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曼殊紫陌

36、婚礼

　　告诉胤祯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应。只是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情。我反倒没了开始的坦然，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他一下子发怒，牵连到望夏和安生。还好，他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忙忙碌碌的为望夏张罗婚礼，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比自己结婚的时候还要热心。晴雯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大出来了，但是也见过几次，每次见了我，都是一副恨恨的表情。曾经，她是这府里唯一承宠的女人，如今又多了一个女人要嫁入家门，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女人，怕是都不会高兴。当然，在外人看来，我似乎是一个思维很不正常的女人。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一眨眼，到了望夏大婚的日子。十四阿哥娶侧福晋，女方又是四品大员的姑娘，场面自然是热闹非凡。府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我就把自己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一半作为新福晋的住处，本来东西也不多，这样一收拾，反倒显得屋里不那么空阔了。望夏知道了这件事，感动的哭了好几回，非要搬出去，被我硬是拦了下来。搬出去就是晴雯的院子，就算她能受得了委屈，我也受不了。
　　一众阿哥们穿红戴绿的来贺喜，我也打扮的花枝招展，迎来送往，忙前忙后，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九阿哥来的时候看了我几眼，眼神里没了那么明显的敌意，我呵呵一笑，只当没有看到。
　　胤禛没有来，只是派了人送了很厚的贺礼。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吧。就像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两年里，我推了一切进宫的机会，把能想象到的会与他相见的场景一律小心避开。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终究在时间的磨砺下失去了本来的厚重感，变得单薄，不可依靠。两个曾经相爱的人，终于有一天发现已经无法再去面对彼此，生怕一不小心破坏了原有的美好记忆，看到对方的面目全非。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他也不再是过去的他，时光带走了我们，留下的每一秒都是往事。
　　陪君醉笑三千场，前缘再续已无望。
　　十三阿哥来了。带着兆佳福晋。远远看着一对璧人走来，亲昵的挽着手，我又开始了满心的羡慕。走上去接下兆佳福晋迎到后室，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就又被人叫了出来。
　　新娘子到门，婚礼的流程我并不熟悉，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夫妻对拜的时候，两人的头重重磕在一起，全场哄笑。我也想笑，可笑声却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热闹的晚宴，胤祯穿着红色的大褂，胸前系着一朵大花，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有些滑稽。我在敬酒上菜的间隙回头看他，事先准备的小杯他不用，偏偏换了大杯，满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灌下去，胡乱说几句客气话就忙着去下一桌继续灌，突然有种想上去抢了他的酒杯的冲动。这样拼命的喝法，只有在他不痛快的时候才会出现，可今天，他是新郎官，新房里千娇百媚的新娘等着，为什么还会不痛快？我酒量不好，无法替他挡酒，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他仰头是嘴角流出的液体灌进脖子里，衣襟上。
　　我心里有一些微小的刺痛，一点点扩大。没法再强迫自己强颜欢笑。我悄悄退了出来，往园子里走去。远远看见假山上的亭子里有一个女子，单薄的身材，掩饰不住的淡然气质，不是兆佳福晋还能有谁。
　　快步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的肩膀，满意的听她受惊的轻呼。我哈哈大笑着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也不管深冬的天气栏杆上有多凉。只是觉得身体里无比的燥热，想找个地方发泄。我没有喝酒，却希望自己是喝了酒，可以借机耍耍酒疯，说说胡话。
　　“瞧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那上面多凉！”兆佳福晋皱皱眉头，伸手来拉我。我胡乱的摇着头，不肯挪动，反倒把她拽的一个趔趄。
　　“我没事，身上燥得慌，你让我在这坐会，凉快了就好。”
　　她见拽不动我，只好丢开手，往我旁边挪挪，想给我一些温暖。
　　“幽兰姐，前面那么热闹，你怎么自己在这吹冷风呢？”我歪着头问她。
　　“站在人群里也未必是热闹的，每个人都在笑，可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呢？倒不如这，没有伪装，更真实些。”她轻声回答，柔和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舒服。我突然没了装疯卖傻的兴致，抬起腿缩在栏杆边，抱着膝盖不再说话。
　　“天离，这么做，你舒坦吗？”兆佳氏推推我问道。
　　“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甚至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将要做什么。
　　“天离，何必要这样难为自己。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她幽幽叹了口气。
　　“我已经病了，病的很严重，就要死了。”我吸吸鼻子，有些任性的回答。她的脸上有些惊讶，可见我的表情，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也就没有做声。
　　“我不怕死，可是我害怕，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我把头埋进臂弯，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眼角，又不想抬手去擦，索性任他流着。“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心里有两个小人，他们每天都在打架。一个小人说，你已经是十四福晋了，你要相夫教子，不要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可另一个小人说，你明明答应过贝勒爷一生一世的，你明明把心交给他的，你明明和他拉过勾许过诺的，你怎么可以反悔呢？”我的声音有些嗡嗡的，听不太真切，可她却用心的听着，并不打断我。“幽兰姐，我不知道哪个小人说的是对的，你说，我该听谁的呢？”
　　“听听你自己的。听听你的心，它是怎么说的？”兆佳氏微笑的望着我。
