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九棠

2、药师（上）

　　正午的太阳从头顶恶狠狠地注视着大地，田阗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努力把自己藏进那窄得不能再窄的阴影里，慢悠悠地向前挪动着。他现在心里有点后悔，刚才怎么只顾着买了最新款的沙滩鞋，竟然忘记买个冰激凌了。
　　这大热天的，有个凉丝丝的东西多好啊。田阗想着，把手伸进了口袋，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一块钱。买不起冰激凌，买个冰棒也好啊。
　　如果这一块钱买了冰棒，那么拿什么回去给如意呢？出来干活大半天，竟然一块钱也没有赚回去，如意会杀人的啊！田阗皱了皱眉头：是被热死呢，还是回去被如意杀死呢？
　　热死or被杀死，这是个问题，是个足够让患有严重选择困难症的田阗在夏天最热的日子最热的时辰站在户外天人交战无法解决的问题，其难度是“在草绿和天蓝这两种颜色的沙滩鞋中必须只能选出一种”的一百倍。
　　站在烈日下痛苦不能抉择的田阗，突然感到后背一凉。他迅速回头，但却什么都没看到。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那是什么盯着他看的感觉。
　　田阗低下头，向前慢悠悠地走了两步。那东西也跟着慢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
　　田阗小跑了两步，那东西也跟着小跑了两步。
　　曾经经历过几年被人啊妖啊怪啊追着满世界跑的日子，田阗太熟悉这种感觉，被跟踪了的感觉。
　　自从重新遇到了祝如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事。难道是符咒不起作用了？田阗想着，轻轻在右手背上哈了一口气，湿漉漉的气体刚一接触皮肤，田阗保养的白白嫩嫩的手背上立刻显出一个暗红色的符文，那是再次相遇后，祝如意用自己的血画下的。
　　“明明还在。”田阗把符文冲着太阳晃了晃，暗红色的线条上闪出点点金光：“还挺壮硕。”
　　如果味道被隐藏的很好，那么那个人不是被味道吸引来的。那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样想着的田阗，愉快地向家里走去，满脑子都是藏在冰箱角落里那袋草莓酸奶，早就忘掉了刚才那个令人纠结的“如何去死”的世纪难题。

