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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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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梓安所说,在建景帝驾崩后的这七天里,初音对是否下诏让承泰继位一直在踌躇不定,再加上众臣子不明所以地一味请旨,更让她犹豫了,生怕自己会在这样的局面中下错了决定,所以一直将自己困在偏殿中,谁都不见。
初音不住地盘算,梓安退避了皇位,那承泰登基与三皇子或是四皇子入驻长安殿,到底哪个对自己更为有利。七天七夜里,初音自己心中争辩不决,虽然最完美的结果是宣布梓安病愈的消息,那样往日里英明决断的前太子,继位为帝就颇为理所应当了,可梓安的一句话说得很对:他曾是被废之人……基本上可以预见重塑威信的坚难,而且他也意不在此,所以初音决定成全梓安的想法,当作这么多年来他默默守护的回报。
再有就是属意承泰了,可是他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名优秀的领导者,不再是那个会需要她来指点的懵懂少年了,那早年间在真正沙场上被血汗浸过的性子,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干练且凌厉,如果这样的承泰再得到了至高无尚的权力,想着初音就沁出了冷汗……她肯定不能如愿地解除皇家所给予的这道枷锁了!
至于另外两个,就更不得不让人担心会不会有权欺幼主的事情发生,而且在小皇帝成年之年,她也只能被困皇宫动弹不得……
想来想去,最后好像只剩了一条路……
拿定了主意之后,初音在正月初八的子夜,正式下诏:定南王承泰嗣位,军国大事由政事堂大臣辅之,新君为先帝守孝二十七日,由钦天监拟日登基。
二十天,这是初音作为东兆王朝最高权力象征的期限,册封大典一过,再无什么能牵制得了承泰,要做些什么来保障自己不会处于下风呢……初音很悲哀的发现,现在的她为了能走出皇宫,已快到了处心积虑的地步了。
是夜,承泰在建景帝灵柩前领诏即位。
唱讼的经文中,混杂着吾皇万岁的高呼,远远的传来,初音飞快地捻动着手中的菩提子,一遍遍默念着《心经》,期望能平静下来。
少时,有衣袂婆娑伴着轻微的脚步走近,初音没有回头,似是知道是谁,又像是怕确认一样,只是眯着眼睛,嘴唇嗫喃一句句梵文自唇齿间流出。
“曦贵妃自溢在鸳鸯殿……”没有前缀与后述,只是平平的语调,若细品,话中似是还含了此许的嘲讽。
吧嗒一声,那在雪峰中练就一身硬骨的通天眼跌落到了青砖之上,死了?一个时辰前她还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怎么能……初音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承泰,素孝依旧,银冠依旧,下巴上布满的胡茬和眼底的血丝,都在诉说着疲惫,可是在他的面颊上游离着一丝她从未看到过的情绪,很复杂也很难懂,初音不由地驻目深凝。
承泰并没有侧目,径直地走近了供桌,拿起一旁的素银钎,将几乎没入香油中的灯芯往外挑了挑,立时火苗跳动,幽暗被冲散了些许。
见他没个答自己话的意思,初音扭头看向门口,果然不出所料,碧桃正一脸防备地盯着承泰,见主子投过来询问的眸光,忙一点头,“贵妃已薨逝……”
“哼……”承泰冷笑一声,“她倒是个聪明人,知道朝庭要是彻查当年的事会有什么结果,就来个先发制人,落了个好名声不说,还能以殉葬的举止入得先皇的陵寝……而四弟,也能得到更多的荣耀。”
初音叹息着,是啊,冷桐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四皇子吧,若真等大理寺查出点什么来,到时不光她会获罪,怕是连那个稚子都脱不了关系,舍己一命,换来孩子的一世安康,这就是做娘的想得最多的事儿吧,蒋氏曾经也是这么做的……
可惜,初音没有过子嗣,纵使是养在身边的重尔,也多是乳母采女们在照顾,根本用不到她,所以,虽会为重尔的聪明伶俐欢喜,为他的头疼脑热忧心,相比于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差着那历经生死般的孕育生产吧。
想到了四皇子,初音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男童两泪汪汪,无依无靠的可怜样子,心一软,对碧桃说:“你去走一趟鸳鸯殿,将皇子带去飞羽殿,交给乌氏照料,本就透骨冰寒,别因为国丧冷坏了孩子的一身娇贵。”
碧桃抿着唇想了半天,眼珠在皇上与主子之间来回打转,正考虑着是不是找个采女去办这事,就听到承泰喝了声,“没听到皇娘的令吗?”
