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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困兽们的机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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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道在演唱会结束时清唱的那首情歌,最终以单曲形式发售。
虽然时隔数月,但当时覃道深情款款的样子,低哑到快要哭出来的嗓音,让很多人难以忘记。在公司的安排下,西行乐队参与了一个直播访谈性质的节目。
主持人笑容甜美,落落大方,端坐在高脚凳上:“能请到你们来真的不容易呢——西行很少接受采访对吧,这是为什么呢?”
“太麻烦。”莫辰御很直接。
“我也是。”覃道赞同。
“我……是没所谓啦,但是很怕遇见纠缠不休的媒体。”陆离老老实实地回答。
夏城则表现得非常健谈。他的话得体而风趣,代替那——一个不懒得说,一个不想说,一个不知道能说什么——的三人,恰当的缓解了气氛。
“那么,现在发行的这支单曲《幻觉》是乐队的第一支情歌吧?据说完全是由覃道一人完成的,真厉害呢。很多歌迷都表示特别喜欢。我记得《幻觉》第一次和大家见面是在你们的演唱会上,当时覃道唱得很投入,很感人哦~那么,覃道,这首打破你惯例的情歌,是因为什么契机写下的呢?这首《幻觉》背后有没有一个特别的人存在呢?”
星河般的眸子深了几分。男人深呼一口长气,有一瞬间夏城以为他会恼火发怒然后冷下脸保持沉默——因为男人露出了和六年前一样的痛苦表情,虽然只是一瞬——然而男人闭了双眼,慢慢轻声说:“是这样。是有那个人的存在的。其实,这支曲子在很久以前就写好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填词。那个人,也没能听到。”
“啊,真的是这样吗?”主持人的八卦劲儿提得老高。这次的消息是爆炸性的,很少有人能采访到西行成员这么隐私的问题,而且还是人气极高的主唱覃道。她按住激动,尽量平静的问:“是恋人吧?”
“是。”
“对方是怎样的人呢?”
“很笨,很天真。是个即使被你迁怒也会反过来安慰你的温柔傻瓜。善良又勇敢。你看到他伤心难过,绝对不忍心再看他第二眼。”说话的时候,男人的眼神,难得的动摇了。
“一号家庭!一号家庭!加油,二号家庭现在已经超过你们了!好,三分五十八秒,还有一分钟的时间。一号家庭能不能赶上呢?——我们看到一号家庭的小朋友现在非常着急……”
唐怡看着前一刻还是西行访谈节目的电视,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老板,把遥控器还来。”
Ian不动。
“你明明还是很在乎他嘛,不想继续暗恋的话就主动去跟人家解释清楚啊。——反正骗人的是萧记者又不是你。”
“他不会想见我的。”Ian把遥控器丢到唐怡身旁,说:“你不是喜欢鸟吗?明天过来看。”
死人……换话题比翻书还快,而且完全没逻辑……小助理撇嘴:“去你家看?条件呢?”
“明天过来煮中午饭。”
“成交啦——”
第二天唐怡买好了菜来到香山·锦城。小区里绿化做得非常好,让她不由得小声咒了句“死有钱人”。一抬头,看见前面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覃道。
老实说并不是她对覃道的背影有多熟悉,而是男人仍穿着昨天上节目时的棕色衬衣。她掏出Ian给的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老板和覃道住在一个小区?God my……
前面的男人拐了个弯,进了一栋小公寓。唐怡难以置信地揉眼睛:这男人的单曲上周卖到第一的销量哎!再一看小公寓对面不远一栋气派大楼,貌似老板家就住那儿吧……
一对相互折磨的笨、蛋!
下了电梯,左边看,右边看,往手上的地址看——是右边没错。按门铃。啧,雕花木门,啧啧,铜制浮雕把手,啧啧啧,死有钱人。
开门的是蛮子。穿着深色的皮质围裙,戴一双同样皮制的袖套,笑着说自己只是休息一下,待会儿还要画画所以懒得换下围裙。唐怡把菜递给他,问:“老板呢?”
