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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日思君君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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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都处在十年之前的梦境里。赋神当年小小一少年被西陵亲过之后的惊怔模样。晚歌在梦里笑,笑完了又哭。在很久以前晚歌告诉过即紫这件事情。很明显,她并不希望晚歌再等待当年的太子如今再来寻找。她觉得,漆雕公子是晚歌的最佳夫婿人选。但,看着小姐重新深深坠入许久不再梦见的梦境里,心里竟也觉得疼得紧。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晚歌醒来之后怔怔看了一圈周围。红木雕刻镂空的床,熟悉的花纹,两边的青白纱帐。再外一点看,是位置极好的窗户,此时已经被人打开了。空气清新混合泥土的味道,看来,昨夜雨疏风骤。再往前一点便是隔开卧间的屏风,青山绿水,桃花亦幻亦真。晚歌自嘲地摇摇头,入梦太深,差点以为什么薄奚莲,扬笙庭才是真的梦境。一睁开眼,目光慌忙四处寻找能证明自己像三年前一样仍然还在西陵府的证据。却只能更深刻地提醒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不要再痴心妄想得好。
“小姐。”即紫来到床前,为晚歌递过去衣物。莞尔笑道:“你今天起得比平时晚呢,兴许是昨日与漆雕公子游玩得太累了。我见才下过雨空气新鲜得很于是开了窗户。对了,漆雕公子很早就来问候了呢,我说小姐还没醒,他就让我不要吵醒你,等你醒了之后中午再一同去中庭用膳。”即紫边为小姐挽上简洁的发髻,玉石簪垂了点点流苏。晚歌站起来,浅浅一笑。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女子。摇曳婀娜的风情。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即紫含笑看着她,三年来,没有一刻不被这样的小姐大感惊艳。
只是,世间红颜命途多舛,小姐亦是未能逃过天劫。
晚歌出了屏风,脚下步步生莲。
推门而进的漆雕恰恰看见初醒的晚歌,别有一番清韵。微微怔住。晚歌停住脚步不解地看着他。恍然间,他又笑起来。融化一池春水。真是没有想到,接触过那么多的女子,本以为再无何人能令自己倾心相对,竟然在此时遇到如此了然于尘土之女子。若是能与晚歌不顾其他隐于山间,真是此生一大美事。
“漆雕公子不是说中午再过来么?可用过早膳?”晚歌笑得清淡,回头对即紫吩咐道:“即紫,打洗脸水过来。”
“啊——我竟然忘了。”即紫大呼,继而慌忙离去。
漆雕径自踏进房,就着圆桌边坐下。端起鬼灵精的即紫早已准备好多加上的碗和勺,风度翩翩且自得地往碗里添银耳莲子羹。彩绣的袖口衣纹如云舒云卷又似流水。腰间的宽腰带将腰部稍收紧,镶在腰带上的宝石毫不保留地映射出耀眼光华。如漆雕此人。
晚歌看了看如此意气风发的他,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公子真是不拘小节呀。”
“那是自然。况且我们都已有过肌肤之亲……”漆雕眸中含笑,笑意深浓。他看不见晚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面层层叠叠的黯然。她微微张开嘴,动了一动,不知该要说什么才好。心中堵得发慌。漆雕灸枳,他亦是对自己这般好的人。于是沉默中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越揉越痛。胸腔也跟着发痛。这些,都是他看不见的。
晌午时候漆雕在中庭里对所有人说:“从今日起,不要再有任何人来扬笙庭点晚歌的名字唱曲。”
