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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岸花开 还差多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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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光线突然被抽干,天地间失去光辉,双眼再也看不到艳丽的颜色。黑暗在无尽的漫延,覆盖了江南水乡的温文尔雅与恬淡。这只是一个小镇,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光滑的青石板,古老的吊桥,青绿的流水,灰墙青瓦的房屋,冗长的弄堂,还有傍晚时分映着夕阳从河边传来的梆槌声,每家每户正屋里高挂的千篇一律的“吉星高照”。那么多,那么多,几十年光景不变,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就那样在那儿屹立。冬季里,江南的夜似乎来得特别的早,扫尽白昼的残章,让人们把所有的浮燥与怒抑在瞬间掩埋心中。
像是黑暗突然撕了一道口,是刺耳的撕扯声。尖锐的辱骂声透过空隙,充斥在黑暗中,厚重的黑色显得更加压抑,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小镇不过是构成黑暗的一个点而已,微乎其微。于边边便是在这样的小镇中长大的,弄堂的尽头是她的家,在青石板再也搭不到的地方,尖锐的辱骂一声声传出,一声比一声高亢,在弄堂狭窄的墙壁间来回碰撞。
“傻站着干什么啊,还不去做饭。”
“妈,我要钱”。
“钱,就知道管我要钱,你以为钱是捡来的啊,家里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哪儿不需要钱。”
“可我是要交学费啊。”
“学费,学费不是钱?”
“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你说什么?这样的日子过不了,你跟你爸走啊。”
“我爸已经死了,我怎么跟他走”。
“你爱怎么跟他走就怎么跟他走。”
说完,转身走进房间,空气在突然间安静下来,只有女生独自站在屋子的中央。于母从房间里走出。
“拿去,别来烦我。”
钱摔在于边边的脸上,在眼前撒落。房门传来“嘭”的一声响,于边边弯下腰,把钱一张张捡起。
像是黑暗突然在无声间愈合,倏地恢复平静,灯亮了,又灭了。黑暗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包罗所有的斑澜,天地间只剩灰色与黑色的交替。
每一年期末总会有人离开,像是崩紧的弦上射出的箭,是高三。每一年开学总会有高一的新生注入,继而代替他们的位置,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于边边没想到的是,高三了居然还有转学生,这是于边边报名的时候在名单上看到的。萧诺,就是他,转学生,旁边一堆女生议论的人物。对于这样的议论于边边向来不屑一顾,无非是长得多帅,家境多好之类,于边边拿到报名单后转身,发现唐米亚站在一群女生中正望着自己,是鄙视的眼神。对于唐米亚,于边边早己习以为常。离开的时候,她听到唐米亚对身边的女生说,
“你们知道吗?她妈都徐娘老伴了,居然还给她找了个后爸。”
“真的啊?”
“还不是因为那个男的有钱啊,反正她妈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
“真不要脸,无耻。”
听到她们的对话,于边边转过身,望着唐米亚一字一顿的说。
“你不要胡说。”
“胡说?你凭什么说我是胡说,看来你这个做女儿的居然还不知道。”
“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你回去问你妈不就知道了。”
于边边定定的望着唐米亚,而后转身离开。她听到身后唐米亚的笑声里带有的讽刺与鄙蔑。
天似乎越来越冷了,已近午时,天空居然零零落落的飘起雪来。于边边冒着雪回到家里,一片冷清,家什散落,似是久无人居。于母不在家,又出去唠嘴皮子了吧,反正要不就是在打牌,于边边嘴角冷起一丝苦笑,收拾好家什,开始做饭。冬日刺骨的寒水让双手在瞬间变得通红。于边边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仍在水笼头下冲洗着蔬菜。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的自己似乎还没有灶台高,便开始做饭,早已习惯了。于母回来了嘴里哼着歌,无视屋外的女儿,走进屋子,大声问道。
“饭做好了吗?”
