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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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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帐后没有任何反响,只有一片死寂。
罗网的主人,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于是,这回是黑衣人发出了轻笑。
“你的声音……”罗网的主人终于有了反应。
“很显然,和你很像。”黑衣人悠悠然接话。
“不如你看看我的脸,我看看你的脸,看看你我的容貌是否相像?”
“客随主便,你先请。”黑衣人谨慎地说。
罗网的主人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随即撩开纱帐一角。
纱帐后点着六盏油灯,灯光外泄,让整个厅堂明亮了不少。
黑衣人伫立在廊柱的阴影里,在黑色的掩护下,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主人。
最神秘的罗网,最神秘的罗网主人!
黑衣人一度心跳过速,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纱帐后的脸,他不认识。
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见多识广,然而罗网的主人与他认知范围中的所有名宿宗师奇人异士都对不上号。对方看起来不像是江湖人,也不大像读书人,虽然正坐在灯台旁,正在笑,那妖异的笑容,却比阴曹地府的恶鬼更阴森。
“大秦中车府令,赵高。”
主人似乎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对于江湖人来说太陌生,陌生得几乎没有意义,因此体贴地自报家门。可惜这位官老爷的姓名及官职,对于江湖人来说也毫无意义。黑衣人甚至连中车府令这个头衔都没听说过。
原来罗网的后台是朝廷,难怪不愁经费。
“嘿,轮到你了。”赵高用白凤的声音催促道。
“呃……”这感觉实在是诡异绝伦,黑衣人忍不住又拿手撑住了墙。
赵高的脸经过精心修饰,整洁而光滑,没有胡须;嗓音阴沉但音质柔和绵软,按说年纪不大,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奇怪的是,黑衣人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中年人。
“你这是要反悔?孩子,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不,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心里有点乱。”
黑衣人扯下斗篷,露出了一身欺霜赛雪的白衣。
“白凤?白凤!”赵高死气沉沉的语声中透出了少有的活力。
“你认得我?”白凤板着脸,皱起了眉。
“稳坐流沙第二把交椅的白凤先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我好像没有和罗网的人直接交过手。”
“我早就见过你的画像,你的传闻,我更是如数家珍。”
赵高疾步走出纱帐,摆出了欢迎的姿态。
白凤心中一动,问道:“和传闻相比,我这真面目怎么样?”
赵高凝视着他脸上的伤疤,沉声道:“世人皆云,白凤先生是百鸟之王,冰肌玉骨银装素裹,是完美无瑕的秀雅少年郎。不过呢,我的观感倒是与众不同。”
“这也不奇怪。我毁容以来,深居简出,世人尚不知情。”
“是谁做了这么残酷的事?”
“盖聂。”白凤面无表情地答道。
“据说剑圣盖聂正在流沙核心做客?”
“你消息很灵通。”
“核心的首领纵容了贵客行凶?”
“我可以说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吗?”
“不,不可以。”赵高垂下眼帘,意味深长地笑了。
“为什么?”白凤秀眉一挑。
“我希望听到一个比较有派头的理由。”
“那么,这个理由怎么样?”白凤凑到赵高身边,耳语道,“我想取代卫庄成为核心的首领。”
“很好,有志气,有野心,很有派头。”赵高轻轻鼓掌。
白凤给罗网的主人带来了礼物,是一只鸟。
黑色的鸟,像白凤手里的斗篷一样黑,像夜色一样黑。
赵高出于礼貌,啧啧称奇了一番,然后把鸟放进了金丝铸成的笼子里。
白凤问他要了桑海的地图,又要笔墨。
“咦,这笔……”
“这是蒙恬将军特制的毛笔,不用竹签,用竹管。竹管下端挖空,填入兔毫,蘸墨书写十分流畅,你可以试试。群臣都说自从改用了毛笔,不仅简牍锦帛整洁了许多,连字体都漂亮起来了。”
“想不到蒙恬一介武夫……”
“此言差矣。蒙将军文韬武略卓越不群,决非寻常武夫可比。”
“但我索要笔墨并不是为了写字……”
白凤笑了,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
“这是什么地方?”赵高问。
“墨家余孽落脚的地方。”
“哦,大功一件。”赵高眼睛亮了。
“这地方是儒家提供的。”
“你说什么?”赵高的声音一拔高,就尖细了起来,和白凤不像。
“你似乎很吃惊?”
