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稻草人会说话》不二姑娘

1、仅此一章

　　夜色沉淀，远处的山峦隐匿了挺峻的棱角，寥落的几颗星寡淡的亮着。田野因为到了冬季，失去了大片植物的拥戴而变得空旷寂寥。风声呼啸而过。猖狂肆意，这是他最威风的季节。远处，好像有动物的悲鸣，又像是似曾相识的呜咽，不过都湮灭在风中了。我独自一个人，茕茕孑立，远离人群，发梢因为风高高地扬起，身形也有些摇晃。但我还是坚持站在这里，像一个垂死而又执着的精神病人。执意怀念那些会瞬间遗忘的远处时光。

　　其实我以前，更确切的说是碰到小言以前，是不会感受到时间的。我能感受到风，雾霭，流岚，温度，光。这些透过肌理能够直观反射到神经的东西。时间是不存在的，我一直这么认为。时间只是人类为了能够说服自己妥帖活下去而捏造出来的虚幻。我以前和现在过着的是两种人生。在彼时，我从未发觉，浑噩至今，才发现，原来，改变最多的是我自己。我以前，从不思考，也没什么感情。小言喜欢那样的我。他说，阿木，你这样真好，总是坚强，从没有忧愁。现在，我能感受到落寞，但是，小言不知道，他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强大。所以他现在还是会羡慕我。他不知道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能说话，我无法告诉他我的愁寂。

　　小言，小言，他是我单薄的回忆里唯一的人物，他是我唯一的伙伴。

　　第一次相遇，小言逃课，独自一人跑到田野深处，循着那条废弃已久的铁轨走了很久。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那条路上永远不会出现火车，我也无法提出问题。所以，我永远不知道答案。后来，他走累了，看到了我。那时是四月天，田野里的风也没现在这样强势。打着旋的春风在我身上洒下了许多桃花瓣。他走到我身边，开始对我讲话，他问我，总这样站着，累么？我想了一下，我还想从未感觉到疲倦。他好像也未期待我的答案。只是一径地说下去，他说，他很累，他说，他常常会感觉失望，他说，他想要一个不说话的伙伴，他说，我很好。他又讲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他不喜欢上补习课，他想念靖，他不喜欢那个谢顶的数学补习老师，他喜欢一个人走很远的路，他不想让妈妈伤心，他喜欢男孩，他不喜欢自己，他对自己无能为力......很沮丧的一些话，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心情就很糟糕。不过，他的声音清润。并没有让我厌恶。那时的我，还不懂悲伤，难过这些要很多很多情绪才能表达的字眼。那时的我有点昏昏欲睡。听得也心不在焉。后来，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记不起来。

　　后来，他经常翘掉下午的数学课来找我，有时说一些没什么关联的话，比如，他说，阿木，你永远这样强大，不悲不喜，能承受所有遭遇。他又说，靖和他一样胆怯，他们相爱却不敢在一起。他想忘掉靖。又想靖能把他带走。每次说到靖，他都会雀跃，瞳孔里淬着闪亮的喜悦。讲到后来总会无声。靖应该是他的恋人，好像他们没有在一起。我笨拙地推测着。毕竟我不怎么擅长思考与推理。有时，他会心血来潮的和我做游戏，他说，他小时候被他妈妈缩在房子里没有玩过游戏，但有看过楼下的小孩玩过。然后，我们就玩起“一二三，稻草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游戏的名字。只是每次游戏开始小言都会大声喊这句话。我想问他，但是我不能说话。后来，我想，小言也不知道游戏的名字吧。这个游戏很简单，但是小言每次都输。每次，他输了都会大力地摇晃我一下，恨恨地说，下次一定赢。每次玩游戏，我都兴致缺缺。小言却一本正经。有时，他会躺在我身边睡一下午，阳光灿烂的铺了他一身。我想，我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微笑。有时，他会拿一本书，轻轻的读。他说他在学法语，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法语我不太懂。不过，他一遍一遍的读，我也听出来那是一个小王子旅行的故事。他说，靖在里昂读大学，如果他足够勇敢就会去找他。他又说，他买不起机票。

　　我的生活就这样改变了，不，应该说，还是没有丝毫改变，我还是，不怎么思考，从不讲话。可是，总是有什么悄悄变了。应该是心境吧。以前从未知晓的，寂寞，欢喜。现在都懂了。寂寞就是，小言蹲下来用手臂抱住膝盖时，我听到的低低的呜咽。那是寂寞的声音。在喉咙里，在鼻腔里。在空气里。是比塑胶袋套住头还要难受的感觉。欢喜就是，唯一一次，游戏时，风把我的帽子吹掉，小言嚣张地宣布，他赢了。那时手舞足蹈的样子叫欢喜。我感受到了，那是比阳光灿烂的下午被忽如其来的一阵清风铺了一身的海棠花瓣还要惬意的感觉。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现在的我，意识到了，也不能判断哪种生活才正确。小言喜欢的那个应该是没有改变的自己吧。做一个不悲不喜的人好，还是会笑会哭的人好。谁会证据凿凿的给出正确答案。

　　那片桃花都谢了，树枝从粉色变成了绿色。小言还是每天都来，说一些回忆，大多数关于靖，讲靖是高大英俊的篮球队员。讲体育课上，靖教他怎么准确投篮，讲靖的语文作文只有9分，讲他们第一次接吻，讲靖的梦想是和他开一家西点屋。讲他很喜欢靖的梦想。讲他很喜欢吃靖做的西点。后来又会讲到他妈妈，讲他妈妈看到了靖给他发的短信说喜欢他的嘴唇，讲他妈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讲他妈妈让他休学，讲他怎么来到乡下读补习班，讲他在班里没有朋友，因为他拒绝了那个很受欢迎的女孩子的邀请。讲他不在意没有朋友。讲他真得很想念靖。讲他不恨妈妈，讲他想逃离这里.....他讲他所有的秘密给我听，我就像他的那本法语书中讲到的狐狸一样，得到了他的眷顾。那个时候，我有了忧伤的预感。他一定会像小王子那样离开，也许死掉，也许去找他的靖。狐狸得到了麦子的颜色。我呢，我得到了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的记忆。狐狸应该是惆怅的吧，我想。

　　夏天的最后一天，小言终于做了决定。他说，我攒不到那么多钱。我的护照也被妈妈发现了。他说，太失望了，不想再走下去。那时候田野里所有的花都谢了，我想，如果那时能有花瓣飘到他眼上，他是否能继续活下去呢？

　　终于，我见不到他了，一个人度过秋天，天高云淡，这个秋天与每个秋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却觉得异常漫长。我渐渐懂得了飞行员的忧伤，我不知道小言的最终去向。孤单的死去还是在里昂与靖一起上西点烹饪课。

　　我的记忆到此终结。

　　风终于撕裂了我的身体，稻草纷飞在田野上空，躯干也重重的倒了下去。

　　我会再见到小言么？倒下去时，我沉沉地想。

　　我是一个稻草人，叫阿木，死于冬季。

　　我不会说话

　　如果我会说话，那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会像小言喜欢的宫崎骏电影里面一样美好么？

　　生活中总是有一些问题是永远没有答案的

　　不过，如果你在里昂看到了两个相爱的厨师开的西点屋，请你帮我对那个有柔软嘴唇和清润声音的厨师轻轻地说，小言别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