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魔非

3、3

　　虽然说惠氏有嫌疑，但是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而从致命毒药是附着于针上这点来追查，下毒的时间也就变得越发模糊。果真像米健风所说，产后的大夫人心思细密、格外敏感，那么接近她、出入她房间的人更应该都是亲近可信之人。在米家庄园内，与乔氏关系最亲密的无非是米健风母子和惠氏，除了女人争风吃醋的矛盾之外，夫妻和谐，婆媳融洽，还能有什么让乔氏有被人毒杀的理由呢？
　　所以从杀人动机出发，结论依然是只能把惠氏作为目前最大的嫌疑者。
　　“其实这家人有很多古怪的地方，你却只盯着那个惠娘，该说你单纯，还是笨呢？”
　　展昭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放，显然对方刚才那句话，很正面地伤害到了这位勤恳工作、认真查案的正直官差的自尊心。
　　“你的表情很可怕。”白玉堂也把酒盅放下，好笑地看着脸色渐渐难看的展昭，“没错，那惠娘为人尖刻又对大夫人诸多不满，侧室算计正房，这种事也挺多见。可那天你也看到了，明明米健风并不喜欢惠娘，却又主动为她开脱嫌疑，这不是很奇怪吗？米健风会那么说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你针对的对象也是那位二夫人。”
　　“她确实很可疑，不过就算她尖刻成性，又何必当着调查的官差，那么迫不及待地表现出她与大夫人之间的不和？这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们，即使我们调查出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纠纷，那也是她从开头就不曾隐瞒的事实。她的外表泼辣，其实是一种不安全感所造成的。”
　　展昭频频点头，表示认同：“惠氏在满月宴当天一定很刻意地伴随着丈夫左右，这是因为她需要米健风来为她做不在场的证明，不过如果真是她在针上下毒，那么酒宴当天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无关紧要，更没必要多此一举在茶水中下砒霜了。”
　　“对啦！”白玉堂舒一口气，“猫儿你总算开窍了！”
　　“咔！”展昭突然抓起放于桌上的剑。
　　“喂、喂……”白玉堂抓着展昭的剑鞘尾部，以为又如往常般，这个爱面子的男人要为了那声“猫儿”跟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脸。
　　“要跟我一起去吗？”
　　“诶？”这回倒是白玉堂被弄了个一头雾水。
　　“虽然喂毒在针上的未必是她，但在茶水中下毒的人，十之八九应该就是惠氏。”展昭掏出碎银往桌上一放，回头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证据？”
　　呵呵一笑，白玉堂将手放开。
　　展昭一旦找到正确的突破口，行动起来便是雷厉风行，不过这次白玉堂并没有跟去。

