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长大 ...
-
从出生起,她就认定自己是路边的小石子,平凡无奇,毫不起眼。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也讨厌别人的注意。
一直藏身在一隅,固守着自己的世界,漠然忽视外界的一切。
她躲在自筑的藩篱里,与世隔绝,她寂寞着自己的寂寞。
然后,9岁的一天黄昏,有个家伙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阳光的活力,闪亮的笑容……
男孩在第一眼就俘虏了她。
男孩有着天使的容貌,
男孩有着恶魔的心思,
男孩是她的“哥哥”。
她第一次离开自己的保护罩,为了追逐那抹顽劣的阳光。
或许,一开始仅仅是因为,她太过寂寞。
亦步亦趋跟在男孩身后,透过他探知外边的世界,
日复一日,心渐渐涨满。
最后,她眼里心内,全然没有其它。
她想做哥哥的新娘。
她一心想保护他、照顾他,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可是,男孩要的不是她。
那个晚上,男孩的怀中躺着另一个女孩。
那个晚上,她的世界崩溃了,碎成片片…………
早上六点正,衣衣挣扎着爬起床,一边打呵欠一边着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踱到隔壁房间。一脚踢开门,走进去,打开衣柜,拿出西装皮带领带袜子,放在床头,调好闹钟,出去。进浴室,自己一番洗刷清洁后,又准备另一杯刷牙水,挤好牙膏,放干湿毛巾,出去。进厨房,煮四人份早餐,吃过自己那一份。走到门边的鞋柜穿鞋,再拿出另一对男装鞋,抬头看钟,差一刻七点,很好,出门上班。
早上七点正,千轮挣扎着爬起床,按停闹钟,拿起床头的东西就往身上套。懒洋洋地踱出房,进浴室,把现成的东西一一使用后,出去。到客厅,吃早餐,之后去主卧室叫醒夜爸爸夜妈妈,到门边穿鞋,抬头看钟,七点过一刻,很好,出门上班。
美丽的早晨,从夜家兄妹各自奔波生计开始。
夜家兄妹现年二十五,男的在离家最近的医院的中药房配药,女的在某间离家四十分钟车程的小学执粉笔。兄友妹恭,生活和睦,善哉善哉。
这天下班后,衣衣在洗手间里,花了一个小时对镜梳红妆,一番粉饰后,慢悠悠地离去。她要去某家餐馆和一个陌生男子亲密长谈热切互动积极交往,简而言之,就是相亲。
昨晚千轮告诉她,他有个朋友偶然之下远远见到她一面,被她“淡漠疏离”的气质完全迷住了,希望和她“进一步发展”,托他居中介绍。
衣衣毫不犹豫地问:“那家伙长相如何?”
“配得起你有余。”千轮顿了顿,又不屑地加了句带倾向性的批注,“就是审美观有点偏差。”
衣衣大度地漠视他的暗讽,淡淡地答好,随即通告家人明天有约晚饭自理。
于是有了今天的晚餐。
衣衣早到了十分钟,坐在临窗雅座上,悠闲地修指甲。
不久,千轮带着某男过来。该男彬彬有礼地停在桌前正想问候几句,看到衣衣缓缓抬头吊着眼睛抛媚眼,忽地就面色发青,一口气接不上来,胃酸上涌,匆匆向千轮耳语几句,就扬长而去,或者说是狼狈而逃了。
千轮无奈地坐下,无奈地叹气,无奈地开口:“夜衣衣,你搞屁啊!”
“夜千轮,你介绍的那个什么货色,请转告他不要误会,不是他看不上我,是我看不上他的。”
夜家的这对兄妹都十分珍惜、尊重彼此的姓名,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直叫,一个字都舍不得落上,更别提什么昵称了,也不怕浪费口水,非要直呼对方全名才觉得痛快。千轮也就只有在行骗或有所求时,才会叫衣衣作妹妹;而衣衣,从某个闷热的夏夜起就不再叫千轮作哥哥了。
“夜衣衣,你既然要拒绝,昨晚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直说,要现在把自己的脸涂成红红绿绿那么丑陋恶心来拒绝人,也太委婉曲折了吧。”现代化妆品就是神奇,既能把乌鸦变凤凰,也能把乌鸦变成更丑陋一百倍的乌鸦。
“是他经不起我的试炼,我讨厌以貌取人的家伙。”
“夜衣衣,我实话告诉你,你本来也就没多少‘貌’可以给人家‘取’,难得现在有个不长眼的,你还把他吓跑,我看你是准备出家好了。”
“那种货色?那我还是长伴青灯的好。”
千轮怒极反笑,说:“你知道刚才我那位朋友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轮哥,你妹妹远看还可以,怎么一近看原来是个母夜叉,她让我对女性的梦想完全幻灭了。’”
衣衣睇他一眼,冷冷地道:“有口无德,他还不如当个哑巴。”
看见夜衣衣动怒了,思及她的武力威胁,为免朋友皮肉遭殃,千轮赶紧熄火道:“算了,何必生气,就我们两兄妹吃个饭也可以吧?”