“没有”
于边边走进屋子,架上锅,打开煤气,油在锅里开始变热,于边边把菜倒进锅里。
“还没有做好,不过是叫你放课后做顿饭而已,你干什么去了。”
“你每天在家没事,干嘛不做饭。”
“我没事?你读书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穿,还送你读书,要你做顿饭你还不乐意了。这倒好,十多年里,我替自己养了只白眼狼。”
“你有事?你要结婚了吧,这就是你的事?一把年纪了,还……”
“啪”的一声响,巴掌结实的落在于边边的脸上,泛起手指的痕迹,菜在锅里滋滋地响着。
“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我是事轮不着你来管,这婚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还有,这几天他会来家里,到时候你别给我闹乱子,听到没有。”
火在肆意的燃烧,锅里的菜发出焦糊的味道,像是呆滞的空气背负着世界的悲哀。于母甩手走进房间,于边边抬起头,面无表情却掩盖了眼里的无奈与恐惧。于边边做好饭,朝里喊了句“吃饭了”,转身走进房间,在关上房门的瞬间,眼泪随着漫出眼眶。
于边边没想到唐米亚她们说的居然是真的,今天,我看到妈身上新穿的衣服,还有鞋子,价格不菲,应该是那个男人送的吧,那个男人应该很有钱。听说他有一个儿子,和我一样大,十八岁,高三。他应该年纪不小了,儿子都这么大了,他到底看上我妈哪点,年老色衰,家境贫困,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妈说我的学费是他给的,他那么有钱,难道只是想帮助我家,给予经济援助?不可能,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
这是一个以钱为尊的世界,再说,我根本就不再需要一个爸爸,而她也不会是为了替我找一个爸爸而结婚,想必他儿子也不再需要一人后妈了,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开学的第一天,同学们热络的打着招呼,于边边走进教室,一大群女生正在围着议论着什么,看见她进来,立即停止说话,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动物。她看到唐米亚站在人群中朝她冷笑,挑衅的眼神,又是唐米亚。于边边越过唐米亚,走到自己的座位。落满灰尘,这似乎是一个被遗望的角落,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大半年,自去年那个女生转学后,便再也没有人取替,今年,也不会有人来光顾吧。于边边擦净桌子,把书放下,打开抽屉,是一种尘埃霉败的气味,仿佛来自久远的年代,仿佛这里一直都是与世隔绝的另一方领地,那道无形的界线硬生生的插在心口,久了,却觉得是理所当然。于边边伏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闻着远古尘埃的味道,任窗外没有温度的阳光抚摸遮住脸边的长发。不用想,也知道唐米亚说了些什么,是关于那个男人吧。反正关于她于边边的事没有她唐米亚不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言语什么样的脸色她于边边没见着过,还在乎这一点吗?
上课铃声响起,教室里依然闹得不可开交。于边边继续埋头温睡,在这个班里,除了流言蜚语,似乎从来不会有她的事。于边边安静的伏在桌子上,抽屉里霉气覆盖的《挪威的森林》亦如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木月,直子,还有渡边。
这时,班主任走进教室,后面跟着两个男生,班里的女生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
“名单上只有一个新生名字,怎么转来了两个。”
“更好啊,反正都挺养眼的。”
“是哦,你们看哪一个更帅?”
“穿T恤的。”
“我看是穿衬衫的。”
“你们说,哪一个会是萧诺?”
“同学们,安静。”班主任大声说道,同学们在瞬间安静下来,对于这种效果,班主任似乎很满意。
“我身边的这两位同学在这个学期将和同学们共同努力共同学习。这位是萧诺,这位是谷之恒。下面请两们新生给大家做自我介绍。”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米亚,你说他们两个怎么都不笑啊,这么冷。”
“哼,装酷呗。”
掌声消失在空气里,台上的两个依然不见行动,台下的同学睁大眼睛望着台上,仿佛怕错过了什么,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我是萧诺。”说完停下,没有再说的意思。
“我是谷之恒。”台下的同学望着台上的谷之恒,等待着他往下说,可惜依然没有下文。再次陷入沉默。班主任似乎有点无可奈何,清了清嗓音。
“好了。那么下面请萧诺同学和谷之恒同学找一个位置坐下,接下来开始上课。”
班主任走出教室,萧诺和谷之恒同时走下讲台,走进这片被遗忘的领地。同一张课桌前四目对质,教室里更安静了,仿佛都在等着开演一场好戏。
“请你让开好吗?”谷之恒。
“凭什么。”萧诺。
“是我先到吧。”谷之恒。
“哦,这桌子写了你的名字吗?”萧诺。
“似乎,也没有写你的吧。”谷之恒。
于边边抬起头,突来的安静让她有点不习惯。面前是两个男生,面无表情。白色的衬衫敞开的夹克,肆意的长女遮住额头,冷利的眼神,干净的面容。白色的T恤,夹克链拉至胸口,肩上是一个大大的背包,头上的棒球帽舌沿遮住双眼。萧诺把手搭上桌子,于边边看着面前的男生。
“你若喜欢,可以把桌子搬走。”于边边。
“我要是不是这张桌子。”萧诺。说完看着谷之恒。
“我要的只是这个位置而已。”谷之恒。
“随你们便。”于边边说完将头转向窗外。
这时历史教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
“你们那怎么回事?”
“没什么。”萧诺说完走向前面的座位,其实只是前后桌而已。
窗外的阳光依然没有温度,于边边将脸埋在臂弯里,继续睡。谷之恒坐下,看着眼前落满灰尘的桌子,不由得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