　　那日去给大夫人送茶的是一个叫小云的丫鬟，她也是跟着乔氏陪嫁到米府的丫鬟之一，小云在端茶送去之前曾被叫去客人云集的前厅帮忙，那碗茶水就这样跟着这她先去了前厅，转了一圈之后才来到大夫人房间，而在前厅使唤这丫鬟的不是别人，正是惠氏。
　　白玉堂之所以这次没再跟去，正是因为他比展昭早一步与小云有过一次交谈。
　　一个时辰之后，展昭折回了刚才与白玉堂见面的酒坊。
　　那个一脸得意笑容的白衣痞子，居然好似确信展昭会返回似的，根本都没挪窝，依然在那里惬意地喝着小酒，听着小曲。
　　“哟！”白玉堂向杵在自己三步之外的展昭挥手，“我又叫了三碟小菜，有你喜欢吃的青椒肉丝！”
　　展昭闷哼了一声，过去坐下，不过连筷子都没去碰。
　　“小云应该告诉你，她并没有人亲眼看到惠氏下毒吧……只可惜，即使有人看到她投毒，大夫人也不是死于砒霜，惠氏并没有完成直接杀人的罪行。”白玉堂把菜夹到展昭的碗里，见他不吃，又夹起来送到他嘴边，“至少你证实了那推测，也该高兴一下吧？”
　　把那筷就要碰到自己嘴唇的菜推开，展昭的眉头纠结得紧紧的。
　　“好吧，我是盘问过那小云，让你白跑一次，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放下筷子，白玉堂眯了眯眼，发现展昭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并不像是在生自己的气，“怎么了？”
　　“米老夫人死了。”
　　轰隆隆——
　　六月的天变得很快，才顷刻的功夫，外头的阳光已然不见，密布的阴云，甚至将路人脸上的笑容都尽数遮蔽了。
　　才不过片刻，展昭竟带回了米老夫人的死讯，这变故却是连白玉堂都始料未及。
　　展昭是从酒坊直接去往栖凤庄的，围绕当天送到大夫人房内的那碗茶水再次进行逐个关系者的询问，从烧水的厨娘一直到送茶的丫鬟，可正当他在与那名叫小云的丫鬟细细谈论她在前厅时所做的事时，米府却出现了第二位死者。
　　“自杀？”白玉堂愣住了，“她为何会自杀？”
　　展昭掏出一张纸——
　　[展大人君鉴：
　　老身自知罪孽深重，只能以命偿命，是我杀了我的媳妇，与他人无关，官府也不必再查了。老身偏爱乔氏，并不喜欢惠娘，我儿也从未喜欢过这女人。日前她甚至扬言说我那贤惠的媳妇与刚出生的小孙子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在一日，我庄内便一日不得安宁。那日丫鬟小云送茶来前厅，老身误以为那茶水是送于惠娘，心想，不如趁人多手杂，就此除掉这祸水，便将将砒霜投入茶中，不料那竟是要送去乔氏房内的。大错已然铸成，老身误杀儿媳，只有用姓命相抵……]
　　“不对。”白玉堂把那张写满了米老夫人供词的绝笔信笺塞回给展昭，“这老太太的话破绽百出，与事实根本对不上号，她……”
　　其实展昭很清楚米老夫人所写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因为不管那砒霜是不是老夫人所投，这毒药最终并不是将乔氏杀死的东西，只不过，将杀人罪名承担下来的老夫人在准备自杀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一点。
　　“她这是在替人顶罪……吗？”白玉堂眼看着展昭的神情越来越痛苦，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抓起展昭的手腕，拉着他离开了酒坊——
　　雨水哗哗地倾泻向地面，石子路上弹跳起的水珠仿佛顽皮的孩童，肆意溅湿路人的衣裳。
　　匆匆从酒坊走出的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几乎在进入雨廉的那一瞬间就被雨水从头浇湿到脚
　　既不施展轻功，也不急急赶路，被白玉堂拉着走的展昭，一言不发，只是木然地一步，接着一步迈着步子。
　　“我说……”白玉堂始终将两人的身形，控制在半步间距的程度，让自己在前，而展昭稍稍偏后这样的位置，“米老夫人自尽，并不是你的过失。”
　　白玉堂注意到，自己掌心的腕子，僵硬了一下。展昭有时候，是个心思细腻得有些过分的男人，在探案这差事上而言，或许是优点，在别的方面却可能刚好相反。他这会儿定是觉得，如果他早一些将他们断定乔氏并非死于砒霜一事告之米家的人，米老夫人就不会那么盲目地选择自尽这条绝路。伤害到了一位慈祥的长者，一定令展昭的心中充满了愧疚，白玉堂是这么推断的。
　　“此事与你无关！”
　　“怎会无关呢？”白玉堂抓紧了一度想要挣脱的那只倔强有力的腕子，“如果我不是想多刁难你一下，如果我不是想多看看你认真办案时的样子，或者我会早点将我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你……虽然，那未必能改变什么。”
　　脚步，停下了。
　　这一次，白玉堂跟着展昭的步调，没再强拉着他走。
　　展昭背转过身，白玉堂注意到他的呼吸节奏有着微微的变化，但是他没有掉转身去看此刻展昭的表情，他选择就这样与那骄傲的男人背对着背，站在雨中。
　　白玉堂始终都没去正面面对展昭，不过他很清楚展昭这一刻的脸上，会有怎样的一种懊悔、无奈与悲伤。但与此相比，他更清楚的是，展昭一定不希望让他看到自己那样的神情。
　　雨水将两人的衣衫从外到里淋了个通透，时间也像指间流淌下的水一般快速地滑过。
　　“猫儿……”白玉堂唯一坚持的，就是他一直没有放开自己抓着展昭的手，“我三天三夜没有睡，跟踪着那厮一路回开封，并不是希望看到你这颓丧的样子呐！”
　　那包含着疲倦与莫名复杂情绪的话音刚落，就只听到扑嗵——的一声，一个修长的身影笔直地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