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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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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狂风卷着细腻的尘沙漫天飞舞,日头被染成蛋黄色。
楚回文盯着他那堪称“柔荑”的纤细手臂怔怔的发呆,下一刻又习惯性的伸手抓抓头发,顿时破坏了那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却为那张精致却呆板的面孔平添几分活力。
一辆敞篷的三轮老爷车呼啸而过,风中的沙尘为座位上西装革履的乘客染上一层淡淡的晕黄色。
车上的乘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嘴,到口边的话语立刻变成了呸呸呸,被灌了一嘴的风沙。
楚回文呆滞的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向左手,爬满了半张手背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
他似乎回到少年时代了,手上那一片跟随了他近二十年的疤痕正静静的向他倾诉着——他是他。
就在几分钟前,楚回文还站在阳台上,透过天文望远镜看着那个说要走近他心里进而解开他紧闭的情感大门的人,他还清晰的记得音箱里的“维纳斯”的歌剧正引吭嘹亮,厨房里的骨汤正肆意飘香。
四年的相处,他虽然至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喜欢过首熏,但是对于身为富家小姐的她能为自己放弃奢华的生活和家庭决裂、并对脾气越来越古怪的自己四年如一日的千依百顺还是万分感激的,这几日那人的黑眼圈有些重,独处的时候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他看着有些心痛。
再后来,就那样了,首熏下了车,靓丽的脸蛋带着满满的愧疚,似乎在安抚身边的男人,又习惯性抬头看向阳台,他下意识就躲,就躲到了这里。
这个叫什么,穿越?重生?
抬头看看周边的街景,梦中的小城,熟悉的建筑物并不存在,街道马路是那样的狭窄,记忆中早已消失许久的旧时建筑不仅存在,还充满了暗灰色历史印记。
这一切都让他无比的熟悉又陌生。
又一两三轮“出租”呼啸而过,又一个被风沙吹的满目狰狞西装革履晃过眼前。同时也把楚回文拉回现实,呛得他一阵猛咳,这种嘈杂到让人抓狂的三轮竟然带着几分敞篷跑车的牛气。
多么的诡异?!一个带着三十岁灵魂的十七岁少年,迷失在自己故乡的街头。
楚回文找不到了回家的路了,即便是在这个他曾生活了很多年、承载了他很多欢乐喜悲的城市。
他对自己十七岁时的记忆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深刻,即便是有,也只是记得那些严寒的冬日里母亲为他操劳而在昏暗的小屋里被冻得长满冻疮的双手,那一年被女同学一句“喜欢和你在一起”而吓得远远遁去的有趣经历,那个昏暗的午后对被他气的饭也不吃便回了农村老家的父亲的多年愧疚,十七岁时咬一口面包再喝一口酸奶的味道,忒好吃了,后来都不曾在找到那种满嘴幸福的味道了……以及那个让他百转纠结的男孩的音容笑貌。
“回文!回文!”身边有人带着一丝炫耀的语气一惊一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楚回文瞬间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太好了,不管他是谁,有人认识自己。对上身边人的眼睛,明明是十六七的人,却闪着小孩子般的童稚。
一刹那,楚回文真的泪流满面,他果然又在做梦,这个人这四年来每晚都会准时来到梦里折磨他,只不过从没这次这么的清晰过,他很想伸手摸摸对方的脸孔,却又忍住了,他怕惊醒这个让他无比怀念的场景
人的一生,可谓不长,但经历很多痛苦的事后,又会突然变得很长,当你回到过去时,你却会发现,那些在岁月的冲刷下、原本你以为已经模糊了的脸孔,突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这里会有,怎么样淘到了吧。”这个有些娃娃脸瘦的跟竹竿一样的家伙,手里捧着一张刘德华的海报,嘴乐的都快扯到天上了,并没有发现楚回文的异样。
这种东西,楚回文知道的,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他所在的班级突然兴起往课桌桌面贴海报的风潮。因为是尖子生班的缘故,班主任老杨对随意串坐、戴饰品等等诸如此类问题一向不怎么管,就更不用说桌面上贴个海报了。
那个家伙对着海报自我品评了一阵子,见楚回文并不回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想了想,翻开一个很非主流的背包,拽出一张王力宏的珍藏版海报,呲牙咧嘴老半天,一脸的恋恋不舍,双眼却充满决绝的递到楚回文面前。
“给你!”