　　“我的心？我早就没有心了。我的心，在梅花树下，就已经给了他了。”我有些怔忡，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你呀，就是太放不下了。”她伸手把我揽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多么熟悉的动作。眼泪突然绝了堤，无数的委屈，不满，惧怕，伪装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幽兰姐，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你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可以与他举案齐眉，相守一生。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傻孩子，你以为，我一开始就那么愿意嫁给他吗？”兆佳氏的声音在头顶传来，有些模糊，我抬起头，充满疑问的看着她。
　　“那时候我还小，只有十三岁吧。他也是十三岁的年纪，比我还要小一个月。我在宫里的时候在良妃娘娘身边陪着，每日里见到的就是八阿哥。八阿哥你见过吧，温文尔雅，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永远都是有礼有节，不管和谁说话都是带着微笑的。我总是偷偷看他，他回过头了就笑着跑开。每次都会觉得他看到我了，心里总是无限的满足。”听着她的话，我慢慢回忆起记忆里的那个八阿哥，她说的并不夸张，甚至八阿哥本人还要更有魅力一些。
　　“可是胤祥就不一样。胤祥是有名的拼命十三郎，他性子直率，敢作敢为，有什么就说什么，又在军营里呆过，多少染了些军士的流气。而且他文武双全，那时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呢。我就顶瞧不上这样的男子，总觉得他太直白，没有味道。”说到往事，兆佳氏的语气更柔和了，虽然看不到，我依旧能想象出她脸上挂着的幸福。
　　“后来呀，皇阿玛把我指了他，我还偷偷躲在屋里大哭了一场。回到家，又闹了几天绝食，可把我阿玛额娘吓坏了。我又哭又闹，还险些在大婚的轿子里割了腕子。”我心里一松，原来这样淡然的女子，也曾有过那么轰轰烈烈的光阴。
　　“刚嫁过去的时候啊，我一心不想顺从他，总是想着法跟他找茬。可是他一直笑呵呵的任我胡闹，并不苛责我。记得有一次，我把他最爱的那匹马饿了三天，他发现了之后，我吓坏了，以为他一定会责罚我了，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给那马加了料，细心安抚一番，静静的抱着马头陪着马站了一夜。”
　　“那一夜的月亮，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就那样站着，马头靠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一人一马，谁也不动，谁也不出声。我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躲着，看见他温柔的给马梳理吹乱的毛发，轻轻对着马的耳朵说话。”
　　“你知道吗天离，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他竟然也是这么温柔的一个男子。一个可以对一匹马都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对待自己的妻子又怎么会差呢？我突然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靠在他怀里的是我，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天以后，我就变得顺从了。他似乎并不奇怪似的，依旧乐呵呵的接受我的变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的男人，竟然也会细心，会耐心，会安心。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后来我问他，我饿了他最爱的马，他为什么不罚我。他笑呵呵的说，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福晋，我娶你进门就是为了疼你的，马没了可以再养，可是你，只有一个，我怎么舍得罚你。”
　　静静的听完她的话，我心里安宁了下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是一段什么样的磨合。两个人能够走在一起，相知，相爱，相守，是上天的恩赐，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幸福就在面前，只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伸手去取。
　　“十三阿哥，他知道你对八爷的感情吗？”我有些犹豫的问。这是我急于知道的事情。
　　“大概，是知道的吧。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呢？”兆佳氏想了想回答我，“可是他从来不说，怕我难过。”
　　“天离，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了。八阿哥那样的男子，就像坐在屋檐上吹箫的谪仙，永远是可以远观却不可以接近的。那样美好的感情太过纯粹，禁不起世俗的打磨。太纯粹的东西，太容易夭折。而我们活在这世上，要的，不是他月白衣衫油青纸伞，只是一个人，他肯将你放在手心，全心疼你，护你，将你视作珍宝。”
　　“可是，我该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疼我护我，包容我的一切胡闹呢？”
　　“傻瓜，你这样肆意给他安排亲事，可知道他为了圆你的谎费了多少周折？他可有怪过你，嗔过你？”兆佳氏轻轻的笑了，有些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脑中忽然一片清明。是啊，他从未怪过我，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怎么会不明白，要把我撒的弥天大谎掩盖过去，需要花费怎样的心血。从前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新婚之夜他因为我的一句话就离开了洞房，至今嫁过来两年，他都没有强迫过我，他一直在等，等我自己心甘情愿。那个阳光静谧的午后，他握着我的手轻声问我，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落在额头上的轻轻一吻。我在府里不声不响，一心要自生自灭，是他在身后支撑，化解我可能受到的委屈，我肆意妄为，惹了晴雯，也是他在一边周旋。他的苦心，昭然若揭，只有我还像一只鸵鸟，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固执的不想去看不想去听。胤禛那样美好的男子，终究是过去了，他有他的天下，而我，只有眼前的人。
　　“原来你们躲在这说悄悄话。教我好找。”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我们同时回头，看见十三阿哥站在亭子门口，面色红润。
　　兆佳氏松开我向他走去，嘴里嗔怪他喝了太多的酒，手却是牢牢被他握在手心。他皱了下眉头，低头把她的手举在嘴边，哈气为她暖手。她脸上带着微笑，满足的看着他，任由他宠溺的嗔怪。
　　这是多和谐的画面。
　　“弟妹，前面酒席已经散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忙活了这些日子，今儿你可算能好好睡一觉了！”十三阿哥笑吟吟的看着我，我轻轻点头，嘱咐他们快些回府，兆佳氏在这陪了我半天，已是浑身冰凉，还是快些暖和暖和，免得生病。
　　他们微笑着告别，转身离开。走之前，兆佳氏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向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她没再说什么，朝我笑笑，转身随着十三阿哥走了。
　　看着他们依偎着远去的背影，我想，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这一章把我自己给写哭了，稀里哗啦的，边哭边写啊……当真不容易……麻烦大家多捧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