所有人都安静了。虽然打心里就知道像晚歌这样的女子,被身份显赫的权贵带走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甚至直到现在才被人带走微微令她们有些吃惊。但是,亲耳听到扬笙庭的主子当着她们所有的人说出那样宣告性的话语,心中怎可能不产生丝毫波澜。并且,他说的是任何人。没有‘除了某某以外’。
花景娘第一个愉悦地点头称是的,晚歌终于走到了这一天,叫她如何不心中大为感动。然后接二连三的,其他的小倌们也徐徐回应。在他们心目中,晚歌本就是神女般的存在。
不过好在晚歌本就见客得很少,平常叫得起她的人寥寥无几。况且点了晚歌最多也只能隔了几层珠帘纱帐听她弹曲。距离越近越心痒。可是扬笙庭的规矩只能让晚歌在花魁赛事上露一面而已,扬笙庭属漆雕家族名下,再心痒想见女神,谁又胆敢破坏了漆雕家的规矩?所以,除了鲜少极富耐性与雅性之人点过晚歌唱曲,其他并没有什么人能拥有莫大荣幸。
日暮,扬笙庭大门便开。华丽色彩的纱幔在进门处便层层叠叠设了几处。夜夜笙歌、无数男子沉醉的温柔乡。女子娇媚的欢声笑语在朦胧夜色下如狐妖的魅惑气息向四周延伸。
晚歌在房内静静听远处传来的女子银铃般的嬉笑调闹声。想起漆雕晌午在众人面前的表态,决绝的神情,眼中满是日后的期待。好像再过不久时间就要与这里告别。这里没有人待她不好,夜夜能够听见管弦丝竹之声。不论外界多动荡,这里依然歌舞升平,给她安身之地。此时的她听着与平时无二的声音,却格外用心。想想,觉得很是不舍得。
即紫看着呆呆的小姐,不知心中又在想什么,小姐的心思太难揣摩了。而即紫的心中苦恼全然写在脸上,清丽的脸庞一皱眉一嘟嘴也煞是可爱。唉,小姐呀小姐。心事总是那么多,可真叫我即紫看着都头疼呢。她站着觉得无聊,为小姐开了门窗。于是,晚歌听到的嬉闹声更清晰了些。
晚歌的房单独一间雅苑。房门打开便能看到蜿蜒的走廊,木匠别具用心明显。垂柳恰到好处地将窈窕枝条摆进走廊光滑的扶手。藤蔓不规则地爬上走廊两边的木柱,晚风轻抚,交相种着的桃树李树花瓣飘扬。李子花的白色细碎花瓣在夜里飘荡有如三月飞雪。
“漆雕公子安好。“
晚歌在门口看着飘起来的白色花瓣发呆,突然听见即紫俏皮的问好声。有点疑惑地跨出门槛,往走廊那边看过去,只见即紫在那里露出狡黠的笑。
“即紫你——”正欲骂骂这个越来越不像话的丫头,突如其来覆住了眼睛的一双手带着浅浅的温度。不消眨眼的时间便已经能猜到是谁。晚歌笑。覆住眼睛的手感受到她面容因扬起了嘴角而起的些微变化,于是连心都变得颤抖起来。
“你们两个真是……”晚歌在身后人渐渐送松下来的掌中回过身,用着半带无奈的语气。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身后的漆雕一挥手,手中的小石子飞向四周的灯笼,灭了烛火。
晚歌睁开眼的瞬间,被飞升而起的大片莹莹绿色的光芒哽住了喉。那些微弱而迷人的光亮,如星星之火,四散在桃花林中。
一大片的萤火虫。晚歌惊怔住无法遏止瞬间涌上眼睛的湿润。即紫发出“啊……”的惊呼,捂着嘴,睁大双眸,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这片刻脱离尘世的美丽。这是漆雕毫不保留的良苦用心。
“我在庭院中的时候发现了几只萤火虫,觉得很美。然后花了半个时辰亲自动手抓了这么多装在一起想拿过来给你看……”漆雕垂下眼睛,看见晚歌的面容在萤火虫微弱的光芒中莹润似上天赐予人间无需打磨价值连城的璞玉,不论是头上发髻还是身上青蓝色的衣裙,都是天然去雕饰的美。晚歌最喜欢在衣裳外面着一层白色纱笼,美得如梦似幻。
如此无需言语,美得格外静谧的时刻。最忌讳的打扰却突然降临。
“漆雕公子!”不远处传来小倌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唤。漆雕恨得直咬牙,眼里顿时冒出两股怒火。从未有过这样着急的心情。见小倌迟迟还未开口,更加愤怒地瞪过去,却发现小倌一脸的为难。于是小心翼翼压下了火气对还在欣赏夜色中萤火虫飞舞得一片美丽的晚歌柔声说道:“我离开一下。”
晚歌抬头看他,面上带笑,点点头。
确定出了晚歌小苑之后,漆雕才正了脸色问小倌:“是否有难缠的人要找晚歌?”