　　“我今天被跟踪了呦~咦？！”田阗进门的时候，赫然发现室内竟然出乎意料的凉爽，一台陌生的空调在卖力运转着，四个心满意足的家伙一人捧着一筒冰激凌醉生梦死一般躺在沙发上。
　　“阗，你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厨房传来，探出一个脑袋，马尾辫欢快地甩着。
　　“祝愿！”田阗特别开心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阿贺来D城开会，于是我就跟过来了。”祝愿笑呵呵地说：“我在准备材料，等会我们吃火锅！”
　　“吃火锅呦~”愉快地躺在沙发上的四人组愉快地发出欢呼声。
　　拉开冰箱门拿出贴着“阗”的草莓酸奶的田阗，十分后悔刚才没有买冰棍。财神爷祝愿到访，吝啬鬼祝如意根本不会在意区区一块钱。
　　“刚才阗说被跟踪了吧？”一家人围着火锅团团坐好，祝愿突然想起来问。
　　“被跟踪了呦~”田阗张大嘴巴，一块羊肉扔进了嘴里。
　　“祝如意，你的符咒没用了呦~”祝吉祥的目标完全不在锅里，而是他身边的祝如意。趁着如意一个不注意，吉祥从他的筷子尖上抢下了一个撒尿牛丸。
　　“不可能的呦~”眼看着牛肉丸就要进入吉祥嘴里了，如意猛向前一扑，硬生生从吉祥牙齿间夺下半个。丸子中滚烫的汤汁四溅爆开，烫的两个人呲牙咧嘴，不断“嘶嘶”抽气。吉祥大怒之下变成老鼠，伸出爪子向如意脸上抓去。如意拎起他的尾巴倒吊着，无视他的张牙舞爪，向身后一扔：“如果符咒真的没用了，阗现在八成已经成为火锅里面涮的肉了呦~”
　　温习捏捏阗的胳膊：“你这两年过的太安逸了呦，丰满了不少呦，可以煮两锅呦~”
　　祝愿浑身一抖，拿汤勺在锅沿上狠狠敲了三下：“闭嘴！从哪里学的呦~呦~的怪习惯！”
　　于是四个人老实闭嘴，安静吃肉。“还是祝愿的话管用，我说了他们那么多遍，没有一个人听。”王小山笑起来，“最近热播的偶像剧里那个高富帅就是这样说话的。”
　　“所以你们这群白痴觉得也呦~呦~地说话就高富帅了？”祝愿哭笑不得，指着祝如意和温习：“穷鬼。”又指着祝吉祥和田阗：“穷且挫。”
　　士气被打击得一塌糊涂，穷鬼和穷且挫们埋头苦吃。
　　“呦！吃火锅呢！”一个浑厚的男声突然响起，客厅里突然就多了一个高大英俊的西装男。
　　“现实版的高富帅出现了……”祝如意阴阳怪气地哀嚎。身边的祝吉祥已经兴奋地叫着“贺哥”扑到了来人身上。
　　“阿贺，会后不是有工作餐么？”祝愿问着，添了一副碗筷。
　　“我提前走了。”祝贺扯开领带，松松衬衫领扣。
　　祝吉祥狗腿地问：“贺哥，换身休闲服吧。”
　　“正好。吉祥，我给如意带来的那个包袱，里面是阿贺穿不着的旧衣服。我记得有几套运动服，给阿贺换上吧。”祝愿点点躺在墙角的花包袱。
　　“啊喂！你们这是来打发乡下的穷亲戚么！”祝如意嚷道。
　　本来就是啊！另外的六个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眼神里明明白白流露出了同样的意思。
　　好吧。祝如意撇撇嘴角。看在你们替我交了房租买了空调还预交了半年水电费的面子上，暂时不计较了。
　　吉祥服侍祝贺换下衣服，腆着张脸笑嘻嘻地挤在祝贺和祝愿中间坐了下来。祝贺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跟小愿坐一起，你为什么要插进来？”然后指着刚才如意旁边空出来的地方：“去如意那里。”
　　吉祥不情不愿地挪回了如意身边。
　　祝愿给祝贺夹了一筷子肉：“阿贺不要管他们了，快吃！”
　　祝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盯住了祝如意。整个房间的空气突然凝滞住，沉甸甸地压向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意正要把筷子上的肉丸子送进嘴里，突然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保持着张大嘴巴的状态三秒钟，最后还是把肉丸子扔进了吉祥的碗里。
　　空气突然就清新了，祝贺笑着说：“你们要一直这样相亲相爱才可能加强感应。”
　　被要求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打了个哆嗦，共同从心底发出了情真意切的“啊—呸！”
　　“阿贺，阗刚才说被跟踪了。”祝愿看看四周一圈人尴尬的气氛，迅速转移话题。
　　“被跟踪了？我看这周围很干净啊。”祝贺说着，一把抓过旁边的田阗，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符咒就一闪一闪地出现了：“符咒也没有问题。”
　　“应该是巧合。”田阗自己下了论断，趁大家注意力都不在锅里，迅速捞空了所有的肉。
　　“为了保险起见，最近阗还是不要外出了吧。陪我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王小山加了一句。
　　“这怎么可以！”祝如意迅速反驳：“他吃的那么多，不往家挣钱……”怎么行三个字在祝贺的瞪视下吞进了肚子。
　　“温□□在小区里活动，也该出去看一看了。”王小山笑道：“让他代替阗去吧。”温习笑眯眯地点点头。
　　“不要心一软就让人做不切实际的美梦。”如意嘱咐道。
　　“知道知道。”温习应承着：“只做付了钱的工作。”

　　每天下午的三点多钟，太阳刚刚到了西半边，正午头的热气还没过去，花园小区的老邻居们就都摇着扇子到中心花园的树荫底下开大会了。
　　“老刘啊，想什么呢，那么高兴？”王奶奶用蒲扇扇了刘奶奶一下。
　　刘奶奶止不住笑意，乐呵呵地说：“哎呀，租我房子那个小祝，你们知道的，好看得和明星似的那个，他堂姐和堂姐夫来了。哎呦，人家家的那个基因呦！人家两口子，女的娇俏迷人，男的英俊多金，真是郎才女貌呦！他姐夫替他交房租时那个干爽利落啊，一下交了一年的！”然后刘奶奶模仿者祝贺的语气：“如意他们给您添麻烦了。”
　　“还和小日本似的，鞠了一躬。”刘奶奶得意地扇着扇子：“这下子能给我孙子买那什么爱破爱拍爱粪的了。”
　　“哎呦，小祝他姐姐肯定上辈子做了不少好事啊，这辈子找了这么一个又帅又有钱又懂礼貌的好老公噢……”话题由此展开，老太太们你一眼我一语，各种家长里短国际要闻从树荫下激情碰撞，花园小区八卦联席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完胜三点钟的太阳。
　　“以前住在咱们小区那个杨教授，就是D大教物理的那个，他女儿小梵啊，对对对，就是那个脸蛋和苹果一样红嘟嘟圆溜溜的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哎呀你还没想起来啊，就是那个小名叫翠花，上了学才改名叫杨梵的那个！说翠花你总想起来了吧！”说话的老太太猛一拍腿，将身子伏低，慢悠悠地说：“听说得了癌症啊。”
　　“啊？”老太太们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全变成了哀叹：“哎，翠花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命怎么这么苦，年纪轻轻的就……”
　　“啊！”王奶奶大叫一声，打破了哀怨的气氛，一手颤抖着指向树后，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大家顺着王奶奶指的方向看去，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楼根底下走出，皮毛油光水滑像黑缎子一样，威风凛凛地一甩头，迈着优雅的步子顺着墙根向小区后门走去。
　　最近孩子们都流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嘞？哦，对了，真是王八之气测漏！
　　“这是谁家养了这么神气的一只大狗，”刘奶奶率先回过神来，“以前怎么没见过。”
　　“好像也没挂狗牌，别是野狗吧。”
　　“看那干净样，不像是野狗。这是什么品种，竟然那么大，站起来得有两米高吧！”王奶奶伸出手比划着：“刚才我还以为是妖怪呢！”
　　“瞧那神气样，还妖怪，说是二郎神的哮天犬还差不多。”
　　……
　　在老太太们看不到的小区后面寂静的小巷子里，一只白鼠从大黑狗长长的颈毛中扒出头：“贺哥，我们去哪啊？”
　　“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教教你。竟然差点被一只欲兽吃掉，简直是耻辱！”