蛮子答:“在窗边吧。”
唐怡应声向客厅望。
那人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黯了一瞬,低头道:“在那边。”指着玄关到厨房之间的通道。Ian就站在通道的窗户旁,似在向外望,指尖夹一支烟。
唐怡踮脚望见窗外正是覃道住的小公寓,心中一阵窝火。扭头问蛮子:“你就甘心这么光守着他?”
“画完这幅画,我就该回芬兰了。他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
唐怡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向客厅里走。刚才在玄关处瞟了一眼,层层的厚重帏帘让她错认为墙上贴了巨型墙纸,现在才发现那绿绿的是水草、黑灰的是假山、紫红的是珊瑚——“整面墙里游的都是鱼!哇,死老板!死有钱人……”说着,脸已经贴在了鱼缸上。
Ian手里那支烟的烟灰随着主人回神时的一个激灵抖落了。Ian把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举步进了客厅,道:“我给你的工资还少了?”
唐怡回头做了个鬼脸:“小鸟呢?”
Ian带她穿过客厅。阳台是露天的,而且出人意料的大。与客厅相接处的落地窗外不知为什么还挂了一排软塑料帘子,直拖地面。两人进入阳台,Ian小心地掩了透光的帘子。一个水泥砌就的大土槽,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其实说大也不大,树身很粗,树冠近三米,在这阳台上几乎遮蔽了天空,所以显得大了。唐怡这才发现,阳台的顶空布了一张细密的大网,把整个阳台,连树冠一并罩在里面。她好奇地伸手去摸。
“用的是铁网。线网的话会绞伤鸟儿的翅膀。”Ian看她的样子,好心地提醒,“过来这边,给它们喂食。”
小助理难得听话地走过去,就见Ian用笤帚扫出一块干净的地,左边撒了一些小米,右边放了一堆坚果。Ian转身,在树根的小瓷碟里添上一碟瓜子。唐怡留意到地面不但摆满花花草草,还置有形态各异的假山和木桩,她不禁问:“你养了什么?”
“嘘,别说话。来了生人,它们不定就不出来了。”
两个人像蘑菇一样动也不动地蹲了许久。唐怡看到一个假山的石缝里钻出两只小动物来,小黑眼,小红鼻头,柔软的毛……是仓鼠!两只小圆球蹬蹬蹬地滚过来,刚开始不敢靠近,后来就放肆地蹿过来啃瓜子。唐怡还没来得及惊叹,说时迟那时快,树上溜下来一只金棕金棕的动物,大尾巴一扫,已经带了一颗坚果蹿进树洞里去了。
有半晌,那树洞里探出两个头,两只松鼠轻灵地跳下来,悠闲地吃起东西。
最后,树冠深处飞下来一对鸟儿。一只麻灰色,小巧伶俐;一只有蓝灰的背,斑点状花纹的腹,亮橙色的嘴,翅尖一圈淡黄,颈子上一圈白毛。鸟儿们低头啄食。
“这是相思鸟。”
“我知道我知道,雄鸟漂亮会唱歌,雌的是那只麻黄色的对不对?”
“你真了解。我还想养对麻雀。只是难得买到。”
“是是是。反正你家这么大,再养个猫猫狗狗之类也行啊。”
Ian苦笑道:“我发过誓不再养狗的。”
“是因为以前养的狗狗死掉么?”
“嗯。——安叔是为了救我……好了,你可以和它们玩一会儿,我进去了。”
死人。还是这么白痴的话题转移方式。呐,老板,真想知道你的过去呐。是怎样的往事,让你有了现在这样凄凉的神情?覃道说得没错,看到你伤心难过的人,绝不会忍心看第二眼。可是有的人,就是不忍心,也会静静地看着你吧?Marion那混蛋,时间不多了啊。
***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
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老板……干嘛一遍又一遍的放啊……”唐怡看那人架着腿一脸闲适,气结:“才刚开店,有必要大清早整得这么悲凉啊?”
Ian没理她,反倒是问了个问题:“小怡,看过《春光乍泄》没有?”
“废话,我是腐女哎!”唐怡白他一眼,“那么喜欢张国荣?”
