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魅菻

3、第 3 章

　　最终，去的就只有柯慕和安晋两个人。安竹没有去，卫璟然也没有去。当柯慕来到尤府里面的时候，就只看到尤安晋一个人坐在大厅里面，像是就等着自己一样。柯慕说不出当时看到安晋的感觉，只是很难把这一下安晋给他的感觉跟第一眼看到那个在大树底下拿着根小木棒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的少年重叠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安晋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但其实安晋还是那一天的那个安晋，什么都没有改变，依然是少年模样，一样有一张稚气的脸，只不过是，安晋的眼神却让柯慕一下子沉了进去，就像沉进了一滩没有浮力的水，再也看不见远处，再也移不开眼睛。因为，那眼神里面折射的全然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神情，甚至于柯慕觉得，安晋应该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至少那种眼神不该是这样一个长在深宅大院里面、没经过风雨、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该有的。
　　“安晋啊，你哥哥呢？不是说好一起的吗？”柯慕有些没话找话的感觉，看着安晋感觉有些不自在。
　　“他说是病了，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安晋的语气没什么大的起伏，甚至于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镇定，他看着柯慕的眼神没有一点点面对陌生人时的紧张或者窘迫，平静的就好像和柯慕已经是认识了多久一样。
　　过了很久之后，柯慕才知道，这一点安晋和他哥哥一样。安竹的性格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没有起伏，很少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引起安竹大的情绪波动，他活的就像是一尊雕塑，保持着一个表情，看着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变化，绝不会把自己轻易踏入。而安晋就像是安竹的缩影，在面对其他人或事的时候也会表现的一脸不在意。柯慕以为安晋和安竹都是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就好像浮在虚空之中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但是，终有一天柯慕发现，其实所有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免不了俗，是挣脱不了各种束缚。
　　“你走还是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就自己一个人出去好了！”安晋似乎有些不满意柯慕的迟疑，在柯慕还犹豫的时候，安晋就已经站了起来，大有一种不再搭理柯慕的想法，自顾自的朝门外面走去。柯慕来不及多想，也就跟在安晋的身后出去了。因为跟在安晋的身后，所以，柯慕没有看到安晋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容，转瞬即逝。
　　骑着马到郊外的时候，正好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到处都是一片绿色的。一路上，安晋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衣，眼睛看着前面，眼睛的尽头看到的全部都是绿色，但是，却好像丝毫勾不起安晋任何的兴致。他依旧那样淡淡的，看着前方，眼睛里面没有一点的焦点。
　　柯慕有些忍不住的开口说道：“安晋，我们下马走走吧，这里风景这么好，而且，也走了这么久了，不如下来走走，当做放松一下。”
　　安晋没有回答，但是很顺从的跳下了马，他摸了摸马头，找了个安静又有很多草的地方把马拴好，然后默默的跟在柯慕身后。
　　“这里风景很好，是吧！到底是郊外，只有到了这里，才能真正感觉到春天来了啊！”柯慕一边说话，一边回头看安晋。
　　“额，那个，你看，这个风慢慢的吹过脸上，好舒服的感觉，春天的风也不怎么冷，而且，还带着一点点花的香气，闻起来连人的心情都会变得好很多呢，是吧！”
　　“嗯，那个，安晋，我没有想到你骑马能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怎么会骑马呢？我想，尤府那样的地方，你又是小公子，应该会被护的很周全，大概不怎么有机会跑出来骑马的，但是，没有想到你骑得这么好呢!”
　　柯慕一个人说了好半天，能够想到的话都说了，中途看了安晋好几次，看安晋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就在柯慕觉得大概安晋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安晋居然开口了。
　　安晋说：“骑马是我哥哥教我的！他那个人，看起来是个书生样子，其实什么都会，也许是性子比较要强吧，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有人笑话他，说他长得像个姑娘，他一咬牙就跑去跟人家比赛，结果还真的让他跑赢了。他那个人，大概上辈子积什么德了，做什么事情都像是有神仙在帮他一样。”
　　柯慕想要说话，可是张了张嘴吧，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着安晋继续往下说。
　　“他还教会了我不少东西，只不过小时候我太贪玩，也不吃苦，学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忘记了，我也没有他来的用功，所以先生教的很多东西，我都不记得了。也就难怪别人都说尤府祖上是积了大阴德，得了尤安竹那么个子嗣。”
　　“安晋，你哥哥他……”
