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还是说话？》三番一掷

1、第 1 章

　　向阳街进去，是解放小区。小区是自来水二厂八十年代给职工修的福利房，当时可海了去了，可撂现在来看，就三字儿——旧、破、残。水泥墙都裂了，里面的红砖露出一大半儿，花园里就几棵光秃秃的老树。
　　“说是轻轨要修到咱们这儿！年底就给拆迁通知啦！”张嫂把毛线绞成花，不影响八卦。
　　“啧啧，都传了十几年了！我看呐，到我死都不定住得上新房！咱这小区，不是下岗工人就是外来租户！有本事的都往市区搬啰！”李婶不以为然。
　　“诶，咱这儿怎么不是市区，两站路就到步行街！方便得很！要二厂不垮，我们也不能混这么差——”
　　“都垮了还说什么混不混的！”李婶白张嫂一眼，见着过路的赵叔，便开嗓打起招呼：“这是去哪儿呢？”
　　“去晞光那儿理个头！眼见着天热了！”赵叔笑呵呵的，朝人民理发室去了。
　　人民理发室是二栋一楼阳台打通的一间小铺面，整个一八十年代复古风格，还真不是故意这样的，就八十年代到现在，一件都没变，非要说过个变，也就是类似头盔的烫发器被挤兑到犄角旮旯去了。这年头，没人罩“头盔”烫发了。
　　“来圆，晞光跑哪儿去了？”赵叔推门了理发室，风铃被带进来的风吹得叮咚直响，那一阵儿清脆，听着就凉快了。
　　叫来圆的小姑娘，十三四的年纪，圆眼睛塌鼻梁团儿脸，看着就喜庆。“赵叔等着，我去叫他起来。”来圆说着，就跑进里屋，片刻后又奔出来。“赵叔等等，晞光哥这就起来了。”
　　“好，反正我也没事儿。”赵叔坐到进门口的旧沙发上，弹簧不堪重负的咯吱了几声，皮质面被经年的阳光晒得脱了色，倒是干净。
　　来圆伶俐的给赵叔端来一杯热水。“叔，今天的报纸，您看吗？”
　　“也好，等晞光那小子少说得半小时，懒床都赖成大仙了。”赵叔说笑着，翻开报纸，这面瞧完瞧那面，哪一件都不是他小老百姓沾得上边儿的。“我说来圆，你怎么也不上学啊？小小年纪不上学以后可就没出路啊。瞧你晞光哥，就念一高中，还没读完！也就窝在这理发店里——”
　　“才不是！晞光哥是因为奶奶生病才没继续念的——”来圆的话被“沙沙”的拖鞋声打断了。
　　王晞光靠门帘站着，懒洋洋的笑，长发随便的束成一髻，抖开围布，拍了拍理发凳。赵叔会意的坐上凳子：“晞光啊，你得多说话！你这结巴说不定就因为你不说话才落下的，你要说，别怕人笑，咱都熟人熟事的，真不笑话你！没事儿念念报纸也成……”王晞光不发一语，就笑着，拿起电推子给赵叔推了平头，洗都不用洗，使毛刷刷刷就成。“还是三块钱吧？”赵叔问着，摸出兜里早就准备好的三块钱。“还就你这地儿好，外面物价涨得！吃口猪肉都得掂量掂量……”
　　来圆扫掉了地上的头发，对赵叔的背影做一鬼脸。“最讨厌赵叔了！是我不想读书啊！是我爸不让我读！晞光哥不说话就不说话！关他屁事儿——”
　　王晞光拔来圆一脑袋，捡起理发台上的原子笔在报纸上写道——小孩儿不许说脏话！
　　“我就说！我就说！谁叫赵叔这么事儿！”来圆又对王晞光做一鬼脸，端着全是头发的簸箕跑出了门。
　　手机响了，王晞光不耐烦的接起电话“嗯”了一声。“马上来许六的摄影棚！好活儿！速度点儿！半小时之内啊！”南宫一在手机那头嚷嚷着，说完就挂机。王晞光愣了愣，把手机揣兜里，推开理发室的门，听了会儿风铃响，才慢悠悠的开了放门边的小电驴的锁。
　　“晞光哥要出去？”来圆捧着干净簸箕回来。王晞光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那晚上回来吃晚饭吗？我想在你家吃晚饭！”王晞光笃眉，摇了摇头，发动了小电驴。
