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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自古风骚是君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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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典就快要到了,国师府上下皆严阵以待,仿佛临敌之兵。反观我这个做主角的新娘,却并没有多少紧张。想想这几日同穆琏雪朝夕相处,家常的日子过得久了,其实有没有那个婚典,与我并无区别。
“大人,乌鸦来请您了!”吃早饭的时候,易生笑眯眯地跑进来,穆琏雪方一抬头,她已经阴沉下脸来,“如果您不想去,易生这就去手刃了他们,提头给夫人加菜。”
“无妨无妨。”穆琏雪挥手打发易生去准备一份,笑道,“今天天气好,我乐意将好人做到底。”
“是。”易生阴笑着出门,幽幽一眼瞥来,“送佛送到西。”
咝……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对这孩子的明暗交替感到无可奈何。
“你是不是给她吃错药了?”我放下筷子。
“不……”穆琏雪也放下碗筷,“这丫头从小生病就没吃对过药。”
我:“……”
奇葩。
用罢了早膳,打点过着装,穆琏雪前脚刚走,温公公后脚便登门而至。
我与他两相见礼,而他那由内自外弥散出来的媚态,每见一次,都令我十分高山仰止,甘拜下风。
“番邦昨日进贡了一支舞队,万岁邀各位夫人入宫,陪皇后同赏。”
“我尚还未同穆琏雪成亲,如何堪此礼遇?”
“国师待夫人之礼,皆与一品夫人相同,您如今所差的不过是万岁赐号,大家心里都是清明的。”
三刻之后,我换了锦衣入宫,从车帘里看出去,皇城的天空虽然湛蓝,却并不如那片樱花山林的高远。
行至朱雀门,下车换辇。
朱雀门前喇叭花。
有个老人独立在花前门下,负手静立,下颚微扬。步辇走得进了,我看清他剑眉微蹙,双目紧闭嘴唇轻抿,夹杂了灰白的长发垂落在身后,很有些别样的风骨。
梨棠告诉我,这一位是宰相夏斗,是个容易伤春悲秋的六旬男子。
番邦燕舞设在千秋殿,这样的名字,颇给人一种缅怀而苍然的感觉。
我下辇的时候,正好遇上其他几位贵妇人,他们走过来朝我福身道礼,一时间,我没有还礼的打算,受得心安理得。
自从在宫门口望见老丞相后,我的心绪就有些恍惚。现如今,那个模糊的印象又在告诉我,我不需要还礼,不需要客气,不需要……
“夫人。”梨棠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低声提醒,“还礼啊。”
我方才如梦初醒,也同那些贵妇们点了点头。
歌声绮靡,舞姿曼妙。
我坐在靠近正上首皇后的东席,微微有些想瞌睡。
“婚典一过,夫人少不得时常这么应酬。主人家兴致勃勃,客人却打起瞌睡……”阴柔的声音在我身后轻轻响起,“失礼哟。”
我回头,温公公微笑地站在背后,有些慈眉善目,又有些妖冶诡异。
“哪里是瞌睡。”我赔笑道,“是他们的舞跳得太迷人了,把我也给迷了。”
“夫人真会说话。”温公公掩了掩口,“还是咱家替您解这个围吧。”
我不解。
“万岁有请,劳夫人移驾长生殿。”
温公公微微欠了身子,纤手向后轻轻拉出个请的动作。深蓝色的衣袖遮了他半截兰花指,安静垂落,无褶,无动。
大热的天气,有一滴冷汗从我脖颈滑下,一路滑过背脊。
……
对于长生殿的印象,我想引用一句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概括点来说,就是笼罩在浪漫主义色彩下的牛鬼蛇神。
长生殿很大,很空旷。进门面左,只能看见花青色的纱帘微微飘动,层层叠叠,恍若隔世。
“夫人请。”温公公那不甚明显的兰花指朝第一道花青帘伸了伸,微笑地望着我。
我拉了拉衣袖,徐徐走向帘帐,正想伸手掀帘,它却自己开了。走进去一看,原是两个宫女垂头立在两旁,手里轻轻握着一根银丝绳。
花青帘帐随着我之所及层层打开,一直经过了十七重。在仅剩三重纱帘的地方,却忽然没有了动静,没有宫女再帮我拉帘子了。当我开始犹豫是否要自己动手时,三重帘内却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你就是国师夫人?”
我有些疑惑,召见我的,不是皇帝么?怎么成了个女人?
仔细定睛看了看,微微拂动的帘幕后面隐隐约约有张圆形大床的轮廓,床上是一个女人半坐着的婀娜倩影。再仔细看了看,原来还有另一个人,躺在锦绣之中,许久才微微动上一动。
能在皇宫里睡得这般风骚的,只能是皇帝。能在皇帝身边睡得如此妩媚的,大约是个娘娘。不过天还未暗就和女人窝在床上颠鸾倒凤,白日宣淫……这皇帝还真够风流的。
我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之前听说的,皇帝和国师之间暧昧的不正当关系……于是一滴冷汗滑落下来,轻轻打在地上。
“妾身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我俯身拜了一下,感觉声音有些嘶哑。
“哟!呵呵呵……”那个娇滴滴的声音笑了起来,“万岁你听,她叫我娘娘呢!”
