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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梨花枝头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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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奔驰颠簸间,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渐渐减速,停了下来了。
只听得厢外车夫轻声道:“殿下,卫王府到了。”便一个翻身,下车打起车帘,在一旁恭候景熠下车。
府前侍卫见来者是太子。连忙扶刀捶地、单膝而跪,齐声道:“太子殿下!”
“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
景熠缓步移至王府门前,侧首询问右边的侍卫,“王爷可在府中?”
那侍卫弓腰抱拳,“回殿下,王爷今日一早去了兵部,尚且未归。”
“噢……”景熠略略皱了皱眉。
侍卫抬头瞄了眼景熠,接着头一低继续道,“太子殿下,若是要找三公子,三公子他也一早就出……”
“不必了!”尚不等那侍卫说完,景熠便抬手止住,接过话头,“二公子可在府中?”
“啊?……啊!二……二公子……在在!”那侍卫显然没料到太子殿下突然会问到府中二公子,一时间连回个话都说不齐整。
“好!今日我要拜访的,就是这二公子了。”轻掸了下衣袖,景熠也不等通报,便直直往王府门内迈去。
卫王府再大,却也大不过皇城。
何况,景熠从小到大来往于卫王府的次数,只怕比来往于太子府与祥德殿的次数也差不了多少。对于府内的苑址坐落可是驾轻就熟的很。
既然五王叔和景修人都不在府中,他也就索性避开正厅,直直奔往王府北苑。
走着走着,拐过一个转角,一时走的疾了。差点就撞上了正从对面赶过来的周大管事。
“太子殿下!”年纪一把的周管事一看,他紧赶慢赶,追了半天的主总算给追上了。急忙拭了拭满头大汗,一揖到底,“周成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未曾远迎,慢待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不必多礼了。二公子现下何处?”
“这……二公子此时正在栖梧亭打坐。要至未时才会出亭。太子殿下要见他……恐怕……”周管事说至一半,显是怕太子殿下有所误会。接着赶忙话锋一转,解释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二公子每日巳时至未时都要在栖梧亭闭关打坐。在此期间,莫说是府内上下皆不得在栖梧亭附近走动,即便是真有要事要唤二公子出关,苑门已封也是不得而入。因此上,还请殿下见谅!”说完又是一揖。
“罢了,此事我也算是听景修提过。周管事不必惊慌。”景熠边说边继续缓缓向前行。
“是……那……不若,殿下随周成至偏厅歇息片刻。待二公子出关,周成立当通禀二公子,殿下来访。可好?”周管事亦步亦趋。
“不必了,我且先四处走走。稍后自到清芳阁等候便是。周管事自便吧。”
“这……”周管事似乎有些为难,但见太子此意已决,便不敢再多言。只说了句“太子殿下若有吩咐,周成在阁外候着。”就告退了下去。
独留了景熠在苑内沿着小径行行停停,往清芳阁漫步而去。
一路上府内花团簇簇,粉墙翠影,碧池锦鲤,巨石苍松。四周园艺一景接着一景。精巧典雅,美不胜收。只可惜,此刻景熠虽看在眼里,却无半点映在心上。
他脑子里先是还在思虑着那鼗国使者的事。想着想着,兜兜转转的就又想到了景御的事。
有多久没再见那位仿若浊世清流般清雅高贵的表兄呢?该有四年多了吧……
一想到此处,景熠就觉着从没搞懂过,他那英明儒智的五王叔究竟是怎么想的。放眼朝中王候将相只要是家中有儿的,哪个不是急着保举自己的儿子出任仕途,将来好接替自己的职位。就是一般的士卒百姓又有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儿考取个官职,进而出人头地,为祖上争光。偏偏就他那五王叔,明明有四个儿子,却一个个都藏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卫王府的大世子,在景熠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五王叔送出去拜师学艺去了。也不知道是送去了哪里,总之就是至今未归。
温文尔雅的二公子,人虽在王府,但和没在也差不了多少。堂堂王府公子,居然拜了个道士为师学起了修道。整日里窝在府中,深居简出。把个谨苑划成了禁地,过起了隐士生活。如若不是景熠年幼时,曾居于卫王府中半年多,恐怕至今都不会有机会见他这位隐世的表兄一面。
老三景修,算是这几位表兄弟里与景熠最熟念的了。
之所以会如此熟念还是因着当年二王之乱,他上面的王兄被害。数年后,父王立他为太子时怕他母妃家势低微,将来难以在朝中立势,而硬是将景修指给了他做伴读。
景熠常常会想,要不是这个缘故。还不知他那五王叔会将景修往哪里藏呢……
至于那四公子……还是别提了吧……
即便是当年景熠居住在卫王府的半年多里,也丝毫不曾听闻过这位四公子的半点消息。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似的。
说实话,若他那几位表兄弟是个个草包脑袋,也就罢了。
可就景熠所识的两位来说。景修,机灵豪放。小事上喜欢不拘小节,但大事上却从不马虎。虽自幼不喜读那些酸腐儒文,却也时常会对时局冒出些新奇独特的见解。一身武艺更是京城少有人敌。如此国之栋梁,五王叔竟然就随随便便指了个工部管图录的主事,让他去蹲旮旯!而那小子竟也蹲得不亦乐乎……
景御就更不用说了。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是个人中龙凤!王族子弟如此,则该当报效宗室社稷。真不明白五王叔怎么会让他去学修道的!简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就是荒唐成这样了,却也不见父王与太母娘娘说过什么……直叫人弄不懂这一群人,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景熠一路行来,一路魂游天外。
浑然未觉自己此时踏的是哪块土地,走的是哪条小道。
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四周景致已从花木扶疏的林间小道,转成了一片开阔的湖面。
午后的阳光微撒在碧澄澄的湖波上,映射出点点金光。流动着、跳跃着,耀得人眼中一片清明。
湖岸边几株弱柳,迎风飘舞。挥洒着几抹新绿,几番闲适,几番风流……
放眼望,云淡、风清,令人不禁一吐胸中闷气。
简单、纯然,好景致!