小倌连忙点头边步履匆忙边答道:“是的是的。花景娘和我们都说晚歌小姐已经是漆雕公子的人了。不见客。然后他说……他说要见公子您……”漆雕瞬间沉下了脸,斜飞入鬓的眉微挑,吓得小倌止不住地哆嗦。
“何人?”
“他说……他叫月神……”小倌继续哆嗦着回答,脸上还是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又开口道:“是一个长得异常迷人的翩翩少年,美得就和晚歌小姐一样……”
漆雕猛地斜下眼睛狠狠瞪住比他矮一些的小倌。小倌住嘴不敢再看拥有如此狠厉神情的漆雕公子。于是两人的耳边只有因疾步行走发出的呼呼风声。
在见到来人的时候,漆雕确实狠狠地怔住了。那样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周围一片莺歌燕语,只有他不染尘埃白不沾世俗衣飘飘站于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晚歌的雅间中。不知是否因那少年站得比他高一些隔着稍远的距离就见他在俯视自己,让漆雕心里隐隐觉得很不舒服。他纵身一跃轻巧地踮脚跨步上了雅间,还未有喘息的机会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晚歌在哪里?”
不知为何,他竟在这番冰冷的质问语气里听出了几丝紧张和期待。夜夜来扬笙庭寻欢作乐的人们在眼下将他们圈成一个中心,似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时不时抬头往他们瞟过去。漆雕暗暗握了握拳,又松开。看上去是个很麻烦的人物呢。打从心里不愿让晚歌知晓有此人来寻问过她。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说明好了。
“她是我的。”漆雕一反往常的‘多情公子’见人总是浅浅笑着的模样。此时的他面若寒霜。
翩翩白衣少年眯起眼睛扬了扬下巴,仿佛是一种征兆。那透亮的眸射出凌厉的光,浑身散发出一种震慑人心的气息。看得雅间下的女子几近忘了呼吸。以闪电之速拔出散着银色光芒的剑,不偏不倚朝漆雕刺去,招招式式不留余地。足下轻点,在空中腾飞起来,众人惊呼。过了好一会儿,花景娘才反应过来被打的可是漆雕公子,于是叫了大批扬笙庭周围漆雕家族的精兵上前,却被另一位冲出雅间的人全部挡住了。是烈涯。
漆雕被少年步步紧逼,却不被置之死地。只来得及挡,来不及攻。看少年毫不费劲的干净眉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的甜美深渊。这样的人,更不能让晚歌知晓。心神在分散的一瞬,被少年刺过来的剑气击倒,砰然倒地。胸口猛然一阵刺痛感,硬是生生忍住没有发出‘嘶’的抽气。
“我知你是漆雕灸枳。“翩然白衣少年神情冷漠,给人的感觉不寒而栗却又忍不住想要窥视。白袍不贴身,精致的花边都是用极细极好的银线绣出浅淡花纹,被烛光照出极美的颜色,泛出银光,与一身孑然立于尘世的翩翩少年交相辉映。
利落地将剑从漆雕胸上收回剑鞘。触目惊心的血迹弄脏了地上却不曾脏了他的白衣。他居高临下般看着倒在地上的漆雕。继续用冰冷的口吻说道:“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姓漆雕。而是要你告诉晚歌,月神找她。”
说罢,转身离去。烈涯那边的打斗也已经停止,没有人能近他的身。这对于观望的其他人来说,不同于常人的存在。白衣少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低头侧着向后。这一举动在旁人来看突显了几分令人诧异难以言喻的风情。
他说:“若你不让她来见我。我自会去找她。”
声音低沉而温柔。蛊惑人心。妖魅于外,倨傲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