要说谢谢吗?楚回文偷偷擦去眼角的泪痕,接过那张将会被他收藏多年的海报,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的被娃娃脸牵着往熟悉的方向走,然后,天色越来越灰暗……。
相比王力宏,楚回文其实更喜欢谢霆锋,甚至他有些讨厌王力宏,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王力宏的海报却被他当宝一样珍藏了十几年。
楚回文是实打实的农家出生,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他是家中长子,身下还有一个小上他二十个月的弟弟。
父亲楚青江是一个话语不多的老实农民,是楚家那一辈的长子,据说年少时也曾很轻狂过,证据就是方圆十里八村的人都对这个老实人都很敬畏有加,楚回文是从未从父亲的口中证实到真假,不过他和弟弟年幼时一次也没有被村头小痞子欺负过到是不争的事实,甚至还很受照顾。
楚回文的母亲马佳是“大地主”家幼女,虽然跟了楚回文的父亲做了最平凡的农民,但性格却格外要强,很有几分身价,少与村里人走动,却难得不被嚼舌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但为了子女却格外的能吃苦。
楚回文被那个娃娃脸带回了家,娃娃脸叫穆岩,在今后的岁月中会与他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也就是五年后的事,他们的“友情”也会因现实而走到尽头,直到这家伙自杀前,他们三个月都不曾联系过一次,那时他们自相识以后分离最久的一次。
楚回文还记得,穆岩在三个月的冷战后直到跳楼的那一晚打给他的,满嘴醉意的对他吼“曰、你,无论是从前还是到现在都真的都不是老子本意啊,阿文,但是我真的一刻也不能没有你,是你把老子带到这个无真的圈子里,我一开始真的只是很想单纯…我X……。”然后就是碰的一声,继而成了楚回文生前永远无法释怀的无法承受之重。
楚回文就坐在自己家租来的小平房前门墩上,想着他近四十年来那些能说的出口说不出口的荒唐经历,呆呆的坐了很久。
他没有家里的钥匙,曾经有过,但是丢了。再后来他弟弟楚随云回到来了,楚家兄弟的名字说起来还颇具有传奇性,皆因兄弟俩的名字并不是楚青江或者楚家什么长辈给起的,而是颇有些传奇色彩的被云游路过大青村的一僧一道给起的,当然楚随云的名字是在他还没出生前便被人家给预先起好的,这也就是所谓的神奇之处。
楚回文的爷爷还曾笑谈过,幸好他当年只给了哪两个臭僧道一人一张饼,要不然在被多留下几个名字,老楚家都养不起啊。
楚随云一归来便距离楚回文远远的坐下,仿佛陌路生人一般,看都不看楚回文一眼,一脸的风轻云淡,淡定的让人蛋疼。
这家伙也曾经有过钥匙,只是后来也丢了。
马佳一气之下干脆都不在给他们俩钥匙了,连回农村老家伺候地的时候,都拜托隔壁的王奶奶代为保管钥匙。平时马佳不在家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哥两个只能等在外边。
楚回文看了眼他弟弟楚随云那跟世外高人一样的婆娑身姿,很有种上去照着对方屁股踢上一脚的冲动,片刻之后心里又有些酸酸涩涩的。
前者是因为这家伙脸上表情实在太可爱的,小小年纪的,那不卑不亢的样子怎么学来的?后者却因为,楚回文突然就很怀念幼年时那个跟在屁股后面撵都撵不走的小跟屁虫——小随云。
或许是感受到楚回文的眼神,楚随云扭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平静的眼眸中不兴半丝波澜,楚回文却实打实感觉到对方的鄙视,这货自上初中开始就和自己不对付。
楚回文从小就在班级名列前茅,而楚随云的成绩至多也就只能算班级中上。
小学的时候两人都是在农村学校上学,一个学校就六个年级,一个年级就一个班,而一个班就二十几人,因此名列前茅和班级中上差距到还不算大,可以到了初中,楚清江两口气顶着被村里人嚼舌头的压力将兄弟俩送到了县里的中学,面对每个年级一千来人的学生,楚回文仿若将这个年级化成了大班级,在年级组里依旧名列前茅,而楚随云也同样年级中上,这差距一下就体现出来了。
每次考试,楚回文都能拿回一张只发给年级前五的优秀生奖状回来,而楚随云则显得很是默默无闻。于是在楚回文在大青村方圆几十里渐渐名声鹊起,两兄弟也自然而然常常被邻里乡亲拿来做谈资,自然便也就有了对比,楚随云的处境相应的也就尴尬起来。通常人家在把老楚家大小子一顿猛夸后,结尾不咸不淡总要来上那么一句“小的与老大相比差远了”,再加上青春期叛逆作祟,因此楚随云渐渐的开始和楚回文不对盘,楚回文又是个桀骜不驯得主儿,更是见不得自幼便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小人儿起腻歪,于是两兄弟的关系便越来越冷,直到楚回文大学毕业,楚随云放弃学业开始云游修道,两人才算是冰释前嫌。