　　“我知道，你要说他其实没有看不起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弟弟，是吧！”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安晋坐在了小溪边上，用手捧起山涧流下来的水，看着它们从指缝里面一滴滴的渗透下去，然后再重新回到小溪里面，安晋说，“我知道他不在意，可是我就是讨厌他那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一边说安晋的语气就一边变得严肃而凌厉了起来，安晋用手搅了搅原本静静流淌的溪水，看着它溅起水花，安晋说，“他是我哥哥，我自然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把什么都埋在心里面，一点都不把我当做弟弟，就算是为了我好，我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别人怎么说我是个纨绔子弟，我都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就是瞧不起我。他也把我当做一个废物的！”
　　安晋小声的说：“我总觉得，在他心里，其实也是把我当做废物的，他觉得我什么都不会的，我知道。所以，什么事情他都替我安排好，他护的我周全，就好像给我画了一条线，让我觉得，过了那条线，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柯慕没有说话，只是陪着安晋静静的坐着，听着安晋絮絮叨叨的讲着。柯慕突然想起来卫璟然有一次告诉自己他也有个弟弟，只不过是曾经有过。那个叫做璟璃的孩子，虽然和卫璟然一样都是侯府的世子，但是，大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都会过的比他幸福吧，因为至少还会有爹娘疼着吧，而那个孩子大概从出生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吧，那个孩子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人的关爱。作为侯爷没有想到的以外，更何况是被一个女人拿来威胁自己的筹码，可想而知侯爷对他自然是当做不存在的，大概连眼睛的余光都不会有落在他身上的一刻吧。至于娘亲，看着这个孩子，就像是看着自己逝去的青春与无知的证明，那就像是个耻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曾经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天真的以为一个孩子足以让她在侯府里面站稳，甚至有朝一日能够登堂入室，结果不过是换来一场自取其辱的结果罢了，所以，这个孩子的一生从一开始出生就已经注定好了一个悲剧的结局。既然是悲剧，上天也好生之德，自然也不会让他在无边苦海之中挣扎太久，所以，那个孩子早早的就离世了，不知道这一点对于他算不算是最后的一点幸运。
　　卫璟然说，那个叫做璟璃的弟弟，死的时候不过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童的年龄，旁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哪一个不是爹娘疼着爱着，只有他的弟弟早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变得像个大人一样，冷漠的看待周围的一切，就算有人再怎么讥讽他也不会有一点点的在意。那个孩子，早就只剩下一句空壳，没有一点点的感情。卫璟然说，柯慕，其实，我知道他能感受得到周围的一切，我就只是给了他一个刚出锅的馒头，他就对我笑了，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是想要叫我一声哥哥，但是，从出生之后，没有人愿意好好听他讲话，所以，他完全不明白该怎么讲话，但是，我看见了他的笑容，他笑的比谁都漂亮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明白我是他的哥哥。
　　“……所以，我知道在他的心里面，疼我，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因为我们是兄弟。我们是亲兄弟！”
　　听到安晋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的一瞬间，柯慕心头有一个冲动让他把这个少年抱进了怀里面，然后好好的安慰他一个人孤单太久的心灵。柯慕想，他一定不能让安晋和那个叫做璟璃的孩子一样，慢慢的一点点忘记怎么样说话，怎么样哭，怎么样笑！他一定不能让安晋有一天也想璟璃一样开始慢慢的拒绝周围的一切，变得像一个偶人。
　　“安晋，你要相信你哥哥，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嗯！”安晋没有说话，而且，意外的，在柯慕的怀里，他也没有太大的挣扎，也许是孤单了太久，也许从很久之前他就很想有一天尤安竹能够再像小时候那样静静的抱着自己，什么都不用说，就只要紧紧的抱着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在身边就好。而现在，此刻，柯慕正好给了他一个这样代表着安全的拥抱。
　　“那天你和哥哥在书房里面讲话的时候，我一直都在外面听，我想知道哥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是没有想到哥哥不愿意跟我一起来.”安晋咬了咬牙，继续说，“我有一次生病了，吃了好多好多的药，那个时候特别的苦，所以，从那一天起，我觉得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吃药，但是，我真的希望这一次他是真的生病了，至少证明他不是不愿意跟我一道出来！”
　　“嗯，我懂！”

　　“你告诉我一遍你的名字吧？”
　　“我叫柯慕！”
　　“柯慕？”
　　“嗯，记清楚了吗？我叫柯慕！”
　　“嗯，我记清楚了！”

　　记不清楚也没有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直到你再也不会忘记的时候。
　　把最后一句话放在心里面，柯慕看着安晋的眼睛，就像看到了一整片天空的星星一样，亮亮的，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