　　许六的摄影棚在酒吧街的背后，一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占了半停车场的地儿。南宫一一把抓过正在拔车钥匙王晞光：“不是说半小时之内吗！”王晞光晃晃悠悠的摸出裤兜里的随身本。——遇到几个红绿灯。南宫一头顶冒烟：“叫你丫遇红绿灯！得！跟我进来！”
　　王晞光来过两次许六的摄影棚，都是来给南宫一打杂的，每次都口罩加棒球帽。南宫一说他的脸要给钱才亮。王晞光没明白，但还是照做了，现在一露脸，该是要给钱了吧。“许六！许六！你看这脸儿这条儿！能用吗？”南宫一冲许六喊着，急躁。
　　许六笑笑，拨弄着照相机：“我说了没用，要人厂商看着顺！小何子，去，领他去给厂商过过眼。”
　　王晞光愣头愣脑的跟着小何子走。南宫一不放心，跟后边。厂商叫王晞光转一圈儿，王晞光就转一圈儿；厂商叫王晞光把T恤脱了，王晞光看南宫一一眼，就把T恤脱了；厂商叫王晞光说句话，南宫一立马跳了出来，扮起经纪人：“就拍个硬照说什么话呀！我家模特不爱说话！”厂商生气了不是，一临时小模还傲上了！“您还别不乐意！现在call模特经纪去找也找不到我手边儿条件这么好的！你看这脸面！这身材！就是不爱说话才不去拍电影的！您要用他，我给您打八折！咱常来常往的，互相照应不是！别犹豫啊，去！晞光去换上衣服！让许六给拍几张！您看看出片效果！绝对不是盖的！真不是我吹牛……”南宫一一阵忽悠。王晞光换好衣服站镜头前，顺手搂过女模，许六狠命“咔嚓”。厂商电脑前一站瞧着样片，十分满意。最后还就许六挑了点儿刺儿，说王晞光太白了，比女模还白。于是王晞光又被拉下去扑了一身的黑粉儿，再接着“咔嚓”了六小时。
　　“累了吧？”南宫一一阵讨好，不要命的把卸妆油往王晞光脸上招呼。
　　王晞光一脸呆滞的写着字。——这就是你说的好活儿？
　　“真是好活儿！就你这一站，我们赚小两万呢！”南宫一一拍腰包，真是两板砖儿毛爷爷！手疼着呢！
　　两人说着话，女模就蹭了过来，管王晞光要电话号码。“我们家模特不爱说话！你要了电话也没用！再者说了，您是处.女吗？要不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们家模特正经处.男！可不能糟蹋你手里了！”南宫一三说两说的，把女模轰得屁滚尿流。
　　——你能不提处.男的事儿吗？王晞光有点儿无奈。
　　“怎么着？不好意思啊？我说实话啊！再说了，21岁的处.男宝贵着呢！我得好好保护你！”南宫一站水池前舔着脸给王晞光递洗面奶，要不是这表情，南宫一也能勉强算个气质美女，细眉细眼的，不说话真水灵，一说话吓死人。王晞光擦干净了脸，努努嘴。南宫一很能懂王晞光的意思，挽起王晞光豪迈道：“回家去！”
　　许六得个空，拦住王晞光，递上名片：“哥们儿可以啊！上镜！真上镜！南宫一肯定不是你经纪吧？我签你！待遇绝对从优！真心的！绝对！咱不是那下三滥的淫.媒！不陪吃饭不陪上床！就你这样子！海了去了——”
　　“别特么哔哔哔的没完！晞光不整娱乐圈儿！”南宫一打开许六的手。“下次再这种好事儿还找我啊！”
　　“你这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嘛！”许六老可惜了。王晞光真是块儿料，英俊漂亮的词儿全往身上招呼都不够，这一米八八的身高，这华丽大长腿，这欣长结实的线条，特么的就是块木头！都招多少人给他买单！
　　“芝麻拣点儿就成，咱就不囫囵个儿吃西瓜了。”南宫一送许六一飞吻，跟王晞光出了摄影棚。
　　王晞光其实有点儿担心他的小电驴，要是被偷了，还是去二手市场淘一张，估计淘不到可心的，正担心着，看自个儿的小电驴傻木叽叽杵在摄影棚门口就乐了，也是，谁惜得瞧一张破瓷小电驴呢。“傻笑什么呢！”南宫一踮起脚，捏王晞光一脸蛋儿，再捏自己，还是自己的好捏。“回家了！”南宫一从后搂住王晞光，两人就架起小电驴回家了。一路上这风这霓虹这车尾气的，一点儿都不耽误他们傻乐。