楚随云的成绩其实也并不差,高考的时候虽没有像楚回文那样生猛的考了六百多、近小七百,但也是小五百,录取的学校也正儿八经的是一个本科,只是还没念到一个星期便自动退了学,用学费给楚回文买了台笔记本电脑,之后在社会上晃荡了一阵子,只是一直都没起步,最后在这个末法时代走上了不被人理解的修道之路。
楚回文还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要追忆到他死的一年前,楚随云在路过楚回文所在的蜀城时前去看了他。两人那一夜都没少喝,他记得楚随云醉倒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最庆幸的事就是没上大学,最遗憾的事就是哥你没出国留学。”,因为家庭拮据的缘故,当年的楚家确实没有供两个大学生的能力,为此楚随云一而再再而三读了三个旁听的免费高三,直到楚回文快毕业了才考了大学,为此楚回文有一段时间还一直和家里商量休学供楚随云来着,只不过被楚青江好几顿跨省臭骂给制止了。也就是那一年楚随云自动退了学,楚回文同时也放弃出国留学的名额。那一夜楚随云睡的很不安,平时总是风轻云淡的脸上眉头紧缩,楚回文则坐在厕所的马桶上抽了一夜的烟。
没由来的,楚回文突然一阵心中酸楚,尽管无论是十七岁的身体还是三十几岁年龄的灵魂都不太适合学林妹妹了,但眼泪噶哒还是情难自禁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这把一边的楚随云吓了一跳,也不风轻云淡,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是好,把品学兼优大哥给欺负哭了,还不得被老娘扒层皮啊。
马佳和楚青江这时正好上街回来,马佳见此,果然也不给楚随云解释的机会,上前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看的一旁楚回文一阵解气,该,让你比我先一步自作主张放弃学业、叫你学狗屁道士去狗屁云游。
楚随云向很文艺式淌眼泪的楚回文翻了个白眼,率先一步走进小院。
回到熟悉又陌生小屋,楚回文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止住眼泪,和楚随云一起默默的坐在屋檐下的窗台上,楚青江马佳两人进了屋。
时间不久,楚青江便端着一盆温水出来,手巾丢给一旁一脸别扭的楚随云,随手拔楞了楚回文一把,低吼了声“洗手”。
一个踉跄,那一推与记忆中一样的沉稳有力,楚回文又林妹妹了,眼泪无声无息却又止不住的流水一样哗哗的往下流。
爸,自您走了以后,这世上再也没人像您一般吼我、数落我了;爸,自您走后,再也没有人向您一样半夜等我回家了;爸自您走后,再也没有人怕我挨冻、受饿、没人照顾了;爸自您走后再也没有人开导我,教我做人的道理了。爸,您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楚青江突然被大儿子一把抱住,险些被勒死,这死孩子的劲太大了。
“咋了老大,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校内的还是校外的,给爸说,爸给你解决。”这孩子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通无声无息的干嚎,都快把他的心给嚎碎了。楚青江拍了拍楚回文的背,一边哄,一边检讨自己刚才是不是手重了。
扑簌……
楚回文的眼泪历时又如同瓢泼大雨一般,越发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楚回文回来了,无牵无挂,更加了无遗憾了。上一世,他从高中就不知不觉的开始欠下感情债,直到他发觉时,已经还不起了,除了父母小弟的外,更多的是穆岩的,他们从高中二年级时正式确立交往的,他对他到底有没有爱,他不知道,反正每次吵架的时候,他记得他们都会朝对方大吼,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你了,再也不想认识你了,在然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就没有缘由的用死亡永远的困住了他,最后一根压倒他的稻草——首熏也正是因为和穆岩面貌有九成九的相像,他才又欠下最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人情債的……。
02炎夏的时候,楚回文重生了,那天的晚上,他没有去学校上晚自习,只是呆呆的坐在门前像个白痴一样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看到故乡的建筑都变得低矮很多、破旧很多,看到故去的老爹,他额头上的皱纹不见了,眼神犀利很多,看到无法琢磨的小弟已然初具日后那个红尘道长的风范,看到了一生劳苦的母亲满头的青丝,梳的利落规整,看到了记忆中的星空果然如记忆中的一样是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