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 birthday-宁雏》蓼萧

7、第 7 章

　　记忆里的故事，总是恍惚的不真实。
　　似乎那时年纪尚幼小，被人认真对待的同时也逐渐意识到需要看人脸色做事情。这是家族传统，每一个名门不成规矩的规矩，简直像是手就是用来做事脚就是用来走路一样天经地义。合适的举止和风度自娘胎里就该带出，做的好无人表扬，不好则是大逆不道，活该遭人白眼，说“日向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云云。
　　那些还不防事。她极害怕父亲毫无温度的一眼。
　　于是，日向雏田刚刚懂点事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小心翼翼。她很乖很乖，黑色琉璃珠子似的眼睛总是睁得很大，注意别人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是这一家的长小姐所以与众不同，别人要小心三分她就必须小心七分，完全没得商量。
　　所有人的视线都是要看她的。衔金汤勺出身的孩子，注定一生锦衣玉食一个惊痛所有人都要帮着跳脚。可是越是高就越是孤独，这从来就是真理。
　　日向一族的旧居。日式的古老房子，历史已经过于陈旧说不清楚，庭院里的树木都是百年以上的树龄。春天的樱花与香樟一起飘落，在老宅的屋顶上堆积出粉色红色的堆叠，纷落的如同花叶之雨。
　　在这样的地方，时间似乎也忘记了叹息。一代代人出生，一代代人离开。嗣堂里的名牌一时间是数不清楚的。檀香从早到晚不断，紫色的烟雾合成叹息。
　　午后三时总有阳光悄悄洒落到雏田房间的镜子上，于是房间就变的分外明亮。走廊上有木屐安静踏来的声响，侍女为她送来了罩衫。
　　出生时候父亲为她订做的红色纹金色椿的手球一直是她的爱物。红丝线细细的底纹，纯金的丝线在上面绕出椿花的图案，红色金色，看上去非常美丽。
　　于是乳母教会了她皮球歌。

　　樱花落菊花开 冬天的姑娘又归来
　　红皮球转啊转烟花钟声不停歇
　　……
　　如果啊 还能再与你相遇
　　告知春将尽花与果实
　　以及雾花一片
　　现在依然是如此优美
　　那拍球的姑娘啊 你在哪里？

　　老房子的平日过于寂静。连推门的声音都有年久日深的悲哀。日向雏田是个听话的孩子，她不会和同年龄的其他孩子一样玩得一身脏，不会去爬树、摔坏东西，每次见到她都是白净如雪的和服，皱折一丝不乱，黑发柔顺贴耳，眼神无害而怯怯，如同装饰用的瓷娃娃一般。所有人都不用担心。
　　在小孩子软糯的皮球歌声里，一天过去，然后得来父亲大人晚上的一个微笑，偶尔会轻轻拍拍她的头。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大人是族长，很忙，即使足够的乖巧只能换得这一点点温存，也让小小的孩子得以满足。
　　自小就明白很多事情没有理由，没有借口，甚至没有对与错。就像她生来就是日向一族的大小姐，就像宁次哥哥就是要比她聪明很多很多，就像他们的父亲即使是双生兄弟族长却是她父亲而不是他的，就像谁为谁死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可是既然有了这个结果，就必须有人去承担。
　　那时她太年幼，只隐约知道一直和自己玩的一直欺负自己的宁次哥哥的父亲死了。乳娘说，死去就是再也回不来了。人们去了比这里更好更安宁的地方。嗣堂里满满的木牌上的每一个名字、村子里她只看过一次的石头碑，那些人，都是去了那样的地方。
　　可是她不明白。既然是去了更好的地方，为什么人们还要哭泣呢？
　　可能是因为人总是比较偏向自己。重要的人离开了，再也回不来了，剩下自己，怎么办呢？
　　雏田认为这就象她养的金鱼死了她会哭得很伤心一样。都只是因为自己失去了。
　　这样而已。
　　可是，宁次哥哥却变了。
　　在葬礼上呆若木鸡，脸色白白的。她没来由的觉得难过，想去他身边抱抱他。就像她有时候哭的厉害，乳娘也会轻轻拥抱她安慰她，她就会觉得好过很多一样。但是记得父亲曾警告说重要场合小孩子不要跑来跑去，不要说话，犹豫了很久，还是缩了手，躲在父亲身后。
　　在这之后，直到新年的时候才又再一次见到他。

　　那时候她在池塘边拍球。刚刚换好新和服，正月里穿的，非常厚重而行动不便。她已经穿的习惯了，大人都在为晚上的酒席而忙碌。这个家族过大，于是准备起来也非常的麻烦，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她听乳母的话在这边不走开。房间在布置，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小孩子的一辈里几乎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她怕生，于是一个人玩。
　　看见宁次的时候只觉得他表情很奇怪，具体怎么奇怪又说不上来。再然后，等她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从池塘的边缘跌下去，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镜头，手下意识的伸出去，想拉住什么，却只见到他仿佛被吓呆了的表情。
　　然后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沉入了水里。

　　雏田之后按照众人的说法去回忆，那段记忆却像是被剪去丢弃的菲林一样无法找回。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听人说是因为那个自己很喜欢的手球掉进水里，她想去拣却也掉下去了，等大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湿成一团哆嗦的宁次和昏迷不醒的她。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她应该是一入水就昏迷了，却似乎觉得能够想起来当时在水底的感觉。冷，安静，黑，好象这个世界都消失了一样，深且沉，并且孤独。
　　她很害怕想挣扎，却发觉手脚都动不了。
　　自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反复做这样梦。梦见自己要被淹死而惊醒，醒来空无一人。
　　宁次哥哥发觉以后，晚上偷偷过来陪她，直到她十岁以后渐渐不再做这样的梦为止。
　　那天她落水后，因为救得迟了而天气寒冷，连着一个星期高烧不退，据说连病危通知都下了。之后这件事所留下的后遗症是：她心脏得了病，从此以后都不能过于激动；并且，再也不敢接近比洗澡水更深的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