　　人民理发店静悄悄的，就一红白□□闪着。王晞光牵着南宫一从楼道走，南宫一一进门就跑去厨房，来圆这小姑娘真好！还给他们留菜！“京酱肉丝，醋溜白菜，还有紫菜汤！太丰盛了！”南宫一高兴的摇头晃脑，添饭夹菜，抬两个满当当的海碗，递晞光一个。“明儿你得去打碟对吧？”晞光胡吃海塞的，得空才点一小头。“明天我去接你下班！正好我接一活儿，在你打工那家夜店楼上！”
　　王晞光嚼着饭，摸出随身本。——什么活儿？
　　“跳钢管舞。还是艺术钢管舞！挺好的，一小时三百，也就跳一小时，会员制酒吧，来的人都有名目呢！说不定哪大款儿瞧上我——”南宫一胡诌着，看王晞光不高兴，就收了痞性。“真不是带色儿的，要真是那种我也不去。正经会员制酒吧，签约的时候条款上都写明了不陪酒。他们家的小姐起码都是一本毕业四六级全过，就是我想怎么着也不够格，你放心吧。”南宫一甩了饭碗，抱住王晞光。“你要相信我。我南宫一是谁！还没吃过亏呢！王晞光，你都是我罩着的！”
　　——我相信你。王晞光扔了笔，翻出茶几抽屉里的烟，点燃。
　　两个人把半包烟都抽完了，才接着吃冷掉的饭。
　　来圆打开人民理发室的门，小收拾了一翻，才去里屋，茶几上就两油光蹭亮的大海碗和一烟缸的烟蒂。“讨厌王晞光和南宫一！”来圆一生气就讨厌，讨厌得快，喜欢得也快，等客厅都清干净了，南宫一打着哈欠小逗弄一下来圆，小姑娘又喜欢王晞光和南宫一了。“晞光哥还在睡啊？”来圆缩理发室沙发上看今天的报纸。
　　“大概吧。”南宫一也赖沙发上，晒太阳。
　　“昨天有个来剪头发的，死活不让我剪！”来圆咬着唇，愤愤。“他说我年纪小，怕剪了他的耳朵！真恶心人——”
　　“来圆的年纪是小，可来圆的剪头技术超好！最好就是剪学生头和剃平头——”南宫一玩笑着，捧着鸟窝咖啡缓过了劲儿。
　　“晞光哥也就只会学生头和剃平头嘛！我是他徒弟！当然也就只会这两样！”来圆拿起剪子，修自己的齐刘海。她就剪的学生头，王晞光给剪的。
　　“你真要想学剪头发，我给你找个真正的师傅，王晞光那两下子就糊弄小区的老头儿老太。要这小区拆了，人民理发店也算寿终正寝了。”
　　来圆闷了好久，才道：“南宫姐，这儿真会拆吗？”
　　“大概吧，这片就剩我们这儿了，迟早要拆。”
　　“我不愿意拆。这儿要拆了，我们家又得重新找房子租，别的地儿又没有你跟晞光哥。”来圆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都大姑娘了，还哭什么呀！”南宫一抹掉了来圆的眼泪。“跟我去买菜，咱们给晞光做好吃的！”
　　来圆哼哧着点头：“可，可理发室怎么办？”
　　“没事儿，就这么放着，一天也不见有两个人来的。”南宫一拉起来圆的手，去了菜市场。王晞光非要开这不挣钱的理发室，南宫一由得他。人民理发室的招牌是王晞光的奶奶给挂上去的，挂到现在，谁都没舍得摘。
　　王晞光一直到吃中午饭才睡醒，要是没生意，他可以睡一整天。“发什么呆呢！好好吃饭！”南宫一把鱼拣到晞光碗里。王晞光机械性的扒了两口饭，就去洗澡了。南宫一没时间骂他，连轴转的打工，都是好活儿。
　　晚上，王晞光跟来圆将就剩菜吃了晚饭。——别收拾了，明儿再来。晞光把随身本伸到来圆跟前。
　　小姑娘咧嘴一笑：“我收拾完了再回去，你走吧，待会儿我关店。”
　　王晞光愣了愣，点头，背上电脑包，骑着小破电驴就去了White Chark。Bar tender扔给王晞光一瓶矿泉水，晞光晃着水笑了笑，去了DJ台，接好线，带好耳机，对画筒哼了一声，点开才制作好的曲子。他没那么多花招，也不会带动气氛，听音乐打碟，有人搭讪就笑一下。White Chark有个哑巴DJ超酷的，说的就是王晞光。等场子炒热了，晞光才顾得上喝一口水。“喂！”南宫一拍了拍王晞光的肩，大喇喇的：“不错嘛！”
