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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

  •   十、
      过了五月节,江南的天气就变得越来越闷热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汽,衣服穿在身上紧贴着肌肤,粘粘的,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就希望能下一场透雨舒缓一下。
      段杏林送走今天下午最后一个病人,眼瞅着屋外乌云盖顶,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再估算一下时间,嗯,应该不会再有病人来了吧!
      “珲春,收拾一下,把铺子关了,今天的工作算结束了!”杏林伸个腰活动活动筋骨。
      “好勒!”珲春也想早点休息了!
      看看天气,快下雨了,还是到后面给那些药草支个棍,免得被雨水打趴下。
      正想着,就见一道闪电横过长空,随后雷声滚滚,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雨点从天而降。
      下下雨也好,空气这么湿,人的汗液都排不出来,时间长了是要生病的!
      珲春把药铺打扫一下,拿来门板一块一块的安上,正要装最后一块,却停了手。
      “师傅,你看看那个人,站在雨下面淋着,好奇怪哦!”
      杏林正在翻看本月的药材账单,一听这话就向门口望了一眼。果然,瓢泼大雨中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站在离自己药铺的不远处,雨太大看不见那人的长相,但是就见他一会向前迈上一步,一会儿又推后一步,犹犹豫豫地。
      可能是病人,看见我们已经关门,既想进来又怕我们不接待!想到这儿,段杏林从门后拿出一把雨伞打开走出杏林堂,走到那人的前面给他撑起伞。
      “这位兄台,是否是来看病的?如果是就请进来,不要站在这里淋雨,会病上加病的!”
      那男子未曾料到杏林会亲自来出来,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
      “那就进来吧!”
      杏林堂内
      杏林重新拿出笔墨,“这位兄台哪里不舒服?”
      那位男子也不答话。杏林觉得很奇怪,“这位兄台,你不说出来到让我如何为你诊治?”
      那男子还是呆坐着,动也不动。
      “兄台,这位兄台?”杏林愈发觉得奇怪。
      正在纳闷,突然那位男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自己的面前,又磕又拜,泪流满面,
      “段大夫,段神医,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子,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子呀!”
      杏林连忙弯腰把那男子扶起来,“这位兄台快起来,杏林可担不起这样的大礼!”
      那男子被杏林搀到位子上,早已经是泣不成声,“段大夫,求你治治我家娘子吧!”
      “你家在哪里?”
      “城东河定坊!”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杏林边说边拿出出诊时候用的药箱挎在身上。
      “可是,可是现在外面下着大雨!”
      “你都可以为了妻子冒雨前来求诊,我当然也可以为了病人冒雨出诊!”段杏林不说废话,拿出两把伞,递给那男子一把,就走出了杏林堂。
      那男子呆一一下,连忙撑起伞冒着雨冲了出去。

      城东河定坊一户简陋的人家。
      破旧的瓦片已经阻挡不了雨水的侵蚀,房间里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段杏林和那男子一路冒雨赶来,身上早就被雨淋得湿透,发梢和衣角都滴着水滴。
      屋外天已经渐渐黑了,那男子点上桌上唯一一盏油灯,昏暗的黄色火苗跳动着,照着屋子里更显得阴气沉沉。
      房间很是简陋,除了桌子就只有一张床,矮旧的竹床上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子躺在上面,脸色蜡黄,不住的咳嗽,喘声连连。
      “这位就是我家娘子!”那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娘子这位就是建康城内有名的段大夫,你放心,他一定可以医治好你的!”
      床上女子闭着的眼眸睁开来,动了动身子,可能想起来,杏林连忙上前摁住她,
      “武大嫂身体不好,还是多躺着吧!” ————在路上杏林已经问清楚了那男子叫武咏。
      那女子一脸歉意,边咳嗽边断断续续的说着对不起。
      杏林将那女子的手从被下抽出来,仔细的为她把脉,一边把脉,一边和大嫂说话,分解病人的注意力,让病人不至于过度紧张以至脉搏不准。
      “我说大嫂,武家大哥对你可真好,你都不知道雨下得那么大,他硬是冒着雨跑到我那里!”
