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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師 ...

  •   月华似水,透过窗格子流入屋子,碎成了细细的银色落到我肩头,慢慢推开窗子,任由月华铺面身,在地上剪出孤独的影子。今夜北极星在那方如此闪亮,你是否在远方与我共看明月,你如今可安好?转身从墙上取下桐木琴,细细拂过琴身尘埃,描摹出琴身的纹路,一如当初。
      轻轻的勾起嘴唇,仍旧是夜,却在那夜后我的心彻底的沦陷,再也容不下他人的身影。
      那夜,月华在地上凝成了霜,在月下那粉墙斑驳,几条裂纹突兀地出现,树荫浓密,投下黑漆漆的影子,北风吹过,摇曳的枝头仿佛是地狱里恶魔伸出的手,狠狠地捏住我的脖颈,无来由地心中一阵寒意。脚腕早已被枷锁磨得发红,每走一步脚腕处传来的疼痛都时刻提醒着自己身为人质,身后拖着铅球,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痕。咬破的唇带着点点血腥味,弥漫在口中,磕磕碰碰地扶上一棵树,大口大口喘息着。
      忽然,眼前晃过一道白光,剑锋直指喉处,“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宫禁地?”那是一个有着英挺双眉,眼中沁着冷意的男子。我心底寒意遽升,尽量将颤抖的声音趋于平静,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入他漆黑不见底的瞳孔中,那是我苍白而瘦削的脸庞。少顷,我才张开龟裂的嘴唇“我只是琴师。”
      “你?就是那个琴师?”“是”每一句话似乎要耗尽毕生的力气,依着树勉强支撑将要倒下的身体,指尖深入树皮,指甲由于用力而生生被折断,嘴唇因张合而生出细细的血丝,含到嘴中便是苦涩不已。尽管心底知道他的语气里带着羞辱意味,却忍不住想要开口求饶。呵呵,看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剑向我劈来时,我知道躲不开,从然死在异乡,为何会如此安然?莫非眼前的陌生人会为我备上一张草席,让我灵魂不再流浪?那是无来由的心安与坦然,莫名其妙地予以了信任,从我看进他的眼中那刻开始。
      安静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临近。却一直等不到结束生命的那一剑,倒是脚腕的枷锁被破开了,是他将我一把抱起,大步走向那间破败的屋子。本想勉力支撑,却不知是怀抱太温暖,还是苦撑得太久,终于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那一觉我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
      醒来时房中还燃着细细的蜡烛,“噼里啪啦”地烧着,声音显得更外清晰,支起身,倾耳细听窗外的虫鸣声,我却未察觉门已经打开,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我抬起头来,昏暗的烛光下,那个人的面容也变得模糊,隐约看得见他手中的缺了角的碗,冒着丝丝热气。他拿起调羹轻轻地吹着,仍可想象出他专注的神情。“来,张口。”入口是绵绸的热粥,划过喉咙,滚烫了冰冷的心。一口口吞咽着热粥,身子慢慢有了温度,他捻起被角,握上我的手心,低声说“还好,没事。”此后的几日,总会看到那个有着英挺双眉的男子,与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我从不知自己何时如此心安地依靠一个人,虽然始终不知他的姓名,虽然我们只是陌路人。
      平静的日子终归要结束,一日清晨,宫里传来消息,让我前去为主上抚琴。我随着侍人走到殿前,低着头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一把洪厚的男音响起:“这就是贵国最出名的琴师?孤可要好好听听!哈哈,快快奏上一段”该是使者来了吧,我如是想着。步子已经踏入殿中,低头承是,跪坐在席上,从琴匣中取出跟随我多年的桐木琴,放在膝上,光洁的大理石倒映着我苍白而毫无生气的面孔,我惨然一笑,不过是个卑贱的琴师,又何须大费周章,可笑可笑。正襟危坐,起手轻捻慢拢,奏的是《广陵散》,嵇康赴死前慷慨激昂,而我如今却苟且偷生。“好,赏”座上的男子抚掌。“谢主上”说罢意欲转身退下,身子僵直,门前站立的竟是那有着英挺双眉的男子,我慌忙垂下眼帘,只见他微微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后面的声音忽起,“孤听闻琴师你作的曲天下无双,既然来我国作客,不如就留下来作首曲当是贵国回赠,如何?”“是,主上”我仓皇地踏出殿中,心底泛起的波澜让我心惊。
      回到轩中的小屋,随手拿起早已凉透的茶一灌而下,湿了前襟却浇不湿心底升起的感觉。莫名地烦躁,甩袖将茶盏尽数倾倒于地,仿佛只要听见破碎的声音,心就会平静。浑浑噩噩地倒在床上,脑海中却重复出现着他的身影,久久未能成眠。
      直到夕阳铺撒在房中,投下斑驳的影子,零碎的白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任由橙红色漫上青色的床幔,染上一种薄薄的凄凉。倚在门框上,任由微风拂起衣袖,极目眺望,在远方的小村落里,仍否熙熙攘攘,家家户户的屋前仍否点上一盏灯等待着远行的人,炊烟袅袅升起又飘散。
      那人逆着光走来,发上,衣上皆泛着金光,像是从夕阳中走出来的菩萨,低低地笑出声,道“是你?”