　　——群魔乱舞。你呢？那活儿好干吗？王晞光这么理解，左手播碟，右手写字，一点儿都不耽误。
　　“还成。就是齁累了！减肥！”南宫一喊着，合了音乐的节奏。
　　九点到十二点，分分钟都没耽误，王晞光把场子炒到最热正好把DJ台交给了接手的小风。“后天找你喝酒！”小风跟王晞光吼完了，拿起麦克风煽风点火，横着是要把场子炒翻就对了。
　　王晞光跟南宫一走的员工通道。“耳朵里还响着呢，嗡嗡的。”南宫一抖着耳朵，没看路，就撞了个人。
　　——对不起！王晞光一把抓起南宫一，掏出随身本飞快的写着。
　　男人皱眉：“没关系。”王晞光捂着南宫一的嘴，松了口气，朝男人无心无结的笑，错身过了男人。“喂！你是White Chark的哑巴DJ？”男人叫住王晞光。南宫一在王晞光怀里翻腾得更厉害了。王晞光干脆不答，飞快的架起南宫一下了楼。
　　“干嘛捂我的嘴！”南宫一撒野，坐路边儿不走了。
　　——怕你乱说话。王晞光跟她坐一块儿，是累得。能不累吗！一口气跑三楼，还扛个大活人！
　　“我错了我知道道歉，没想乱说话——可他乱说话！说你是哑巴！”
　　——我平时不说话，跟哑巴也差不多，好了，回家，我想睡觉了。王晞光收了随身本，起来，想拽起南宫一。
　　“不起来！你说话我才起来！”南宫一整个一撒野升级了。
　　王晞光抓着头发，无奈了。“起起起起来——”声音是哑的，还有少年气，结巴得都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
　　南宫一跳到王晞光身上，开心得：“我们家晞光才不是哑巴！瞧着小声儿！多正太！不给别人听！就我才听得见！”
　　王晞光任南宫一高兴了会儿，才去取小电驴。南宫一很容易高兴的，只要王晞光说话。
　　两天DJ的活儿刚干完，小风就来人民理发室找王晞光喝酒了。“起来了！”小风把电脑一开，音响调到最大，震得南宫一直接拿指甲锉从自己房奔过来要结果了小风。“别啊！我叫晞光起床呢！”小风边跑边躲，索性赖床上熊抱王晞光。“你丫倒是起来啊！”三个人混战，打到太阳下山才算。“我说，这是你新编的曲？不错啊，小子！”小风喘着，跟南宫一比手势，停战。
　　王晞光坐床上，又眯瞪了会儿，才翻本写道——编着玩，夜店里放不了，不够嗨。
　　“也是。”小风静下心来又听了一遍。“不过你也够天才的，跟我学两月就会制作了，现在还自个儿编曲！”
　　——我闲得。王晞光如此总结。
　　“喂，给你个好活儿！客串一晚包房DJ——”
　　“包房DJ有什么好的！撑死五百！还特么嗨到早上七点！”南宫一撇嘴。
　　“擦！老子是那不入流的人么！绝不给哥们儿整这怂事儿！一帮子海龟聚会，都是X几代的，光小费都少不了五位数，打一晚碟给一万五！”小风一手比一，一手不五，强调又强调的。
　　“有这好事儿你怎么不自己去？”南宫一伸一懒腰，也是没规律的动物。
　　“我这不是有更好的活儿么！在游艇上帮人打碟，走三天呢，这个数！”小风直接划个五。“再说了，我说实话，我就适合给暴发户打碟，要多嗨有多嗨！海龟爱好个情调什么的，小爷还真伺候不起！晞光对这口儿，我看他刚编那曲没准儿那天能用！”
　　“那成！就信你这一回！要敢骗我——哼哼，趁早跟你小JJ撸最后一次！”南宫一贱笑着，飞出王晞光的卧室。
　　“你们家南宫太黄太暴力了！”小风咬着铺盖卷儿扮弱柳扶风。“人家这小JJ还要撸好几百万次呢！”
　　王晞光怔了怔，郑重写道——保重身体，精.尽人亡就不好了。
　　小风嗷一声，算是彻底“牺牲”在人民理发室了。

作者有话说

　　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