      听了这话,那女子本来无神眼睛里竟然像亮起了两朵小小的火花,脸上竟然也有了红晕。
      “是呀,他对我真得很好,就是我这病拖累了他了!咳咳!”
      段杏林把那女子的脉搏,越把心越惊,生怕自己把错了,右手把过了又换过左手。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段杏林这才松开手,看了看病人的脸色,微笑的说,“大嫂,不碍事的,吃上两剂药就好了!要多注意休息!”
      从床边上站起来,杏林走到武咏的面前,先是高声说,“武大哥,你放心,大嫂的病不妨事!”然后压低声音,“武大哥,可否借步一谈!”
      武咏心领神会,“我和段大夫去抓点药,瑶儿,你先休息吧!”……那武家大嫂的闺名原来叫瑶儿。
      房子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只够两个人转身那么大。
      段杏林和武咏走进厨房,武咏焦急地问,“段大夫,我家娘子的病如何?”
      段杏林摇摇头,“武大哥,对不起,大嫂的病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你说什么,你不是被誉为神医么?你一定能就好她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武咏一听连段杏林段神医都毫无办法,情急之下居然抓着杏林的肩膀猛摇,神态近乎癫狂。
      “你冷静点,冷静点!”杏林努力拿开武咏的手,“武大哥,你听我说,刚才我为大嫂诊脉,大嫂的脉象‘三急一缓’,这在医术上被称作“绝脉”,凡有如此脉搏者皆病入膏肓,任何药石也惘然了!三天,最多还有三天时间!武大哥,你还是准备好大嫂的后事吧!”
      武咏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打击,一下在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不住地说,“都是不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
      杏林揉了揉被他捏得发疼得肩膀,“武大哥,大嫂的病情看样子已经拖了很久了,为什么现在才来看大夫,如果早点的话……”
      武咏坐在地上,神情木然,两眼空洞洞的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是我,都是我,我和瑶儿从小青梅竹马,能娶了她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曾起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发奋读书上京赶考,可是屡试不中,三年前我再次赴京赶考又再次落地,我实在没脸回来见她,原指望在京城好好复习个三年再考必中,谁知道三个月前我就再没有收到娘子寄来的钱物和书信,于是我急急忙忙赶回来。才知道娘子为了供我在京城读书,拼命的干活,自己却省吃俭用,终于积劳成疾,可是,可是我却枉费了娘子的一片苦心,到现在也没能让她过上一天幸福日子!娘子啊!”
      “啪”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武咏的脸上,段杏林纠住武咏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什么叫幸福,你以为当了官有了钱就叫幸福,你是个无知的大笨蛋!你知道不知道,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那些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你以为你娘子稀罕那些玩意儿么,你三年不回家,可你娘子还口口声声说你好,还生怕这病会拖累你,她处处为你着想,可你呢?你做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娘子的病情如果早几个月,早几个月来看大夫,还有挽回的可能,可现在,可现在她只有…………”
      说到最后,连杏林自己都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武咏任由杏林纠着自己,只是一个劲儿的自责。
      “放,咳,放开,咳咳,放开我相公!”段杏林的声音惊动了睡在旁边房间的武家大嫂,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来到来到厨房门口,看见两人起了争执,生怕段杏林伤到她的夫君,出口阻拦,却因为体力衰竭,身子一软滑倒在地上。
      武咏发了疯般跑上前,搂着她,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她的脸上,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瑶儿,瑶儿,我发誓,我再也不走了,我要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我耕地,你养蚕,我教书,你织布,咱们再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武家大嫂脸上绽开了笑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一点点地把武咏脸上的泪水抹去,“相公,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想让我过好日子才那么努力的读书,我能供你读书供你考试,那是我的福分。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苦,就算活儿有多少,我也不觉得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那么用功,所以我觉得很幸福,真得很幸福!”