　　从本质上说，温习是个宅男，他的一向活动范围就是花园小区以及花园小区出门往东50米的三叶书店。说起来是出门外往东50米，其实距离万事屋的直线距离不过10米，有的时候在三叶忘记了吃饭就能听到王小山大叫“温习”，然后抬头从就能看到王小山站在窗前打出“回家吃饭”的手势。但是近来温习跟三叶的老板叶三片吵了一架，叶三片在门口推书的白板上贴出了“温习与猪不得入内”的大红字。温习一气之下决定开拓新的天地。出门打工给他提供了很好的远足理由，而且田阗的言传身教告诉他，劳务费在上交祝如意之前是可以昧下买书的。
　　但是来到医院温习才知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护工这种工作果然只适合田阗那种吃得多力气大的人。
　　帮助温习把瘫痪在床的老人翻了个身，病人家属问：“之前那个小田呢？”
　　“哦，他身体不太舒服。”温习擦擦额头上的汗。
　　“小田干的挺好的。像翻身这种事，他一个人就能干的来。”病人家属说。潜台词就是对温习不太满意。
　　温习似乎没听见，问：“大姐，你不是还要赶去上班？”
　　病人家属点点头，又嘱咐了两句，挎着包走了。
　　温习兑好温水，开始给老人擦身。因为之前田阗照顾得很好，老人虽然长期卧床却并没有生褥疮，相反，皮肤呈现出了较为健康的颜色。
　　“阗那家伙果然适合呆在医院。”温习笑了笑。带着温热的毛巾敷上了老人的后背，虽然半边身体早就没有了知觉，但是却仿佛被那种温热笼罩了全身，暖洋洋的，就想睡一觉。
　　“睡吧，睡吧。”温习喃喃道，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老人迅速地浸入了梦乡。在梦里，他身体健康，和几个老伙伴组队打门球，儿孙们挥着小旗给他呐喊助威，他沉着冷静的一杆最后为自己的队伍赢得了最重要的一分，成为了队里的英雄。
　　看着老人渐渐舒展开的眉眼，温习也笑了：“至少在梦里是快乐的吧。”
　　“小田呢？”查房的护士走进来，探查了下老人的情况，悄悄问温习。
　　“他身体不太舒服。”
　　护士点点头。
　　温习去倒水的路上，又碰到几个病人和家属，他们不约而同地问了同一个问题：“小田呢？”所以当那个圆脸的女生从病房门口充满疑惑地扒头探望的时候，温习很自动地说：“小田身体不舒服，我来替他。”
　　女孩腼腆地一笑，静悄悄地走了。

　　隔了几天，三叶书店门口的“温习与狗不得入内”已经被花花绿绿的推书公告覆盖。温习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叶三片正坐在书店的窗户底下嗑瓜子，看到温习目不斜视地淡然飘过，有些急躁地招呼起来：“老温！老温！”
　　于是温习转过高贵的头颅，用下巴壳对着叶三片：“干嘛！”
　　“来，来！”叶三片从书店跑出来，将温习拉进了门，鬼鬼祟祟地拖他一起蹲在窗户底下，小声说：“你们住的那楼闹鬼了，你知不知道？最近可要小心点。”
　　“闹鬼？”怎么可能。温习心里暗笑。整个花园小区都被祝如意做了结界，前两天因为田阗被跟踪的事祝贺又在楼下做了加强，万事屋楼下可以说是D市最干净的地方了。
　　“每天日落时分，一个白衣无脸女鬼在你们楼下晃，我都观察好几天了！刘奶奶她们说，那天从你们楼下蹿出一只地狱黑犬，是鬼差来人间出任务。那女鬼就是趁鬼差打开阴阳之门时跑出来的，可是因为本身能力不足，只能留在原地不能动，在每天日月交替天地之气不稳定的时候显出形来。她要是在鬼差回来之前不能离开，必然被带回去受到更严厉的惩罚！所以这两天肯定会害人的！”叶三片见温习对他的话毫不在意，急得抓耳挠腮：“你别不信！等会儿就日落了，你在我这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