“一个称呼而已,就让你这么高兴?”皇帝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一些迷醉的意味。他的手抬了起来,抚过女人半坐起的身体。
“高兴啊……妾身高兴得想要赏她呢。”
“那就赏。”皇帝笑着,忽然坐起身来,兴致盎然地说,“温晏笙,将那对烨国进贡的‘双鲤戏珠’赏给国师夫人。”
“是。”温公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叩谢圣恩。
“朕以前多次想要尚公主予国师,都被他推托婉拒了。”
皇帝的声音平静,我心里却咯噔一声,忙俯身下去:“妾身惶恐。”
皇帝并不叫我起来。
示威!这皇帝果然在向我示威!如果不是他很想招穆琏雪为婿,那就一定是他和穆琏雪有一腿!
“行了,你回去罢。”
许久之后,皇帝方才在帘后摆了摆手,然后便又躺了下去。
再然后,那位娇滴滴的女子也俯身贴下,很快隐没在了锦绣堆之中。
从长生殿里出来,我感觉天空特别的开阔,比起进殿之前更加明媚耀眼。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微微笑着问温公公:“隔着三层青纱,万岁可看清楚我了?”
温公公也笑,笑容里隐有一丝媚色:“天意难测,咱家可不敢妄自揣度。”
这些御前的人,哪一个不是靠着对皇帝的心思暗自揣度斤斤计较才爬上位的。我望了公公一眼,他朝我可亲地微笑,于是我也没有一不小心揭穿他。
走出一段路,穆贵妃迎面而来,一路都带着恬淡的微笑,望着我们。
“贵妃安好。”我和温公公向她请安。
穆贵妃微微颔首,笑着问我:“见到万岁了?”
我点点头。
温公公忽然将目光投望向遥远明净的天空:“万岁申时要去御书房理政,咱家该去准备了。”说完,转过脸来看着我们,“娘娘、夫人,咱家先行告退。”
穆贵妃抬手,让他去了。
“你见到她了?”温公公刚走,穆贵妃一双凤目斜斜瞥向我,似笑非笑。
“娘娘说的是哪一位?”我知道她指的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子,却还是佯装不明白。
穆贵妃安静地望了我一会儿,笑道:“后宫之行,如履薄冰。紫衣,你虽还未嫁入穆家,这道理却明白得很快啊。”
“娘娘取笑我了。”我低头。
穆贵妃这回却没有笑,目光望着不远处的长生殿,淡淡地说:“她过去,是天策上将的女人。”
曾经天策上将的女人!如今又是皇帝的女人!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天策上将是个啥?
“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还未待我问出口,穆贵妃已是换回了一贯的笑脸。
我也不便再多问,于是对她福身:“妾身恭送娘娘。”
穆贵妃拢了拢衣袖,起步向着长生殿走去。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凑近我耳边,幽幽说道,“一定是因为她。”
这……
我困惑地向她看去,她人已是盈盈婀娜地走远了。
浑浑噩噩地坐上了马车。
离开皇宫,马车沿着京中大道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有人忽然从路边冲出,将它拦下。
一声马嘶,整个车身晃了一晃,我也晃了一晃。
“不想活啦!!”车夫大骂。
我挑开车帘看了一眼,看见一个穿桃红薄衫的女子跪在大路中央,双臂展开,面容决绝,如同一只在天空里翱翔的鹰。
“生死不过云烟。”她淡淡地说。
“靠!”车夫愤愤骂道,“不想活你早说啊,你早说了我还停个屁的车啊!!”
“奴家有一事相求,请大人为我做主!”那个女子不理车夫,自说自话。
“靠!”车夫又愤怒了,变得非常不耐烦,“你丫有病是不是?有事不去求京城令,拦老子的车闹鬼啊!你知道车上坐的是谁吗?凭什么和你讲话啊?”
“虽然奴家与大人素未平生,但奴家知道,大人一定愿意听听奴家的故事。”
“靠!你以为你是谁啊?滚滚滚!”
“算了。”这女人一口一个奴家的自称,颇令我感到亲切,我想想今天还未日行一善,于是问那姑娘,“你有什么事要我做主?”
车外静默了片刻,跟着是一个颇不可思议的声音:“女人?”
“靠!”车夫又开始愤怒了,“你丫不知道车里是谁也敢随便拦啊?!?”
“这不是国师大人的车架么?”
“靠!这是……”
车夫又要开骂,我止住他,道:“这是国师的车架,你有何事吗?”
“这位……您一定是夫人吧!”那个女子感叹一声,然后飞快地磕了个头,认真道,“夫人,请夫人大慈大悲,救救奴家吧!!”
车夫背过脸来,狠狠翻了两个白眼。
“阿袁。”我对车夫说,“寻个安静地方,我想请她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