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曼殊紫陌

24、家礼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人影纠葛，看不清面孔。我只是随着人流不停地奔跑，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目的地。突然有人从背后撞我，我吃痛回头，却只看见一张模糊的脸，朝我招手，我想跟着他走，身体却不听使唤，依旧跟着人群向前拥。用力回头看，只看到一个越来越远的身影站在原地。
　　我大口喘着气，从梦里惊醒，眼前的景象强迫性的把我拉回现实。有些陌生的房间，不熟悉位置的摆设，我想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这是在十四阿哥府里，而我，从今天起就是他的嫡福晋完颜氏。突然觉得悲哀，史书上不过简简单单几个字，寥寥数笔就勾画出的，竟是我从此将要面对的一生。翻个身，我想继续睡下去，不留神从被子里掉出来，三四月的天气还不是很暖和，冷风一下子裹在我身上，脑子瞬间清醒。侧福晋和下人门怕是已经等在门口准备“瞻仰”我了吧。
　　门外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孩声音，我皱皱眉头，答应着坐起身来。门开了，一张陌生的小脸探进头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量还不足，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端住一盆水，颤颤巍巍的放在架子上。
　　“安生呢？”看着那张有些害怕的小脸，我也不好意思太过严肃，朝她微微笑笑。
　　“回主子的话，安生姐姐在外头，爷怕她一个人不够用，让我也来伺候您。”很甜美的声音，嫩嫩的，听起来很舒服。
　　“哦，那你就留在这吧，不过我跟安生呆惯了，以后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她吧。”我不太愿意自己一睁眼睛的生活就活在监视之下，既然无法选择，只能尽最大的可能为自己争取一些空间。抬头看到小女孩一副被抛弃了的表情，我又有些于心不忍。向她招招手。“今儿你既已经来了，就帮我更衣吧，别让外面的人等急了。”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高兴地答应着走过来，拿起一旁的衣服帮我穿起来。这些繁琐的带子我是弄不明白的，干脆全都由着她去，忙活了半天，才把那堆各种各样的褂子马甲穿戴整齐。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长发被梳成发髻盘在头顶，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眼圈还有些发青。外面有一大堆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我真的不想以这幅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招呼小姑娘给我上了些淡妆，似乎脸上有了点血色，我满意的朝自己笑笑，暗暗给自己打着气。
　　“对了，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从镜子里看到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睛，我突然想起初来乍到的自己，语气不自主的温和起来。
　　“奴婢叫望夏。”
　　“望夏啊，真是好名字，是你阿玛给你起的？”我喜欢这个充满希望的名字，读起来唇齿间都是夏天的味道。
　　“回主子的话，不是我阿玛起的，是……是十四爷给奴婢起的。”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说，那种不留神流露出来的害羞却是深深的刺进我的心里。
　　“咱们出去吧。”我一下子没了心情，语气恢复成了没什么感情。