      “是有如何?”许久未听见他的声音了,侧目看向他,寒意消散的他,棱角分明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只是我未曾适应。“今日你弹的是《广陵散》吧?我听了那么多曲,都不及你弹得好。”“过奖了”……。
      往后的日子里,每日的乐事莫过于轻轻拨弄着琴弦,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宫里的琐事,还有那挂着嘴边淡淡地笑意。
      我想他大概是主上原为太子时的门客,如此想来,却柔肠百转,细细地计算着我和他余下的日子。
      可是有一日他开始向我诉说那个女子的美貌与温柔,昏黄的烛光抹平了他冷漠的棱角,他眼中的柔情是我未曾见过的,手中一紧,琴弦“嘣”地断裂,血珠滴落在琴弦上,极像一颗颗红豆滚落,忍不住低喃“南国生红豆,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那些是红豆,却更是心底流不出的血泪,真想仰天长啸,痛恨自己痴傻。
      眼角见到他微微张合的嘴唇,还有那想要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觉得如此讽刺,身为人质,又是地位如此卑贱的琴师,承了他的恩,竟还妄想得到他的情。
      “你我只是知己,忽然想到家乡的小曲,莫要多想了。”罢,罢,罢,早知这段情只是一场空梦,我不过是不愿醒来的过客。但为何你的眼中尽是失望之情?莫不是我这个知己让他失望了。
      每日蜡烛燃直天亮,唯余滴落在烛台上的烛泪,恰似空守深闺女子无声的血流。琴匣再也没有打开过,过些时日,便落满了浮尘。
      我开始迷恋上酒的味道,初时尝来苦涩而辛辣,咳得满面彤红。日子久了,便会爱上在黄昏时独酌,看着夕阳如血,一盏又一盏,恍惚间,迷离的双眼中还是那人高大的身影,明朗的声音。
      如此浑噩间不觉落花流水已去,作新曲的期限慢慢接近,等新曲作成便是我离开之日,此生也许无缘再见了。再等等吧,等他回来。然而几个月来,他未曾再踏入小轩一步。苦笑着,用衣袖拭去浮尘,缓缓打开琴匣。既然王要我弹一段新曲,不如将我对你不敢相告的情藏在此处吧,或许你能懂得。
      那一夜,雨下得特别大,屋中灯辉摇曳。透过窗子,雨在夜风中散开几圈涟漪。我端坐窗前抚起琴,一幕幕走马灯从脑海中出现,我们秉烛夜谈,把酒言欢;月下,倚歌而和之,银蛇飞舞……。琴声渐起,似要穿破云翳,与月共舞;似要越过宫墙,游走在街头巷口;似要飘过晨雾和着渡船上的歌谣。知道吗,我曾想与你如此相伴一生,隐没市井间,走过几度春秋。琴声渐渐转急,是雨密密的敲打着瓦片,是在霜降时清冷的月华,是心中无限的烦忧。一滴泪不期而然地滴落在手背上,“啪嗒”在轩中回响。琴声戛然而止,是我的幻影吗?他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抄起蓑衣疾步走去,忽然想到什么的,步子渐渐慢下来了,如同在薄冰上行走般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颤着指尖替他披上,小心地系上。抚上他那头飘逸的长发,如今湿湿地服帖在肩头,他叹了口气,冰冷的手掌抚过我的脸庞,一点点描绘着我的容颜。“我还以为你走了,幸好,幸好,来得及。”原来他是知道的,我面对他想说千言万语,最后一声也吐不出,似乎只要开口,幻影就会破碎一如那几个月来的梦中。“从别后,忆相逢,几番梦回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唯恐相逢是梦中”说得不正正是我吗?
      方回神,急忙让他进了轩中,换下早已湿透的衣服,我闻到一股血腥味,我知道有些事或许不该过问,惟有背着手伫在窗前听雨,但僵直的脊梁泄露出我与他独处的紧张,食指不安地轻敲窗棂。“想家了吗?看!” 他站在我身边,夜色遮掩住我发红的双颊,呼吸渐渐有些不稳,冰冷的指尖触碰他的掌心,见他另一只手挽指做蝴蝶从窗框上飞起,飞过我指尖和眉宇 ,呼吸声只因他便得悠长而缓慢,他笑着拥着我,我回握他的手,手心贴手心,竟生出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缪念。我宁可用我一生去换那一刻能长一些,就长那么一些些,好让我记住那怀中温暖的气息。
      我吹灭了灯,捻手捻脚地靠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躺在他的身旁,伸手跨过他的腰部,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侧着身子,将脸紧贴他的后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宛如悠长缠绵的夜曲,让我慢慢地进入梦乡。
      那日以后,我便再也见不到他,心中空落落地,不知他身在何方,惟愿君健在安康。离别之日正是冬至,我孤身踏上归故地的路,我背着琴步步望回宫闱里,期盼见到他的身影,我在那轩前徘徊许久,轻哼起我们熟知的那半阙曲,却焉然听见那熟悉的回声,只是夹杂着低沉的抽泣。长长的回故里的路途,看不到尽头,那一夜啊,清冷的月华就如今日。
      抚上琴弦,把悲欢谱入曲中,为你弹起。我不过是重回池中的鱼,那相濡以沫的日子终究随着年月悄悄地逝去,想着你当初喂给我那勺热粥,今夜的月寒得透心。
      天涯咫尺,咫尺也天涯。早知缘尽,奈何今生也无法忘怀。
      倘若,倘若真有来世,来世倘若能让我们相识,我情愿为女子,为你洗手作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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