“我没带多少钱,你请客?”
“……好。”
“我本来还想去逛夜市的。”
“我付钱请你行了吧?”
衣衣心满意足地翻菜单。
其实,这才是衣衣的终极目的。
她是特意把妆化到那么恐怖的,她才不想和阿猫阿狗去相亲。算那个傻瓜识相晓得自动消失,否则她的拳头必定给他好看。呵呵,她就知道只要那个家伙被吓跑,千轮一定会亲自陪她当补偿的!要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去亲近哥哥了。这么难得的好机会呀,可遇而不可求,利用一下来满足私心不为过吧。
千轮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夜衣衣,你还是先去洗手间卸妆吧。”
惊吓旁人事小,污染市容也不要紧,毒害我的眼球就罪过大了。
“……正有此意,你以为我乐意顶着一层这么厚的粉吗!”说罢就匆匆离席。
美丽的夜晚,从衣衣洗净一脸铅华开始。
“小衣衣,你看这对水晶吊环怎么样?……啊,那对搪瓷娃娃也好别致,或者那边那串长寿风铃也不错……喂,喂,是你叫本小姐来陪你挑选礼物的,给点笑容行不行?你不会真的面部肌肉坏死了吧?还是只有对着你的小轮哥哥才有精神呀……”
“……”
“好、好,我知道,我识趣,你现在又心情不佳对不对?你嫌我聒噪想我闭嘴对不对?我了解呀……”
“……”
“不要瞪人家嘛,小衣衣,人家怕怕啦——”
勉力扯出一丝丝笑容,衣衣太清楚宋安宝这家伙的自说自话的能耐,如果你不理她,她可以唱独角戏唱到你神经衰竭为止。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谁敢当她放屁,她用唾沫星子就能淹了他!
当初,二人能成为挚交好友就是拜安宝的这一“特异功能”所赐。那时在高中,放眼望去,衣衣是全校最寡言的,而安宝就是全校最聒噪的。打二人相识以来,安宝就视衣衣为她口水功的最大挑战者,不屈不挠地终日在衣衣耳边吐唾沫星子,终于,衣衣不敌而降。不过也多亏有安宝,衣衣才摆脱孤独,被慢慢溶进她的朋友圈中,再也无聊不起来了。只是,衣衣身上的那一层疏离感,仿若是与生俱来,硬如坚冰,万年不化。
“你笑得好僵硬——呃,算了,不要又皱眉头了,看看,你鱼尾纹都出来了,未老先衰哦。话说回来,真难得,今天我们的乖乖小媳妇夜大姑娘竟然下了班还不立即回家在外游荡,你平时不是都急着赶回家做饭吗?难道你终于都想通了?就是嘛,大好青春,浪费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多不划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
“我今天不用做饭,是因为夜千轮在做。”
安宝猛然张大的口能吞下一颗鸵鸟蛋了。“你家那个万年懒虫夜千轮他、他下厨?天要下红雨了?”
衣衣横她一眼,道:“他早在来我们家之前就会做饭,他大学时还在餐厅的厨房打过工,他的手艺可好着呢。”
“他既然会,干嘛还每天劳动你?是,你又要说你自愿的我晓得。唉,你为他做得更多,他也不会开窍的。要知道,夜千轮可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的迟钝呀……”
“……”
“对了,兜了一大圈,他为什么今天做饭?”
“明天是爸妈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后天他们还要去二度蜜月。明晚我们两个都要出门把家留给他们两个自己庆祝,所以今天我和夜千轮就提前先帮他们庆祝了。他自动请缨今天做晚饭,我就买礼物和蛋糕。”
“哦,原来如此。你家父母数十年如一日呀,果真教人艳羡。我早就说,你大概是遗传到了父母的痴情基因,才会那么死心塌地。”
夜爸爸夜妈妈是出名的恩爱夫妻。他们17岁就有了衣衣,然后再“补票”。本来少年夫妇持家不易,亲戚朋友都不看好,可是他们硬是渡过一切难关,而且感情不退反增,数十年如一日,羡煞旁人。
衣衣比任何人都要羡慕父母:痴情难寻,得到同样回报的痴情更难寻。两心相许,那是多么幸福而珍贵。
看到衣衣悠然出神,安宝摸摸她的脑门,换了个话题:“夜千轮十年难得一次施展厨艺,你该高兴一点,准备好,今晚要吃到撑为止!”