　　十四阿哥府大概是去年才建德，并不太大，只是东西两个院子，中间是正堂，一旁有十四阿哥的书房。大厨房和下人的屋子都在后面，一般主子也不会往那边去。我现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连自己住的地方还不熟悉，更是搞不清其他，只能随着望夏领路，一路往正堂走去。
　　扶着安生的手走进屋的时候，已经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人。人群里只有一个女子与众不同些，说是与众不同，倒也不光是她的穿着打扮更体面，而是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伶俐和微微抬高的下巴，向我揭示了她的身份。我在脑子里拼命地搜索昨天嬷嬷说过的话，年前十四阿哥已经娶了一房侧福晋，好像是什么员外的女儿，舒舒觉罗氏，闺名晴雯，当时我还拼了命的想笑，怎么一下子扯上了红楼梦，现在看起来就是她了。
　　我走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也不客气，毕竟我是这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即使她再受宠，也只是个侧福晋。晴雯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捧起一旁丫鬟托着的一杯茶，一弯腰，算是给我敬茶了。
　　我心里明白，昨天十四阿哥从我这走出去，八成就是去了她的屋子，不然，今天不会有一屋子的人都神色各异的看着我，她也不会态度这么傲慢。可是明白归明白，我也实在不想拿着什么正室的架子非要把她压倒在地，毕竟这个正室，并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稀罕的身份。
　　微微笑了一下，我从她手里接过茶，一边早有小丫鬟在第一张侧椅上放了靠垫。见我接了茶，形式走完了，也不等我说什么，她便转身走过去坐下了。安生在一旁变了脸色，张嘴要说些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才把她的话憋下去，看小丫头憋得满脸通红，还忍不住的斜着眼睛瞪那舒舒觉罗氏，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侧头看向舒舒觉罗氏，平心而论，她应该算是个小美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削尖的下巴，只是即使此刻垂下眼帘，依旧掩饰不住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精明和傲气。
　　“在这且不论年龄位份，姐姐比我进府早些，我就理应叫您一声姐姐。日后妹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还要靠您多提点。”我语气很平缓，丝毫没有怒气。
　　一句话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刚才还准备看好戏的人大概也觉得出乎预料，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有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晴雯似乎也吃了一惊，大概是没想到我第一句会说软话，先前摆好的架子瞬间失了依靠，就想千斤的拳头砸进了棉花里，空落落的使不出力道。
　　“姐姐客气了，您是嫡长，咱们府里最讲规矩，按位份我自然该教您一声姐姐。”冷场了数秒之后，还是晴雯反应快些，说几句漂亮话来搪塞我。我在心里冷哼一声，既然讲规矩的地方，怎么偏偏你就带头不讲规矩。
　　“妹妹既然这么说，那姐姐就受下了。妹妹提到规矩，不知这府里头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烦劳你给我讲讲。”
　　“特别的规矩倒是没有，咱们虽不是寻常人家，可爷一向体恤下人，并未订过什么太过苛责的规矩，姐姐且放宽心就是了。”这句话摆明了实在笑话我，让我放宽心，就是说昨天晚上把十四阿哥从洞房请出去也是符合规矩的，不用怕责罚喽？
　　“既是这样，那姐姐就放心了。不过既然咱们不是寻常人家，也就更不能做出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情丢了爷的面子，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想必妹妹心里是有数的。”我咬咬牙，本来不打算和你硬碰下去，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晴雯果然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见我面色不善，立刻收了刚才的神情，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挥挥手，一个丫头捧过一本账簿来，她朝我的方向使了眼色，那丫头便听话的朝我走来。
　　“姐姐，以往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开支都是我管着，今日既然姐姐为长，自然该交由姐姐了。”丫头捧着账簿站在我身侧，晴雯抿了口茶，清清嗓子说道。
　　“这东西我实在管不来，还是放在妹妹那吧。既然爷交给你管，自然是对你放心的，我还是不夺人所爱了。”我也不看账簿，只是笑着看着她，听了我的话，她手一抖，茶险些从杯里泼出来。“说句玩笑话，妹妹别往心里去，不过说真的，往后还是得劳烦妹妹你多费费心了。”
　　其实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打心眼里，我就没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想起中元节那天在十三阿哥府里，一草一木都落落有秩，那必然是兆佳福晋用心打理的结果了。她心里有爱意，有依靠，才会有精力去打理一个家，才会为她爱的男人心甘情愿的付出努力。可我，我什么都没有，也就更没有把自己的心血融入到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地方的勇气。
　　“这才想起来，一大清早的还没吃东西，我也有些饿了，回去吃点东西，妹妹要不要一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懒洋洋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扶住安生伸过来的手，朝她微微点点头。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那不扰姐姐的早膳了，妹妹就先告辞了。”晴雯顺势站起来，似乎想走，但还是停了一下，到底没在我之前走出屋门。

　　“主子，您这是何苦呢！您是嫡福晋，她一个小小的侧福晋，凭什么让她管账啊！还有，您干吗对她那么客气……”看看周围没了人，安生就开始小声嘟囔，一脸的不满。
　　“安生，不是让给她，我是不想管。你看她管账累的那么瘦，咱们要是不用管那劳什子的东西，有了更多时间睡觉吃饭岂不是更好？”我哈哈一笑，想逗她，看着她忍俊不禁的样子，心口从刚才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安生，你记着，我只是个普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