化作了滴滴热血，还是这点滴鲜血化作了瓣瓣桃花？韶华逝去，伊人不在，谁还记得满园春色下少女眼眸明若繁星？谁还记得蔚蓝长空下少年微笑煦若朝阳？谁还记得那份日日年年的等待？谁还记得这一阙天人永隔的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