高亢的声线不光吓得碧桃哆嗦了几下,连初音都心有戚然,不住地冲女官使眼色,那意思就是:快去吧,我没事……
得到了主子的保证,碧桃这才僵直着身子行礼,退下。
重又把持珠掂在了手里,初音让每一颗浑圆的每一段弧度都在指尖绽放,想用最虔诚的膜拜来消业除障。
冷桐的死对初音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让她都止不住自血液里生出的颤抖。
如果当时能不那么尖锐地对她,如果能做到往常一样的淡然面对,如果没有那么明显的指责,甚至只是说句模棱两可的敷衍,也许冷桐就不会采取这么绝决的办法来了结性命,明知道没做错什么,可初音就是无法自已的兴起了愧意。
承泰恭恭敬敬在祭文前的香炉内换了三柱香,然后转身,并坐到了皇娘的身边,投射到地面的影子不再那么狭长,也清晰了很多,蕴在暖光中软化了那些分明的棱角,“皇娘,您既然这么心疼四弟,不如等皇父梓棺移出皇城,儿臣将他交由您来教养,可好?”
这温柔得如同能掐出水来的语气,让初音的太阳穴跳了几跳,狐疑地打量他:倦意与颓然鲜明地写在了那张略带削瘦的脸上,没有明显的兴奋,亦没有过多的悲痛,如同早就预知了今天的结果一样,安静地接受了已荣登大宝及他尊着敬着的皇父已经仙逝的事实。
见她不搭话,承泰又说:“我已着周兼拟旨册立,梓安与继盛都会蕃封在外,您身边又少了重尔,难免会有些冷清,不如将四弟带过去,左右有底下人服侍,也累不着您,也许能让孩童的娇声软语娱悦了您呢。”
眼前沉稳有度谦和端重的承泰,让初音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中那个眸底蓄满了戾气的他联系到一起,这分属于好与坏的两个极端,明明就是两个人,可同样的脸庞,同样的声调,又不可能有假,这让初音迷茫了。
这些日子以来,承泰略有忤逆的对待,让初音以为他是在忌惮着自己,怕她这个掌握着玺绶,又身负天下爱戴的皇后,会成为他问鼎皇位的不定因素,又听她提起过那个以玺绶废新君的肖太后的事迹,不免也生出了几分猜忌。离那位置越近就越怕失去可以得到的资格,所以在暗暗打压着她可以控制的势力,并将她的动向纳入自己的视线。
虽然气愤与疼痛,初音还是相信着自己的判断,并且已经为承泰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注解。
然而在不久前,她看到一本书,说人在受到极大刺激或是深埋着什么密秘无法同人倾诉时,可能会导致一时的性情大变,于是在已经麻木的隐痛中,初音又升起了一丝的希冀:也许承泰真的病了……
当下初音就找来了承泰近两年的所有脉案,一一翻阅,想看看他是不是有书中所描述的引因,结果连他府里的起居录都查了一遍,全都正常,于是初音就排除了承泰是因病变得喜怒异常。
可今天……突然,梓安的话闪入了脑海:他是在害怕,怕您远离……
是不是那个触动到他的结点,就在这儿呢?初音决定试一试……
在承泰的注视中,初音浅弯着唇角,“养在我身边,就有了嫡出的身份,难道你不怕将来会危及到你的皇位吗?”
承泰笑得颇有些无所谓,“我是您看着一点一点走近长安殿的尊贵的,在我的身上倾注了您所有的心血,废黜了我,就等同于您要承认您看错了人,那不就成了最为可笑的事了吗?”
“我掌有玺绶,今天有能力立你为君,他日也一样可以再立……”
承泰面容一僵,很快就被释然掩了去,“您不会……”
初音将持珠死死握在掌心,谁说她不会看错了人?这回不就是嘛……这个认知让她的心一阵抽搐,如果承泰不是畏惧她所代表的权力,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而那是她最惧怕的。
内心澎湃,面上却还勉强保持着从容,初音摇摇头,“我是将移宫养老的人,一再贪图热闹,会落人口实的……”
承泰脸刷的一下变得铁青,背着光显得犹为狰狞,“谁说您会移宫?”
初音用“你糊涂”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按常理,我是该搬到天孝诚皇后所住的殿堂的,可我自认没有那份德行,又不能再劳民伤财重新修缮别的宫宇,所以我想,等皇上奉安之后,还是去行宫守孝……”
“还是要走……”承泰狠咬着下颌,逼近她问。
他离得很近,几寸远足够让初音看清他脸上的青筋,对自己试出的结论,初音后诲了,以至于都没听到他那带着狠厉的话。
此时初音的天空塌陷了:将困住她的不是皇宫,而是承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