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天下》妮听

3、三年又三年（3）

　　暮春临夏的时节，热，但却不气闷。落英纷飞，绣音亭的金铃依然风中飘舞翻飞着，叮叮当当摇曳出魅惑的铃声。对面瀑布倾落，溅起经久不散的水雾，细碎的水珠映照着阳光随着清风扑来，清爽怡人。
　　我皱着眉看着瀑布发呆。
　　“夕彤，夕彤……”
　　听见轻轻的呼唤，我恍然转头，落英神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正坐在石凳上看着我。
　　我扫视一圈，周围的姐妹们都在看着我，我抿着唇不语。
　　落英神女笑笑，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说：“夕彤，她们都想要你先说呢。”
　　我蹙着眉说：“我也还在犹豫呢。”
　　我知道，她们以为我会有出乎意料的想法，因为我总是做些让她么想不到的事，所以渐渐地她们都习惯等我发表一些意见或是做一些决定，但此刻我真的还在犹豫。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总是想起当年柔羽师姐做决定时候神女的赞许表情，和清漪选择的时候神女隐隐的企盼，我希望自己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神女笑笑，看着其他人，说：“夕彤还没想好呢。那么谁先开始呢？”
　　片刻无声后，浅歌看了看我，说：“我想好了，我要快乐，我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好的。”神女点点头，“代价是，你终其一生无法表达自己的忧伤。”
　　浅歌懵懂地点点头。
　　我想，如果她能永远都这么懵懂，那她可能会是一个快乐的人。
　　高雅温婉的鉴华接着说：“我要做一个高贵的女人，无忧无虑，雍容闲散。”
　　神女说：“你会无忧无虑，清闲一生。但是天下女子最想要有的东西你不会有。”
　　鉴华疑惑道：“那是什么？”
　　神女摇摇头，说：“你会知道的。”
　　馥伦是一名让人惊艳的女子，她很有才华，心气儿极高，但是在众姐妹心中的影响力却始终不如我。她也很喜欢跳舞，但大家都说我跳得好看。好看在哪儿她们说不出来，只说并不是我的动作，身姿比馥伦好多少，但是看我跳舞会很感动，心弦都跟着我的舞步颤动。神女说我的悟性高，是的，一同学习诗词文赋，听神女讲道，我的见解总是让神女欣叹不已，她经常毫不掩饰地用赞许殷切的目光看着我，这时候我常常不着痕迹地瞟馥伦，她总是挺直腰背端坐，昂着头，眼帘却垂着。
　　我和馥伦会非常客气地打招呼，偶尔简单问候，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这种关系有时候让我感觉压抑，但我往往不去在意它。
　　我经常能感觉她偷偷地观察我，比如现在，她说：“我想要对舞之一道至高无上的悟性。”她维持着一贯端正挺直的姿态，双眼平视，但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看着前方，而是全神贯注地用余光观察着我。
　　我毫无反应，其实跳舞嘛，就是我无聊时候心血来潮爱玩的游戏，别人羡慕我悟性多高，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在这上面花多大的时间。
　　落英神女眉心微蹙，轻叹道：“馥伦啊，这是一条极其艰辛的路呀……伶人舞姬者，在世间被视为不入流的下贱之业，地位不及仆婢，想要探索这一道的至高境界，就是用鲜血在荆棘里浇灌出花朵啊……你再想想，或者，你可以要求做天下第一的……”
　　神女停住，看着馥伦。
　　馥伦犹豫良久，像我这边微侧了侧头，缓缓开口：“我意已决，求神女成全。”
　　落英神女叹息一声，和声道：“悟性可以给你，但是究竟能悟出来否，所需时长，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时，我竟然看见神女唇边浮起一抹微笑，柔和圣洁的脸庞上满是对馥伦的疼惜与激赏。
　　我握紧手指，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疼，我权衡着到底是选择自己想要的，还是违心地顺着神女希望的来选择？但是说实话，我拿捏不准神女的心意。
　　“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就一世颠沛流离，不得安定吧。”神女的声音清晰入耳，却隐有苍凉之感。
　　樱茜毫无悬念地选择了美丽，她是我们姐妹中最平凡的，但我们都知道她寡言之下藏着一颗不甘的心。
　　神女要她付出的代价是，永远得不到别人真心的喜欢。
　　樱茜纤细的肩颤了颤，脸色苍白，她是最让我们心疼的姐妹，我想，神女要她付出的代价有些沉重了。
　　但是神女接着说：“不要太担忧，美丽的事物会有很多人喜欢，他们都会对你好的。”
　　终于到我了，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会提出什么样的礼物，我扬扬眉，说：“我要做天下第一的舞姬！”
　　她们的表情真是好玩，既有“果不出我意料”的撇嘴，又有“怎么真是这样”的失望。
　　馥伦没有表情，但是被我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浅笑，她大概认为她在境界上胜了我一筹吧。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死心眼，都忽略了在调香一道上胜我许多，可能因为她真正喜欢的是跳舞吧。
　　调香也是我的爱好之一……哦，对了，我画画比她画得好。
　　落英神女没有说话，我便接着说：“我说笑的，大家别当真。”
　　顿时一片嗔怪之声向我袭来，神女也失笑道：“夕彤，你真的是太顽劣了。”
　　我笑笑，又握了握手，让掌心的疼痛来打乱自己的纠结，我抬眼看了看檐角欢舞的金铃，缓缓地说：“我要，臣服，天下臣服。”
　　寂静一片。
　　落英神女默然看着我，良久，开口：“这不止是权势，财富……夕彤，”
　　我直视她，说：“我知道自己的心，并且会尽量保持它最初的样子。
　　神女抬手轻抚额角，说：“你的想法，果然不一般哪！不过路还是需要你自己走的，这条路，不好走。”她接着说，“好吧，我答应你，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孤独终老。”
　　孤独，孤独，孤独终老。
　　我闭了闭眼，这种感觉，其实我经常都有的。
　　接着神女如往昔一般，执了金鞭沾了神水，轻轻击打我们周身。
　　她离去的时候，说：“得到与失去，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命运，始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馥伦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她很少这样直接地看着我，往往都是扫一眼，点点头。
　　浅歌和我并肩，她说：“夕彤，我发现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我笑笑，没有说话。她如果能了解我了，还怎么做一个快乐的人？
　　金铃梦幻般的声音断断续续被风送至耳边，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白色的石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