“不,我只是有点兴奋。”
“为什么?”白凤不解地看着他。
“我为始皇帝找到了围剿儒家的理由,马上就要加官进爵了。”
“哦。”白凤对加官进爵之类的话题不感兴趣。
赵高取出素帛,挥毫泼墨转眼成文,正要命人千里传书,却被白凤拦了下来。
“我问你,这紧急文书从桑海送至咸阳,需多少时日?”
“快马加鞭,舟车并用,月余便至。”
“墨点儿最多只需两夜。”白凤指了指金丝笼中鸟。
“两夜?”赵高失声反问。
“此鸟由我特训,昼伏夜出,夜行千里。”白凤自豪地介绍。
“又浑身漆黑,在夜空中翱翔,如若无物……”赵高真心实意地赞叹不已。
“五天后,这里的蒙将军就能收到始皇帝的亲笔诏书,名正言顺向儒家出兵。”
“真了不起,莫非流沙传书皆用此鸟?”
“流沙的要件由三种鸟负责传送。雪白的云点儿擅长认路,杂花的雨点儿擅长负重,这漆黑的墨点儿,特别擅长藏匿行踪,故此专送密件。你看,这就是密件用帛。”
白凤把赵高的文书折小,用黑布条缠上鸟腿。
“密件用帛?在哪里?”
“素帛文书是幌子,缠文书的黑布条才是真正的密件。”
“这是流沙惯例?”
“是的。”白凤郑重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认为这份见面礼已经充分表示了我的诚意,你觉得呢?”
“墨家的动向,你怎么会了解得如此透彻?”赵高没有直接回答白凤的问题。
“因为墨家余孽中有流沙的西施。”
“西施?是指流沙派出的奸细?”
“儒家弟子中也有西施,诸子百家都有,咸阳宫里都有。”
“罗网里有吗?”赵高瞳孔骤然收缩。
“当然有,否则我怎么会知道罗网的主人到了桑海。”
“谁?是谁?”
“我不清楚。西施由黑麒麟全权管理,向来只用口令传讯。”
“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流沙派出了新的西施,企图揭穿你的真面目。”
“只有黑麒麟先生知道那是谁?”
“不,我也知道。”
“为什么?”
“这次的西施,恰恰就是我。”
白凤板着脸,没有笑,没有风情万种顾盼生姿。
娟秀的五官和凌厉的疤痕交相辉映,让他显得冷酷之极。
“你从前很美,人人都说你美。然而各国王室和没落贵族中都不乏如珠如玉的秀雅少年郎。我玩弄过上百个美少年,其中的大部分,拥有真正的贵族血统……”
“玩弄?美少年?”
“宦官被阉割的是男人的器官,而不是欲念。”
“宦官,欲念……”白凤喃喃自语。
“我想说这道疤不错,让你看起来很强。我可以想象你从前是什么样。”赵高又一次意味深长地笑了,“无论你实力有多强,单看外表,活脱脱是强者的玩物,所以常有不长眼的土豪恶霸上来轻薄,对吧?”
如果说白凤也曾对卫庄的高论半信半疑,出山之后,就深信不疑了。
少女见了他带伤的脸,惊艳之色尤甚;而男人见了他,眼中只有深深的畏惧。
此时此刻,赵高的话也印证了卫庄的论调。
于是,白凤脸上浮现了强者特有的冷酷笑容。
“流沙和普通门派不同,成员如同散沙,自由自在各自过活。”
“只能各个击破,然而各个击破也无法动摇流沙根基分毫。”
“其实流沙有两百三十个据点,伪装成了人家。”白凤笑着说。
“据点?人家?”赵高眼睛又亮了。
“赤练管理着两百三十户人家,那是流沙的枢纽,全员轻松聚散的基石。我对人家也不甚了解,但每户人家都要用我的鸟收发文书,所以我知道地点。”
赵高立即把全国的地图堆到白凤面前。
“你给我什么好处?”
赵高摸出一块令牌,搁在了地图上。
晶莹剔透的令牌呈冰绿色,似玉非玉,十分奇特。
更难得的是牌内隐隐透出了虫网的纹样,真是巧夺天工不可思议。
啪,令牌被赵高掰成了两半。
白凤这才明白工匠为什么能在牌内雕花。
“我的令牌,分你一半。”
“唔……”
“你不肯接受?”
“不,我只是想要更隆重的接牌仪式。”
两个人的令牌可以轻松作废,众目睽睽下举行的仪式不能随意推翻。
赵高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