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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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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快到圣诞节了。
我喜欢圣诞节,因为无论农历还是阳历的新年,喜庆之外总给人急景残年的惶恐和惆怅,只有圣诞节象一个小丫头,明亮,温暖,唱着歌而来,跳着舞而去。这个节日总让我想起一些愉快的事,象“音乐之声”里面的一首歌唱的,――锃亮的铜壶和温暖的毛手套,扎着绸带的棕色包装纸的礼品盒,野天鹅披星戴月展翅飞翔,小女孩穿着白裙子系着蓝色的缎带,雪花落在睫毛上……
杨重不是没打过电话来,但我们只是说着言不及义的废话,我决定不送他礼物了。我去朱槿的店里修剪我的卷发。折腾完了,我象每次一样百般挑剔,坚持认为她可以把我变得更好看,我问她:“为什么我现在不象以前一剪完头发就觉得自己特别好看?”她说:“妹妹,你不服老不行啊。”我在镜子里瞪她数眼,她问我:“平安夜你干什么去?”我没好气地说:“来砸你场子。”
朱槿建议:“跳舞去好不好?”
我说:“土不土啊?人这是家人团聚的节日,没听说年三十儿去饭店跳舞的。”
朱槿说:“那来我们家吃饭,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我说:“不用,我就爱你。”
朱槿说:“我也爱你。可是我没空的时候,好歹也得有个人照料着你。说真的,上回我跟你提过的,你姐夫的一个朋友,他在这儿见过你,觉得你人模狗样儿的,想跟你认识。”
我说:“噢,知道。专攻七十年代译制片的那位。这小子挺会找时机啊,趁我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出现,什么意思。再说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么,何苦好好地祸害人家。”
朱槿说:“哟哟哟,这是什么话,谁祸害谁还不一定呢。大过节的你左右没事。”
我说:“我自己在家看电影。”
朱槿说:“行了,你那点节目我还不知道么,冬天看音乐之声,夏天看阿甘正传。少看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地,就这么定了,24号晚上你过来吃饭。”
圣诞夜,我如约赴会。没想到在朱槿家等我的是那么一个好看的人,高大整洁,穿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电视,看见我进来,连忙站起来,笑容和煦。我搭讪着递给朱槿礼物,有点不自在。朱槿打开礼物,不住尖叫,那是一套24支大小小的发簪,缀着各式各样的水钻珠子。朱槿拼命拍打我,弄得我无缘无故难过,这些日子了,没有杨重,就只得她一个人陪着我,她喜欢什么我都愿意替她去找了来,我反正也有的是时间。爱一个人本来是这么好的事,看你爱的人因你高兴,为什么杨重以此为负担呢,我倒底怎么得罪了他?
这个人又是谁呢。朱槿说:“来,招盐,给你介绍,这位是骆湛。”
骆湛并不敢定睛看我,只是在灯下笑意盈盈地研究我送朱槿的簪子。我说:“这就是小时候学的欧亨利那篇<爱的礼物>里送给麦琪的梳子。”说完又觉得自己掉书袋,脸红了。朱槿恢复了常态,神色温柔地收起礼物,一面说:“招盐你跟骆老师好好讨论讨论小时候的课本吧,我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我说:“啊,你是老师么?”
骆说:“以前是,现在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开了家教英语口语的公司,我有时候也讲讲课,不过主要是作客户服务,类似销售。”
我问:“骆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他说:“自然是聪明又肯学的。”
我说:“可是我的老师都说他们相信勤能补拙,聪明是没有用的。”
骆说:“那都是骗人的,聪明怎么会没用,笨蛋才是怎么都不会有出息的。我以前班上有些孩子,成绩不行就去作班干部入党,弄得更没有时间学习,真是可怕,这样的人千万不要得势,蠢人升上去能把聪明人整死。”
我跟上说:“不整死,也气死。我自己以前是上师范学院的,不聪明也不肯学的,聪明肯学的,聪明不学的,我都觉得很好,就怕那些又笨又非要努力的人,姿势难看,旁人替他累。”
朱槿在旁边笑吟吟听着。骆问她:“招盐是什么样的学生?”
朱槿说:“她啊。学得好的科目不用心,学不好得干脆不学,是她前面说的那两种人。所以不管她学得好不好,所有老师都烦她。”
我们一起笑,度过快乐的晚上。不知不觉到了告辞的时候,骆说送我回去。
我想起刚毕业的时候,有一天,同事在办公室里问:“谁还有没男朋友的同学姐妹,我这儿有门亲事可以帮着提提。”我当即举手:“我自己。”同事瞪我一眼,接着发布招聘信息。我说:“真的是我。”那时候我22岁,因为上的师范学院,没有男朋友。人家说要是“师范大学”又好点,不会一个班只有两个男生,还被大家取名“大面的1号和2号”。谁知道,反正我是办公室里22岁的女光棍。同事说:“那是我一个好哥们的老师的孩子,我并没见过,你要真想见,咱们就去看看,行不行的,吃一顿再说。
平生第一次相亲。我还买了一件小西服,化了妆。同事带我一起去,我们在保利大厦的“草堂茶园”就坐。那个男人我记得当年29岁,一定业已相亲几十次,当日据说是刚出差回来,疲惫不堪,穿着运动衣倒也罢了,又配一双脏皮鞋!看见我,愣了。当年,当年我是好看的。
我看见他就后悔去了这一趟,所以不说话。陪他来的人一直跟我的同事聊天,话里话外周到地介绍着他带来的老师的儿子,可是我却不接他关于这一问题的话,于是他尝试跟我讨论别的话题。我们不住大笑。我想这个人真有意思。
这个人就是杨重。
那次相亲完了,“运动衣”坚持要送我,我看着他模糊的脸,谢绝再谢绝。可是他说:“我是男的,请你出来吃饭,怎么能最后让你一个人回去?”
当时年轻,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过人之处,勉强上了车。等到我计较杨重从来不送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斗转星移,到了朱槿为我张罗相亲的时候了。
没有拒绝骆。院子里停着他的夏利2000。我鼓鼓嘴,没说话。上了车他问我:“我的车有什么不对?“我笑:“我没说什么啊?”“我看见你撇嘴了。”我说:“我才没有。”骆打开了收音机:“we wish you a Christmas ”的乐曲欢快地飘出来。我点着头打拍子,一边高兴地说:“有一天我打车,三十米的路因为堵车我等了5次个红灯,我大骂设计那个立交桥的是废物。司机说,那倒也不一定,也许设计师给了什么人钱,就好象设计夏利2000的人,自己难道不先琢磨琢磨它好看么?就这么撅着屁股让它上了市?也不知这设计师给了厂家多少好处费。”
骆说:“你没告诉他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车是丰田的版?”我说:“没有,懒得解释。”骆侧头看了我一眼,我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他说:“没有。很好。很多事都是没法解释的。”
是,就象后来杨重问我,第一次见他有没有睡不着觉。我说,我是真睡不着来的,懊悔至吐血,平白无故跟脏皮鞋吃饭。杨重说,这都是没法解释的事,要不我们怎么会相识?又问,你有没有为认识我懊悔至吐血?我答,没有。从没有。
骆漂亮地驾着车,我喜欢驾车漂亮的男人,而且和骆一起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