“他是煮给爸妈吃,关我什么事?”
“不是吧?大小姐,这种无聊的干醋你都喝?”
“只是有点羡慕……”
千轮非常喜爱和尊敬夜爸爸夜妈妈,只要是他们说的话,一律听从,并且永远致力于在他们面前做个好孩子乖宝宝,尽心尽力讨他们的欢心。
想当初在重点高中读书时,千轮跟得很吃力,一度想放弃考大学,但始终还是坚持下来,仅仅是因为,不愿辜负爸妈的期待。
再举个例子,曾经有一段时间,千轮不知搭错哪根线,忽然迷上了五颜六色地“装扮”自己——把头发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还去涂指甲油(一只指甲涂一种颜色),穿耳洞,打鼻环。发色天天更新,全身上下能装饰的地方必然都缀满各式各样的饰物,金光闪闪,银光烁烁,外加七彩缤纷。偏他自己还沾沾自喜,得意得像个开屏的孔雀似地,大模大样地到处逛,生怕别人看不见。真是……恶寒呀!
千轮的审美趣味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最后,夜妈妈看不下去了,尽量不伤某人自尊地婉转说道:“小轮,呃……是不是换回原先的形象,比较……适合你呢?”
就这么一句话,千轮就换look了。
在之前无数友人不厌其烦地劝说而俱惨遭失败之后。
……感谢夜妈妈,金口一开,挽救了多少无辜被荼毒视力的大好青少年的明亮的眼睛。
尤其是衣衣,最经常注视千轮的可怜女孩,都几乎被千轮的“眩目”装扮给晃昏眼,差点就要失明了。
千轮对父母真是一等一的听话。在夜爸爸夜妈妈的眼中,自家小轮真是一个超级乖宝宝,温厚纯良然而太过纯良,听话听教然而太过听话,规规矩矩然而太过规矩。虽然间或有些不了解小轮的邻居或学校老师会来抹黑他,但是那必然是因为小轮太过纯良而被人栽赃,并且不善于辩解而被人冤枉的,多可怜呀多无辜呀。唉,小轮这孩子那么单纯那么听话,一点心机都没有,真是好生叫人担心啊,真怕他被谁欺负了去。
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能从在夜家爸妈面前的天使千轮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恶魔千轮的影子。
……
“小衣衣,你到底选好没有呀?……那对磨砂杯很漂亮呀……还有那幅鸳鸯织锦……看,那个紫晶屏风……”
衣衣一边细细地挑选着,一边淡淡地道:“那明天我去你家窝一晚,方便吗?”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你每次来就自动自觉帮我收拾屋子,清理房间,我真是无限欢迎!……啊,你来我家,那么你哥他,他明晚……”
衣衣接口道:“他自然就是借宿他女友家了。”
“别这么悲观,也许是去黑小子家呢,呵呵,呵呵……”好尴尬,安宝只得一味干笑。
衣衣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黯淡,漠然冰冻。
一大段的沉默……
“啊——,每次提到夜千轮那个花心大萝卜就这么冷场,我都快要抓狂了!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你真是比石头还顽固,从相识到现在我都没少劝你放弃,偏偏你就总是这么死心眼!我的天下无敌宇宙无匹的口水功一到你身上就通通不管用,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难道非要等他娶妻了才割舍得下吗?……不,只怕到时你还是割不下,肯定是躲到一角,默默饮泣,对不对?噢,我的可怜的悲情的凄苦的小衣衣啊——!”
撇下她,由着她激动个够,衣衣拿起选好的礼品,自个儿走到柜台,淡淡地说:“小姐,这个,麻烦帮我包起来。”亏安宝在那边一个劲地激昂愤概,衣衣仍是素心冷面,不为所动。
“小衣衣,你好过分哦——竟然不理人家,呜,人家弱小的心灵受创了!”
“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拿蛋糕,你走不走?”衣衣不耐地瞟她一眼。如果宋安宝的心灵叫弱小,那么这个世界就找不到叫强大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