“《春光乍泄》,我只喜欢一段。黎耀辉独自坐在异国的小船上,荡开去,异国情调的雅致配乐,他抱头痛哭——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唐怡安静地听他说话。
“那时,想要个黎耀辉在身边,绝不像何宝荣那样对待他。而现在,我想变成黎耀辉,这样才能有机会听到那人对我说:‘喂,让我们重新开始。’我定然答应,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重来,重来,怎么可能重来?抹去故人在心里的记忆,填补故人在心上留下的伤痕,以为什么都可以不留下,真是可笑。重来,那就意味着你为了和这个人在一起,而要把你和他之前的种种幸福、快乐、痛哭、无奈完全推翻,你和他的开始被自己亲手全盘否定。真是可笑。
张国荣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下午来了新客人。据说是看了Ian为西行演唱会设计的舞台非常感动,想请Ian做另一位艺人的唱片MV设计总监。
Ian拒绝了。
“我并不是专业的摄影师,做MV设计总监太抬举我了。并且,我对这方面,也不是太熟悉。”
对方不断恳请。再加上唐怡咬耳表示:“老板,我很喜欢他说的那个歌手啊,不如就答应了怎么样?她声音很特别的。你就试着做做看嘛……你最好了!”Ian同意了,不过与对方约定只此一次,并要求只做原任总监的副手,为MV提供想法和创意。
这位自称Mr.李的客人提议去公司见一见艺人韩紫。
Ian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材偏瘦,今天一身白色风衣,倒显出些凌厉的气场来。一件灰色高领毛衣,一条暗红修身长裤,足下一双长靴,整个人特别精神。他戴一架黑色墨镜,身前有李先生带路,身后是穿着套装的助理唐怡,进公司时几乎没人觉得那是个设计师,倒认为他是个明星之类。
先不说靴子,一个穿白风衣的男人已足够招摇。覃道正纳闷一群人伸着脖子在望什么,那抹白色已从他眼前飘过。举手投足间尽是他熟悉的气息。对方没有看见他,他也不好唐突地主动上前搭讪。况且那人已然走远。但……会是自己认识的人吗?
后来他问一个助理。助理说:“你是说李先生带来那位帅哥?那就是上次为你们设计舞台那个Ian啊,难道你们不认识?”
“伊恩·顾……是吧?”覃道记得萧秦报道过那位设计师的归国。想起来报纸上没有Ian的照片,演唱会前是夏城出面与设计者交流,搭建舞台和彩排时是助理唐怡小姐在……他倒是真的没有和那传说中的设计师见过面。心里倒有几分好奇了。
“是叫这个。李先生说请他来帮忙韩紫的MV。”
覃道猜他们是去会客厅谈相关事宜,便谢过助理向那边去。如果他像以前一样,往深处去想,或许他也不会做出——去会会那设计师——这样的决定。但有的事是早就注定的。命运的大手,扼住的是谁的喉咙,抹灭的是谁的痕迹,歪曲的是谁的前路,局中的人只是困兽,又怎么会察觉四伏的陷阱和迷雾。
这就是命,躲不开,逃不了。
覃道在随后的十几分钟里,真正体味到什么叫做失控。一直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经过深思熟虑,一直以来,事件也几乎都是向着预料的方向发展。几乎是。几乎。
现在,出现了他掌握之外的事。
透过会客厅的玻璃,他看见那张脸,演唱会上稍纵即逝的面孔,带着六年前不曾有过的成熟稳重,一派从容。那人一身白衣,优雅而坐。指尖夹着白色的徐徐燃烧的烟卷——他从没见过那人抽烟。为了他的嗓子,那人从未在他面前点烟。——轻烟萦萦地环住那人,淡去了他细长的眉,浓黑的眼。离覃道那么遥远。
覃道知道是他。即使六年前就听到他的死讯,也确定眼前的人是他。
一切似乎都联系起来,在他脑中。归国后不发一张照片的报道,能被萧秦赞扬有加的人,彩排时不露面的设计师。莫辰御近日来异样的神色,陆离忧心的目光。
伊恩·顾。
伊恩。伊安。亦岚。
亦岚。
覃道的指尖几乎陷进手掌里,他的声音似是呜咽般暗哑低沉:“顾……亦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