只是,欣赏之余,这番景色却是全然陌生的。景熠翻找着脑中的记忆。他所熟知的卫王府中,有如此景色吗?
……
糟!莫不是走到了北边的谨苑了?
得快乘着无人发现,速速离去……
……唉?方才是从哪边进来的呢?
他好似个无头苍蝇,东瞄西找着方才可能经过的路径。
三下里张望,似乎都像又都不像。
那……后边?
……
唉……要说,景熠如果要是能提前知道他这一回头的后果,将会对他乃至对廉国的‘命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的话……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东张西望的在这里‘穷蘑菇’。或许搞不好就那么当场跳起来拔足开溜也不一定……
不过,那都是些后话了。此时的他,当然也没可能会未卜先知……
所以,他仍旧是鬼使神差的转向了那个方向——唉……要不怎么说,都是‘命’呢……
然后依然毫不意外的,眼神突然一敛。
再接下去,整个人就像是前方突然有个磁石在牵引他一般,双腿不知不觉的步上前去……
眼前,偌大一块空旷草坪上唯有一颗的梨树独独矗立。
那是棵历经百年的上古梨树。
粗壮的枝干,斑驳的树皮,宛如老翁干枯的臂膀般深深的扎入土壤下的根须,委委叙述着那些无知岁月的沧桑。
顶端的枝丫却似妙龄少女,多情曼妙的腰肢向四周蜿蜒伸展着,丝丝缕缕展露出妖俏风华。
一朵朵洁白无瑕,宛如晶莹雪、素白纱般的小小梨花,覆满了整整一树。远远看去,竟像是笼雾降霜般,一片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张扬着、魅惑着,这天地间的一切。
三月时令,所开之花何其多。桃花艳丽、杏花娇媚,自古有人咏之。
可如今看在景熠眼里,比之这树梨花,桃花则显得艳俗有余,少了几分高雅。杏花则显得娇弱有余,缺了几分神韵。
端得是造物有灵,非凡间之品!
然而,即便是这仿若有灵的梨花,却仍是及不上那一树缥缈间闭目悬依枝头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模样,背依着树干跨坐在枝头间。赤着双足悬于半空中。虽只是个侧影,却仍然能看清微微低垂、起伏有致的侧脸轮廓。舒眉,挺鼻,小巧的眼睑上覆着长长眼睫。水润飘逸的青丝,没有束起。而是任由它直直的披泻至颊侧,肩背,腰际。一席白衣纤尘不染,似是要融入满树的梨花中般,映衬得整个身影更显纤细婉约,若有似无。
……这……不是……在做梦吧……?
望着眼前极尽维美的画面。景熠神情一片迷离,或者该说是大脑一片空白?
反正,他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那少年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年忽然似是察觉到近侧有人。眼睫微微扇了扇,缓缓张开了眸子。
身形纹丝未动,仅是将眼珠子朝着树下的景熠那么一瞥。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快些走人。”神情口吻刹是倨傲。
景熠初闻那少年开口,清甜柔润如黄鹂出谷,心神又是一波晃动。待到发觉到那人眼里的冷然,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胸中不禁一阵气恼。
想他平时里也不太爱抬着个太子的身份到处压人,但到底是人前人后被敬重惯了的,几曾受够这样无礼的对待。更何况,还是被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小子奚落,叫他怎么放得下脸面!
心中思忖着,今日此事虽是他误闯谨苑在先,可也万万不能弱了皇家的威仪。忙挺前一步,对着那少年大声道:“你……你是……谁?”
话一出口,景熠就恨不得生生把自己给掐死。明明是想质问树上的少年,那料到一开口竟然结结巴巴,语不成调。
按说,那人在上他在下,气势上本就已输了一筹。如今自己又突然没头没脑的一顿口拙,哪里还找得到一丝半点廉国太子殿下的威严。直恼得脸上一片通红。
“唉?你不知我是谁?”那少年显是也好奇了,眼神边打量着景熠,边渐渐转过脸来……
忽然间,一阵清风吹拂过少年的脸颊,吹扬起他两鬓的碎发……
吹得风中飘散的片片落花,恍若这世间最纯粹,最洁净的高山飞雪,夹着淡淡的幽香向景熠迎面袭来……
景熠迷惑了……
面对着眼前所见。景熠就搞不明白,自己前一刻还鼓噪在胸间的那口羞愤交加的闷气,怎么就好像晨曦里的白露似的,三下两下就蒸腾的无影无踪了。
是的……他觉得自己被迷惑了……
不然,为什么他反又会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觉得手脚越来越无力,觉得心脏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狠狠地扼住了般的隐隐生痛……
……他一定是被迷惑住了……
此刻眼前迷蒙一片,天地间的颜色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那一树洁白,和与那洁白对印的那抹殷红……
只剩下……那抹殷红……
……遨游在素色纯然天地间的那只妖艳迫人、振翅欲飞的……血色凤尾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