      “对不起,对不起,段大夫说得对,我真是一个大傻瓜,明明幸福就在身边,却偏偏要去追求那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结果到最后连到手的幸福都保不住。”武咏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相公,你就别伤心了,至少现在你回来了啊,回到我身边来了,我们还有时间!”武家大嫂劝慰着说。
      “嗯,对,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武咏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娘子,像是要把她看到自己的骨子里。
      “嗯,相公,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一起唱的山歌么?”武家大嫂累了,闭上眼睛,紧紧地攥着相公的双手,“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好,瑶儿的嗓子最好听了!”
      武家大嫂低低的唱起了那曾经唱过无数遍的歌谣,好像又回到了那两人相聚的日子里。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一路摇啊摇,
      为了那心上人,起呀么起大早,
      也不管那路迢迢,我情愿多辛劳“
      轻轻地拍着娘子的身子,武咏低声地和着歌谣,
      “我情愿陪着她,陪啊陪到老,
      除了她我都不要,你知道不知道?“
      屋外依然是凄风冷雨,而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小斗室内,一对相爱的人在度过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杏林不想打扰,也不忍心打扰那旁若无人的一对有情人。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杏林堂的,杏林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
      进了房间,桌上早就点了蜡烛,伊律清正坐在桌边等他,见到杏林神色茫然,吓了一跳,再看那一身衣服,已经被雨水浇得湿透,从头到脚仿若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忙脱下自己的外罩披在杏林的身上,一半责备一半宠爱的说,
      “你跑到哪里去了,半天不回来,珲春等的都急死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亏你还是个大夫,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生病了怎么办?我让珲春给你熬点姜汤!”
      猛然,杏林扑到伊律清的怀里,把身体深深的埋在他的胸膛中,闻着他温暖的体香,
      “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伊律清用双臂抱紧杏林,“没关系,想靠多久就靠多久吧!”
      “第一次,第一次,我这么狠自己没用,医术那么差,救不了她,我这个大夫还有什麽用?”杏林窝在伊律清的怀里懊恼的说。
      “谁说得,我的杏林医术很棒的,你救活了那么多人!”伊律清亲了亲杏林湿漉漉的鬓角。
      “可是我救不了武家大嫂,我真没用,真没用!”杏林喊出声来,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明明知道她就快不行了,却什麽也做不了?!”
      把杏林的双手揣进自己的衣服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那近乎冰冷的手,伊律清抬起杏林的下巴,正视着他的眼睛,“杏林,你无须自责,作为大夫,你应该明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的说法,或许那位病人命该如此!”
      杏林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今天,我看了一个病人,她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可是她却依然感到很幸福,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自己喜爱的人,她认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哪怕付出生命为代价,她也没有后悔过,所以直道死她也从没有抱怨,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有时候爱是那么的博大,可以越过漫长的时间,可以超过遥远的距离,甚至可以模糊了生死的界限!”
      伊律清闻上杏林冰凉的双唇,“是的,爱真的很伟大,所以我们应该感谢一切应该感谢的事物,让我遇到了你,让我爱上了你,让我陪在你身边!”
      贪婪的渴求着爱人的气息,杏林喃喃的低语,“爱你,陪在我身边,永远不分离!”

      三天后,武家大嫂过世,她带着幸福的满足的微笑死在了自己相公的怀里,
      她的墓地就安葬在她曾经伫立着遥望自己丈夫身影的路旁。
      伊律清和段杏林站在武家大嫂的坟前,武咏正跪在地上为妻子烧纸,
      “你今后有什麽打算?”杏林问道
      “功名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失去了最爱的人的,早就心灰意冷,或许我会找个寺庙青灯古佛的过完下半辈子,为瑶儿祈福,也为自己积德,希望佛祖成全,下辈子我和瑶儿还能在一起,到时候我一定会陪在她身边,陪着她过一生,再也不离开了!”磕完最后一个头,武咏的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拜别伊律清和杏林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伊律清和段杏林握紧了本就牵在一起的手,看着对方,
      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至少,现在我们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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